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宗教整頓

轉眼已到立秋，然而，五羊城還是熱浪襲人。夜了，廣州府衙後宅的電燈依然亮著，沙沙的輕微噪音中低沉的男中音從黃銅喇叭的留聲機中傳出，在房間中孤單的回蕩：

　　 飄零去，莫問前因，只見半山殘照，

　　 照住一個愁人，

　　 去路茫茫，不禁悲來陣陣，

　　 前塵惘惘，惹得我淚落紛紛，

　　 想學投筆從戎，圖發奮，

　　 卻被儒冠誤了，使我有志難伸，

　　 想學一棹五湖，同遁隱，

　　 卻被妖氣籠遍，遠無垠，

　　 還說什麼石爛海枯，情不泯，

　　 你看沉沉暮靄，西風緊，

　　 南飛北雁，怕向客中聞，

　　 平安未報，自問心何忍，

　　 空餘淚眼，望斷寒昏，

　　 想我深情博愛，兩無能，

　　 今日依樓人遠，天涯近，

　　 從此飄萍和斷梗，

　　 幾許深盟密約，句句都無憑。

劉翔獨自坐在窗邊，手捧一件鑲著金邊的大紅的繡花肚兜在腮旁摩挲，這是他愛妾郭熙兒留下的。郭熙兒因為年幼無知被妖人蠱惑，為了「固寵」誤買了妖人給「靈鬼」指示目標用的「安魂香」點在劉翔室內，因而被政保局以「泄密、謀害元老」等罪名帶走。平日里這個時候郭熙兒一定暖好了被窩來催著劉翔睡覺了，而現在劉知府獨守空房，伊人卻在政保局的鐵窗里正遭受著非人的折磨！想到枕邊的溫香軟玉有可能已經變成一團血肉模糊，劉知府禁不住流下了一滴清淚。他的拳頭漸漸收緊，指甲甚至刺進了肉里，猛然間一拳砸在桌子上：「都是這一幫該死的邪教！」劉知府毫不理會手上滲出的鮮血，對著闖進來查看的衛兵喝到：「傳我的命令.................」

在前段時間將風俗業行業整搞得風生水起的劉翔市長終於將矛頭對準了宗教界，他強制廣州的宮觀寺院接受廣州市政府的「新宗教整改計劃」。市政府規定：自通知之日起，廣州的宗教從業人員一月內一律進行宗教基礎知識考試。考試通過的，由廣州市政府發給度牒，考試通不過允許補考，三次考試不能通過的一律強制遣散。劉翔市長參照後世少林寺的做法：把廣州的道觀寺院進行「公司」化改革：每家有度牒的宮觀寺廟註冊「法人」一名，原則上由主持擔任。廟觀中田產按照有度碟的常住僧道一人十畝地劃分為廟業田，除宮觀建築外的其他產業和剩餘的田地由政府代管，統一租賃經營，宮觀寺廟按每年市價的2/3享受租金，另外1/3當作為宗教管理費收歸政府。凡是無人持有度牒的寺廟、祠堂、宮觀一律視為非法宗教場所予以查封沒收。

這一下，廣州城各大宮觀寺廟吵成了一鍋粥，因為市政府不光強制代管寺廟的田租，而且將寺院名下田頭、掌座等有職司的僧道享有的土地一律沒收做了公田，還不承認各種沒有度牒的僧道。這不單單是斷了很多和尚道士的財路，這是赤裸裸的砸飯碗啊！很多被強制還俗的和尚道士到市政府門前靜坐。而我們的鐵腕市長劉知府直接放出話來：「宗教信仰自由，你有信仰的自由，也有不信的自由！既然連基本教義都考不過那顯然是不信的，還是趕緊還俗的好，免得占著茅坑不拉屎！」

其實在劉市長的內心裡一切的宗教都是邪教，應該統統打倒！「宗教屬於遲早都要掃進歷史的垃圾堆里的垃圾，沒有把所有宗教場所一律查封已經是給你老崔和吳院長面子了！」面對前來質問的崔漢唐和吳石芒，自封為「元老院的西門豹」的劉市長如是說。

在這種形勢下廣州的宗教界人士不得不抱團取暖！崔漢唐因為道法高深又是廣州元老中唯二的宗教人士，被廣州的宗教界推選為「廣州宗教協會理事」。本來耶穌會的吳石芒很是垂涎這個職位，崔漢唐也無心去搶，但是廣州城的宗教界人士還是本能的信任打著本土標籤的道教更多一些，崔漢唐推辭不過，只得勉為其難的掛了理事這個頭銜，吳會長只能屈居副理事。

