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一遍《霸王別姬》,我對這個時代真的感到好心痛

轉眼又是一年4月。

2003年4月1日,《霸王別姬》的主角,在這部電影中奉獻了神級演繹的香港巨星張國榮離世,年僅46歲。

書單君知道,在很多人的心裡,陳凱歌導演的《霸王別姬》是百看不膩的神作;而「哥哥」張國榮自從離世以來,更是每年都會引發緬懷紀念潮。

為什麼一部93年上映的電影,會成為後來者難以逾越的巔峰,為什麼一個過世的演藝明星,會讓人們懷念到如今?

就像紅學家對《紅樓夢》的看法眾說紛紜,不同的人從《霸王別姬》中看出了不同的內涵。

有人說,它講的是同性之間的愛與不得;

有人說,它講的是人註定無法擺脫自己的命運;

有人說,它講的是半個多世紀中京劇的輝煌與衰落;

還有人說,它講的是大時代下,個體的渺小與無力。

……

這些觀點都有道理,但我在的理解中,《霸王別姬》講述的是一個關於投入的故事:極致的投入如何成就了一個人,以及投入必然導致的孤獨、痛苦和毀滅。

在豆瓣網上,《霸王別姬》常年排在電影類TOP250的第3位,前兩名是《肖申克的救贖》和《這個殺手不太冷》。

為何一部1993年的電影,直到今天都讓後來者難望項背?

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想拍出一部講述瘋魔和投入的電影,電影人就必須先瘋魔,先忘我投入。

當年拍《霸王別姬》的人,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沒一個正常的,真真就是一幫戲瘋子。

怎麼瘋?抽耳光是真抽,打人是真打!

就拿演段小樓的張豐毅來說,有場戲是授業老師教訓成了名的弟子,還像小時候那樣打板子。

那麼大個子的男人,要被打屁股,想想也怪難堪的,找個替身不拍正面也就得了。可是張豐毅不,他跟陳凱歌說,我不在乎,讓我來,要真打,而且脫了褲子趴凳子上打,跟小時候一樣,那效果才好。

小演員們也同樣夠拼。

那場「小豆子」抽自己耳光的戲,演員尹治說,我爸我媽打我也沒我自己打得這麼狠,一共打了十九下。打完導演都哭了。

還有一場戲,菊仙要從花滿樓的二樓跳下來,被段小樓接著。快3米高的檯子搭好,演菊仙的鞏俐卻怎麼也克服不了心理障礙,不敢往下跳。

像她這種人氣爆紅的腕兒,要求用個替身一點不過分。但是鞏俐沒提這茬,最後咚咚咚灌了自己好幾口酒,一咬牙跳了下去。

最瘋魔的,還是張國榮。

本來,張國榮沒有一點戲曲經驗,要想演好程蝶衣,挑戰巨大。結果,他把其他的事全推掉,先飛到北京,踏踏實實地學了半年京戲,研讀了各種有關京劇表演的著作。

拍攝間隙聊到興頭上,他叼著煙就能練起來。

因為他知道,要想演出程蝶衣那種人戲不分的勁兒,自己就得先進入人戲不分的狀態。

電影中有一節是《貴妃醉酒》,高力士的扮演者是位京劇名家,號稱「梨園第一名丑」,拍戲那天他與張國榮搭戲,完事之後悄悄問工作人員:這個人學了幾年戲了?

工作人員回答:沒學過戲,香港明星來著。

老先生大吃一驚,立即上前與張國榮結交,讚不絕口。

以上種種,也算是演員本分,可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張國榮居然拿起筆來改了劇本。

很多人不知道,電影《霸王別姬》其實是改編自作家李碧華的同名小說。

本來,小說的結局是菊仙自殺,段小樓「渡江」南臨香港,後與程蝶衣重逢,時過境遷,兩人都老了,一切曖昧的情感都淡了。

可是張國榮覺得如果電影用這個結尾,效果會不好,他2002年在香港中文大學演講時說:

其實電影這個結局,是我跟張豐毅二人構思出來的,因為我跟他經歷了電影前部分的製作跟演繹,都有感在大時代的浪濤中,電影是難以安排霸王渡江南來的。

畢竟,「文化大革命」這部分是很沉重的戲,經歷了這段,實無必要好像小說那樣再安排他們年老的重逢,這會令「戲味」淡了。

演員直接篡了導演和編劇的權,瘋魔到如此地步,今天簡直難以想像。

《霸王別姬》的製片人徐楓回憶:

我一直跟哥哥(張國榮)講,拍這部戲,大家一定要義無反顧。就是說我們全力往前沖,都做到最好,不要想到後面,就想著後面大海的船都燒掉了,反正不管。

我們沒有退路了,大家向前走,一定要做到最好。每天都把自己份內小事跟工作做到最好了,這部戲就一定成功了。

可以說,正是這種義無反顧的全情投入,最終成就了《霸王別姬》全方位的經典。

我知道張國榮是好演員,也知道《霸王別姬》是好電影,然而我以前一直不太懂,為什麼每年4月1日,就會有那麼多人紀念「哥哥」,翻出《霸王別姬》來緬懷他?

