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版權保護與戰後美國的科學進步

這篇文章是錢超峰同學為「量化歷史研究」公眾號寫的推送，轉載已經公眾號同意，拉到底部可以看公眾號簡介。

在應用技術領域，專利等產權保護措施一般被視作促進研發與創新的有效手段；基礎科學領域，版許可權制卻提高了科研文獻的獲取成本。著名的文獻分享網站Sci-Hub，屢屢遭各大學術出版集團封殺，卻被很多人視為盜火的普羅米修斯。種種跡象表明：科研文獻的版權難題正在阻礙科學事業的進步。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許多國家和大學正在組建公共的或者聯合的文獻共享平台。

不過，版許可權制對於科研工作究竟有怎樣的影響？這一問題，尚缺乏可靠的實證研究。難點在於版權政策的高度內生性，也在於開源期刊的歷史短暫，尚無法提供一個自然實驗的場景。最近，美國學者Barbara Biasi和Petra Moser做了新的嘗試：在工作論文「Effects of Copyrights on Science Evidence from the US Book Republication Program」中，他們利用二戰時期美國特殊的版權政策發現：降低文獻的獲取成本有益於科研工作。

二戰前後的大量德國精英移民對美國崛起的作用已廣為人知。同樣地，德國專利及其他知識版權產品，在戰前的美國也有重要影響。美國每年從德國進口大量科學書籍，許多美國科學家能閱讀德文文獻。美國對德宣戰後，政府建立監理機構，對德國知識產權進行直接控制和管理，並發放特別許可，允許出版社自由印刷德國科學文獻（這個自由版權政策被稱為BRP）。這大大降低了出版社發售德文書的版權成本，書價平均下降了約25%。

作者從監理會的名單中選取了334種BRP德國書籍（其中274種為化學書，60種為數學書），另外，文章還收集了在瑞士出版的1683種德文科學書籍作為對照。這些書籍在谷歌學術中一共匹配到了11249次引用。其中，至少被引用1次的德國書有291本，瑞士書有486本。作者還收集整理了其它多項有關這批書籍的信息：美國圖書館的館藏和借閱數據、BRP被引源地址、專利引用情況等。

科學知識與創新是在逐漸積累的基礎上實現的，引用正是這一點的絕好體現。如果BRP政策確實降低了圖書版權成本，從而促進了科學傳播，這批書籍的引用應當顯著增加。

作者收集到的學術數據中，美國學者貢獻了大部分來自英文世界的引用。因此，利用雙重差分法，簡單的統計分析發現BRP確實導致了美國學者更多地引用這批書籍：美國參戰前的1941年，每本圖書每年在英文世界中獲得0.26次引用；之後，BRP政策使其引用量提升了80%。從獲取文獻到引用文獻，之間經歷一個過程：從時間上看，1947年起，BRP圖書的引用量開始顯著提升，相比戰前增加了157%。

因此，受益於版權政策，BRP覆蓋的書籍確實獲得了更為廣闊的傳播天地。不過，有無可能是同時期，其他圖書的引用也有所增加呢？作者比較了被納入BRP的德國書和同樣是德文，但因為在中立國出版、版權依然獲得認可的瑞士書的引用情況。分析發現：相比之下，BRP書籍多了0.283次年引用，這個提升在控制學科和時間固定效應後依然顯著。

隨後的分析進一步排除了其他因素對這一結果的影響。比如，因為納粹德國的迫害政策，大量猶太科學家移民美國，他們的工作可能本身就會在美國有更多認可。作者將這些學者的著作移除，結果依舊成立。考慮所有因素，文章估算出：BRP政策導致的版權自由，將相關文獻在美國每年的引用提升了0.3，相當於67個百分點。相較化學，這個提升在更依賴於人力資本（知識）而不是物質資本（實驗室等）的數學學科更為顯著。

圖書館是獲取科學文獻的重要渠道。由於版權成本下降，BRP圖書獲得了進入更多圖書館的機會。通過查詢美國圖書館的聯合目錄，作者發現：到1956年時，BRP圖書幾乎進入了每一家大學圖書館，而瑞士書則只在財力最為雄厚的芝加哥和耶魯的圖書館有所收藏。並且，在1941年前後書價降得更厲害的書，它在各家圖書館的館藏率也就更高。

作者還從斯坦福大學的借書卡上發現： 在從實際借閱情況看，BRP政策也帶來了相當好的傳播效果。這一點也可以藉助地理因素得到驗證：距離BRP館藏點更近的學校，對這批書籍也有著越更多的引用；此外，當地授予的數學博士數量也會顯著增加。

為什麼降低版權保護能夠促進科學傳播？在作者建立的科研工作生產模型中，科學文獻相當於一個研究門檻。獲取書籍的成本下降，意味著過去的已知成果利用率會更高。對模型的估計結果顯示：書價每降低10%，每年就會帶來0.12次額外的引用。與其他依賴知識產權的文藝和技術等領域不同，在更具基礎性的學科中，生產者往往不會得到版權所帶來的激勵，反而是出版社藉機收取壟斷價格而牟利。

作者的發現表明：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是一把雙刃劍。在科學研究中，由於科研活動高度依賴對已有研究成果的利用，對這些科學知識的保護反而可能限制進一步的創新。

文章來源：Barbara Biasi and Petra Moser. Effects of Copyrights on Science Evidence from the US Book Republication Program. NBER Working Paper No. 24255, January 2018.

「量化歷史研究」公眾號由陳志武（耶魯大學終身教授、香港大學馮氏基金講席教授）和龍登高（清華大學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教授）及其團隊負責。以嚴肅而又不失活潑的方式，向廣大學界和業界朋友，定期推送有關七大洲五大洋的量化歷史研究經典文獻和前沿文獻。本賬戶同時作為「量化歷史講習班」信息交流平台，向大家及時發送講習班的最新信息和進展。喜歡我們的朋友請搜尋公眾號：Quantitative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