另一位副理事卻是光孝寺住持通炯，也是唯一的土著理事，是劉翔市長見耶穌會與新道教的競爭中處於下風，為了防止新道教一家獨大推出來的「新佛教」掌門人。光孝寺的僧人都是佛教四大神僧之一的憨山大師的信徒，憨山主張積極入世，廣為結交世俗權貴名流，上至王室公卿，下至州縣鄉紳；既講佛法，又談詩論治；既以佛釋儒，又借儒以弘佛，致有後人稱之為「政治僧人」。憨山大師鼓勵佛學弟子要積极參与世務，要遵循儒家倫理道德。憨山說：「所言人道者，乃君臣、其不能涉浴利生。」佛學上，憨山提出了「空非絕無」的命題。認為，「一切 皆空」是不存在的，佛學上的「空」要若即若離地為現實服務。

崔漢唐當上理事以後本著道教「上士不爭、無為而治」的思想，提出「三教一家、共同發展、擱置爭議、共同進退」的方針，將廣州的宗教界團結一體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他們派出代表團打著「愛國愛教」的口號積極與廣州市政府進行交涉，保住了很多小寺觀的道統，獲得了宗教界的一致擁戴。

在宗教整頓的風潮里五仙觀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道生們都是進過培訓班的，這些天崔漢唐又早晚督促他們每天誦讀經文，全部輕鬆過關，只有「厚道人」的三個徒弟第一次考試沒有通過，正在緊張的複習中。

這天正下著濛濛細雨，天氣難得的涼快了一些，崔漢唐有些無聊的在五仙觀里溜達著，黎遂球帶著幾個年輕人走了進來。經過簡單的介紹這些人都是廣府的青年才俊，包括黎遂球和他帶來的數名好友，有畫家趙火享夫、陳子壯的長子陳上庸、歐必元的長子歐家賢、次子歐思賢、南海士子戴柱、呂非熊、陶標、那個常來學劍的小孩鄺鴻也夾雜在其中，還有一個年輕的和尚，這是光孝寺前任住持憨山大師的弟子釋通岸。

崔漢唐聽了介紹大喜過望，他最近正愁新道教弟子資質平平頗有後繼無人之感，早已致電戴道長從大圖書館找來一些廣州青年俊彥的資料，他依稀記得這幾個青年中正有幾個良才美質，一念及此，崔漢唐連忙整理了心情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風範來。

此時五仙觀的正殿和東西廂偏殿正在進行維修改造，崔漢唐招呼眾人在儀門廳內落座，待道童上茶後才含笑問道：「不知美周與諸位冒雨前來所為何事啊？」

黎遂球：「崔仙師，上次與您相談甚洽，在下歸家後苦思良久，覺得您所言甚有道理，前日與鄉人論及，其中頗有疑惑之處特來請教。這幾位都是附近鄉里的才俊，聽說道長微言大義特地同來請教的。」

崔漢唐心說：「上次批判儒家與崇禎說走了黎遂球，恐怕是帶著相熟的儒生找場子來了，這次來的人中頗有幾個好苗子，道爺要打起精神把他們唬住，好收幾個幾個徒弟..........」

當即打起精神講起了大道之微言奧義：

「...................道是宇宙運行，生滅萬物的根本法則，包含著兩層意思。

其一、道」是老子用以說明宇宙的本原、本體、規律、原理、境界、終極真理等等。道法自然即道效法或遵循自然，也就是說萬事萬物的運行法則都是遵守自然規律的。最能表達「道」的一個詞就是自然規律，同樣我們可以反過來說與我們這裡所說的自然規律最相近的一個字就是「道」。這包括自然之道，社會之道，人為之道。道是天地萬物運行的規律，德是天地之道映射到人道所應共同遵循的世間法則!這就是所謂之道德..........」

其二、道是教我們如何解決問題的方法，得道並不能成神成仙。他只是教會我們如何在物慾橫流的物質世界把思想升華到精神境界，從而從利欲熏心，追權名利的思想包袱中解放我們的思想。修道是讓我們保持一顆覺察的心，如果可以明白修行的含義，在滾滾紅塵中擁有一顆清凈的心就是最高境界。當然，打坐、讀書、思考都可以加快前進的步伐；身披袈裟，口誦佛號，這是結緣修行，是利用外部的環境來加持我們的心念，如果可以通達，一切都是修行的道具。

