這部最不恐怖的恐怖電影，到底有多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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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禁忌的領域，便會有邪惡的事物臨頭。」

這是斯蒂芬·金於小說《閃靈》中，寫下的第一句話，也是無數恐怖作品的靈感源頭。

如果說《頭號玩家》這部情懷之作，有什麼最值得稱道之處，想來應是它對每個對流行文化感興趣的觀眾，都抱有一種溫情。

斯皮爾伯格這個老頑童，年過七十仍不改本性，他深諳我們記憶中，那些似已模糊褪色，但曾幾何時，卻給予我們力量、希望與戰慄的東西。

除卻片中匆匆現身便轉瞬即逝的幾幀流行符號，但凡影迷都會對第二關的場景記憶尤深。

那是片中著墨最多也最為直接明了的致敬，幾乎把《閃靈》電影中最為關鍵的情節都搬了進去。

這部距今快30個年頭的影片，與其說是一篇精彩故事，不如說是庫布里克借電影為載體做的一次心理探索。

它並未止步於把你激出一身冷汗，而意在了解何以能調動人的原始本能。就像希區柯克的浴室與群鳥，還有那些從天而降的巨大果凍，都如驚悚類乃至任何電影需要反覆琢磨的甘飴。

無數人研究過庫布里克，無數人看過《閃靈》，它早已不是一部單純的傑出作品，而是後世創作者從中汲養的寶庫。就像所有里程碑作品一樣，其存在本身就是電影之幸。

由此，小十君不敢妄言能對《閃靈》高談闊論，今天只帶著大家重溫一下這部被稱作「最不恐怖」的恐怖電影。

說一部恐怖電影並不「恐怖」，似乎有點自相矛盾。但別著急，這點容後再表。

作為斯蒂芬·金第一部搬上銀幕的電影，《閃靈》原本應是他最報以厚望的作品。

但就如坊間盛傳，庫布里克並未採用他的劇本，也無視了原著中大量關鍵信息。以致在電影殺青後，金也絲毫未掩飾他的不滿，他認為這個不苟言笑的禿頭大鬍子男人，雖然已經拍出了《奇愛博士》與《2001太空漫遊》，但在恐怖文學領域，全然是個愣頭青。

兩方都是各自領域的大師，但超越自己的領域去評價對方，難免不會落於極端。而歷史也恰恰證明了這點。大部分的媒體不吝讚美，也有些卻質疑它的矯情。

無論是豆瓣還是IMDb，它都常年穩居TOP100，在TIMEOUT評選出的世界百大恐怖片中，它也僅僅落後於《驅魔人》。像庫布里克這種很少對自己作品發聲的導演，也不止一次承認，斯蒂芬·金的原著是他看過的最具獨創性也最令人興奮的作品。