最近,我有點想明白了。

在去年,知名編劇宋方金在微博發了一篇題為「表演,一個正在被毀掉的行當」的文章,用自己在橫店「卧底」探訪的經歷,揭露很多劇組濫用替身的現狀。

宋方金說,很多當紅小鮮肉只需要到劇組來幾天拍幾個表情特寫,壓根都不需要表演,也不背台詞、不搭戲,卻拿著動輒五千萬、八千萬的片酬。而影視劇中看到的他們的身影,基本都是替身,或者靠後期合成。

文中引述了一位資深演員的話:

有很多演員,一邊在這邊干這件事,又去那邊干那個事,心根本就不在這兒。讓他們在一個劇組裡全身心去演一個人物,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來了以後,就說,來吧,拍。就是一個臉。

以前拍戲沒替身。現在我拍戲,尤其是IP戲,全是替身。導演覺得很正常,IP劇好多都是香港導演。他們覺得很正常。他們經常是拍呀拍呀,然後說,演員老師你過來,你擺幾個Pose,就OK了。然後就走了。他們也沒感覺什麼好與不好的。

這位爆料的演員感慨,以前拍戲是導演中心制,現在卻成了小鮮肉中心制!

我們都屬於大眾演員,到了現場,有個椅子,往那邊一坐,像我這樣的老同志會有所照顧,劇組說,給你配一個椅子,OK,我們就在外面坐著。小鮮肉們全是房車,跟我們沒有什麼交流。我們不能上人家車上跟人家交流啊。

其實根本見不到人。導演一說,拍誰誰了,這邊就需要把人叫下來。可能人家心情很好,接著下來了;如果心情不好,你就要等著。

真是觸目驚心。

同樣是拍戲,陳凱歌回憶起張國榮拍《霸王別姬》,卻是這般場景——

片場上張國榮也沒有任何生活上的額外要求,偶爾為之的是,如果收工較早,又是春和景明的時候,他就說咱們去喝杯咖啡吧。……之後我再問要不要一起吃飯啊,他肯定說吃飯就算了,我還得準備明天的戲,也就各自回家了。旁的嘈雜場面事兒一概沒有。(據《三聯生活周刊》:《陳凱歌:「別張國榮10年,別《霸王別姬》20年」》,作者李東然)

如今,我們有太多的男神女神,卻很少有戲神;有太多的大片IP片,卻再沒有神片。

為什麼我們再拍不出《霸王別姬》這樣的神作?

因為沒人願意認真了,沒人願意投入了,沒人願意瘋魔了!

是小鮮肉們的錯嗎?人家一分鐘值幾千塊,你不願意請,大把的人排隊等著請。

是導演或編劇的錯嗎?一年掙4部戲的錢和一年掙1部戲的錢,換了你你怎麼選?

那是觀眾的錯嗎?觀眾說現在的電影不都這樣嗎,我花錢買了票你就給我看這個,我還覺得虧呢。

書單君也不知道到底誰的錯,但毫無疑問,這已經不是《霸王別姬》的那個時代。

以前我們談「投入」,想的是義無反顧;現在我們談「投入」,想的卻是機會成本。

小鮮肉們拍戲前先談好按天計酬,別耽誤了其他掙錢的場子;

創業者先想的不是怎麼把產品打磨好,而是琢磨著什麼時候能變現「收割紅利」;

投資人們盤算的是,房價漲得這麼快,投實業不如在北京買學區房划得來;

就連教宅男們快速脫單的戀愛培訓,都在講四處出擊廣撒網,一個妹子沒戲趕緊換另一個……

尤其讓書單君覺得有點諷刺的是,韓國本來有著盛產小鮮肉的影視娛樂業,在去年重映《霸王別姬》,試映場的票卻早早賣光。

某些跪舔流量明星,把小鮮肉當成快速搖錢樹的中國影視從業者,是不是應該低頭反思一下?

不怕暴露年齡地說,《霸王別姬》誕生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我心目中中國影視真正的黃金期,不信你看——

陳曉旭和歐陽奮強的《紅樓夢》

(1987年)

葛優、呂麗萍的《編輯部的故事》

(1992年)

文興宇、宋丹丹的《我愛我家》

(1993年)

葛優、鞏俐的《活著》

(1994年)

等等,太多經典甚至可以封神的作品,都在那個時代誕生,沒有一部的創作態度不是投入的甚至瘋魔的。

以前,投入與認真都是本分,可現在,反倒成了最高標準。

以前的流行語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現在的流行語是,「認真你就輸了」。

呵呵,這是何等的「聰明」與「清醒」!

我們瞻仰程蝶衣,卻都活成了段小樓。

又是一年四月初,又到了紀念「哥哥」的時候,願你我永遠記取的,除了他的絕代風華,更有那全情投入的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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