修道的目的是擦亮眼睛，凈化我們的心靈，不是吃齋念佛，不是杜絕七情六慾，而是學會控制渴求，了解自己的慾望，增加一些智慧，絕不是離開生活。修道大部分的時間就在平平常常中，在一點一滴的生活中積累對生命的認識，在瑣碎的細節里，去感悟生命的偉大，真正的刻苦不是打坐時的煎熬，而是時時刻刻保持對真理的追求。在每一個苦惱和煎熬的背後，還能保持對理想，對生命真理的追求，就是最好的修道。

崔漢唐講的是天花亂墜，可惜除了釋通岸和戴柱聽得津津有味外，鄺鴻完全聽不懂、黎遂球幾人心中有事俱都面露焦急之色。

終於黎遂琪忍不住插嘴問道：「上次道長說道「大明崇禎皇帝將為流賊所迫死」不知是隨意之說還是上參天機之言？「

此言一出眾書生紛紛露出關切神色。

崔漢唐見眾人對這個問題如此關注，知道這些儒生還是心向大明，心想不如乾脆給他們來點猛葯斷了他們的念想，於是閉目不語只是掐指計算，半響方說：「甲戌之年，海豐雨血，應天地震，星墮大同，大明氣運已經漸漸崩壞。今年九月二十五日，熒惑當犯太微，主君王失位之兆，崇禎帝降下罪己詔以安民心，然而大明已是苟延殘喘，如我所料不錯的話最多再有10年崇禎皇帝必遭橫禍！"

「什麼？」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驚失色，其中歐家兄弟之中一人失聲道：「不可能，吾皇在位八年，不邇聲色，憂勸惕勵，殫心治理。怎會是如此結局？你你你這是一派胡言！」話未說完就被其兄捂住了嘴巴。

黎遂球臉色大變朝崔漢唐拱手道：「歐兄弟無心之言，還請大師勿怪，看某薄面不要報與劉大府知道，以後有事但憑大師吩咐。」

其他人反應過來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紛紛告罪。——澳洲人殺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的！

崔漢唐擺手示意無妨，嘴角露出嘲弄之色：「吾皇？哈哈，現在的廣州可是我大宋的地界，我大宋自少帝投海之後就再也沒有皇帝了！崇禎繼統之時，臣僚之黨局已成，草野之物力已耗，國家之法令已壞，邊疆之搶攘已甚。崇禎雖銳意更始，治核名實，而人才之賢否，議論之是非，政事之得失，軍機之成敗，未能灼見於中，不搖於外也。且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任察則苛刻寡恩，尚氣則急遽失措。當夫群盜滿山，四方鼎沸，而委政柄者非庸即佞，剿撫兩端，茫無成算。內外大臣救過不給，人懷規利自全之心。言語戇直，切中事弊者，率皆摧折以去。其所任為閫帥者，事權中制，功過莫償。敗一方即戮一將，隳一城即殺一吏，賞罰太明而至於不能罰，制馭過嚴而至於不能制。加以天災流行，饑饉洊臻，政繁賦重，外訌內叛。譬一人之身，元氣羸然，疽毒並發，厥症固已甚危，而醫則良否錯進，劑則寒熱互投，病入膏肓，而無可救，不亡何待哉？「

崔漢唐一口氣背完清史對崇禎的蓋棺定論只見眾人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心知不能太過刺激他們，不同於「我大清」明朝的士子往往習武，萬一說的太狠被他們圍毆一頓確是不划算的。

當即安慰道：「諸位都是一時之人傑，當知「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道理，偽明倒行逆施、天下生靈塗炭，時局之變，非一人之過也。大凡天下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北虜僭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明昏狡，蒼天所棄，百姓流離，流賊為禍，官軍害民，餓殍遍野，將軍禦寇，動輒得咎，身遭凌遲，懸首藁街。夫取士必由八股，為官必讀四書，於是乎執政之大臣，必由八股以相升擢；而治國之才其實了了，朝堂之清流，必出東林，東林之處事，全憑嘴炮，至明國而有今日之亡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蓋其墨守常經不諳通變之所由致也。

當此之時，我大宋受命於天道、復起與南海，去舊治，因時制，更張新政，勵精圖治、志在天下，百工有勞作之酬，百姓無凍餓之憂，孰優孰劣一目了然。諸位有建功立業之心，造福鄉梓之意，當棄暗投明，早勵良圖，上保家族，下全性命，解黎民之倒懸，留百世之令名。今日言盡於此，望諸位慎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