電影伊始看似鴻篇巨製，一組航拍大遠景鏡頭，讓故事披上了一層史詩片才有的調性。

但若你仔細觀瞧，就會發現其構圖與調度之間，暗藏了失衡與失常，好似埋下不安的種子。

故事大體上都發生在一所鬧鬼酒店中。作為經典恐怖母題的鬼屋，在片中以遠離塵囂的度假山莊形象出現。邪惡暗藏其中，等待著下一批獵物來臨。

這座與世隔絕的所在，也有其原型——位於美國科羅拉多州的斯坦利酒店，歷史上最著名的鬧鬼酒店之一。相傳其創始人斯坦利夫婦的遊魂，至今仍在走廊里徘徊不去。

而在電影中，我們被告知，酒店原址正是印第安人墓地，其裝飾也充斥著印第安元素，不知是何用意。

但對傑克一家來說，這樣一處僻靜所在正合心意。冬季歇業期，整整五個月時間，足夠他度過最艱辛的創作時期。

傑克也並非孤身一人，他帶上了自己的老婆與孩子。

嗜好閱讀恐怖小說的妻子，也是傑克的第一位讀者。但說句不該說的，跟這樣長相的人長期生活在一起，確實壓力不小。

年幼的兒子丹尼，更非等閑之輩。雖然外表可愛，但實則卻有一種超自然的能力——閃靈。

出場就很不尋常，與鏡中的另一個自己說話，言語間就預示那座酒店很有問題。

有趣的是，電影中除了傑克一家人之外，其他角色都很正常友善。

酒店經理與同樣具有閃靈能力的廚師長，就告誡傑克這地方曾發生命案：一位看門人莫名其妙發瘋，砍死了老婆與雙胞胎女兒，自己也飲彈自盡，原因至今不明。

但傑克顯然不以為意，畢竟長期陷入寫作瓶頸的他，正愁沒個契機改變現狀。於是乎，一家人就這麼興高采烈搬了進去。

好景不長，新鮮環境帶來的喜悅，很快就被循環往複的生活沖淡。人這種天生渴求社交的生物，一旦長期脫離社會，自然就倍受壓力。

更何況，這看似豪華溫馨的酒店，也逐漸開始展露它的猙獰。

首先遭難的就是小兒子丹尼，他不僅總看見一對面無表情的雙胞胎，還眼見著電梯井漫湧出血水。

他的「閃靈」能力也逐漸覺醒升級，不僅能通過心靈感應就能與人交流，甚至還能穿越時空，觀察未來與過去。

他還發現了那個標著237的房間，廚師長曾一再提醒，那地方萬萬不可進去。

回到父親傑克這邊。剛開始，他覺得這酒店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一般，不僅免費享受如此舒適的環境，還能一邊搞創作一邊賺外快。

但很快焦慮與狂躁就開始席捲內心，難以突破的創作瓶頸讓他開始暴躁易怒。此前因為酗酒一時衝動弄傷兒子的回憶，也開始重現。

更不巧的是，兒子丹尼在閃靈體驗里被掐紅了脖子，卻被妻子認為是傑剋死性不改。倍受打擊的傑克，看著窗外的母子，開始陷入瘋狂。

悲劇的序曲響起，一切再難重回正常。傑克不僅開始重新酗酒，也開始出現幻覺。坐在打字機前好幾天，只反覆敲打一行字。

酒店裡的鬼魂，也開始顯露真實目的——一步步，誘導傑克重蹈覆轍，殺死自己的妻子與幼子。

這便有了那經典的一幕戲，利斧劈開門扉，猙獰與驚恐的對仗。

如果我們把視線投回《閃靈》的原點，也就是斯蒂芬·金的小說上，就能發現這部長篇作品旨在表現一件事——一個人如何一步步陷入瘋狂。

金在男主身上投入了太多自己的影子，事業與家庭、理想與現實、希望與絕望，一個作家可能遭遇的壓力，都在侵蝕比一般人更加敏感的神經。

而金曾斷言，庫布里克本人並不信仰上帝，所以無法拍出真實可信的電影。他認為對方並不理解恐怖題材，自然將面臨失敗。

但如果這假設成立，首要前提就是——庫布里克打算拍一部恐怖片。

這也就回到了開始的問題，為什麼《閃靈》的評價十分兩極，有人覺得它攝魂奪魄，有人覺得它不過爾爾。

如果只用「未知會導致恐懼」來涵蓋一切，未免太過抽象籠統。換句話說，《閃靈》之所以被認為不那麼「恐怖」，很大程度上是因其缺少很多類型電影擁有的元素。

簡單而言，就是電影中的驚嚇鏡頭太少。

鮮血、屍體、幽靈等最能直接刺激感官的鏡頭屈指可數。同時，它也太過直接就把謎底拋給觀眾，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了傑克會發瘋，且會對最親近的人痛下殺手。

從這個角度看，《閃靈》確實無法滿足習慣傳統恐怖片觀眾所希求的樂趣。

節奏大體舒緩，血漿使用也剋制，單鏡頭中信息量超乎尋常，大部分場景明亮溫暖，與慣常的鬼屋電影大相徑庭。總而言之，庫布里克並不在乎觀眾對於恐怖片的印象與預期，作為一個對電影本身以及可能性有著深入了解的導演，他的使命在於推動整個行業的前進。

眾所周知，這個大鬍子男人，是出了名的片場暴君。如強迫症一般的認真態度，讓最後樓梯那場戲，因NG次數過百，而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

鮮血從門縫中湧出的鏡頭，甚至花了一年時間才真正搞定。

這裡有個小插曲，《閃靈》並非限制級影片，而根據規定，它的預告片中不能有血出現。但庫布里克卻對審查官員說，這是摻了鐵鏽的水，於是預告片就通過了……

話歸前言，我們很容易把《閃靈》概括為——一個瘋子父親在封閉環境中大開殺戒的簡單故事。但就如之前所說，他的野心遠不止如此。

如果你對之前作品有所了解，就多少能感受到庫布里克對人性的懷疑。這種懷疑深藏在一種對未來的憂慮中，《發條橙》也好，《奇愛博士》也罷，都在試圖用電影，作為探索人性將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命運的工具。

所以，庫布里克不會選擇故弄玄虛。他在開始就交待了男主的過往劣跡，沒打算讓觀眾去猜測這個男人是不是有問題，而直接把他袒露給你。

同時，電影也沒打算隱藏這家人可能迎來的恐怖遭遇，直接開篇明示，這家酒店不幹凈，而且小兒子丹尼還有超自然能力。

原本應當遮遮掩掩的線索，就這樣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又如何利用未知成就恐懼？

便是改變觀眾的欣賞角度，從懷疑會發生什麼，變成看它怎麼發生。

這與其說是恐懼，更不如說是不安，它來源於一種矛盾心態，觀眾被告知可能發生的一切，原本的懸念異化為期待與抵觸並存的情緒。

更可怕的是，這種等待伴隨的不安，還在電影中不斷升級。

雖然隱約知道黑處有什麼，但又不確定它的本質是什麼。

就像電影中數次出現的雙胞胎女孩。如果是傳統恐怖片，多半會用特寫近景配合一驚一乍的音效來嚇你。但庫布里克完全沒這麼打算，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攝影讓她們處在鏡頭中遠點位置，模樣都看不清。

對於人類這種需要從表情來判斷是否危險的動物，這種處理彷彿一記重鎚，激起我們心理中最為原始也最為敏銳的觸角——原始本能中，對不確定事物的天然畏懼。

斯蒂芬·金最喜愛的作曲家貝拉·巴托克的配樂也居功至偉。一般電影中，音樂可預示劇情走向，但《閃靈》中，它卻是讓不安感連綿不絕的動力。

故事裡，音樂出現完全難以預料，時常不請自來，又或不合時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音樂在這裡暗示了另一個世界的入侵，而這樣的不速之客，來訪之前可不會先打招呼。它的突兀，以另一角度提醒觀眾，時刻保持警惕。

更進一層，電影中的主要場景酒店，裝潢典雅古樸，處處燈火通明。要在如此光鮮亮麗的地方，表現出詭異氛圍，非尋常手段可以。

庫布里克選擇採用當時最新的斯坦尼康穩定設備，讓長距離跟拍的移動鏡頭，代替了以往的多鏡頭穿插。這種臨場感伴隨著小丹尼發現237房間的那一幕，一邊限制了觀眾的視野，一邊營造出身處幽閉空間的壓抑。

我們藉助小丹尼的眼睛，望向好像沒有任何異狀的237房間，內在的懷疑與外在的反差，讓人更為不安與無力。

所以，我們可以把《閃靈》看作——通過「反恐怖」來製造恐怖的恐怖電影。它以一種前無古人的角度，成功調戲了我們的本能，又未拘泥於任何沉痾或玉律。

如果庫布里克真像斯蒂芬·金所認為的「不懂恐怖」，那也許算得上一種幸運。

正因如此，他才能像在其他傑作里表現的那樣，讓我們看到電影之潛力，而非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