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禪的困境：在治世，卻選擇做奸雄
1
左冷禪是反面角色，他的壞人身份受到正邪雙方一致肯定。
任教主說過，左冷禪「鬼鬼祟祟，安排下種種陰謀詭計，不是英雄豪傑的行徑，可教人十分的不佩服。」在他三個半不佩服的人中，左冷禪居首。
方證大師的評價是：他抱負太大，急欲壓倒武當、少林兩派，未免有些不擇手段。
我在「江湖上的聰明人」中諷刺他，在封禪台比武前眼睛一直是盲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若站在嵩山派角度呢？
他是難得的人才。如果史書由嵩山派後代寫，也許左冷禪便是壯志未酬的悲劇英雄。
2
他武功了得。
「三戰」一節中寫道：方證大師、沖虛道人、左冷禪三人是正教中的三大高手，任誰一人的武功都不見得會在任我行之下，比之向問天只怕尚可稍勝半籌。
這評價相當高。
方證、沖虛、任我行是本書絕頂高手，只有一個東方不敗能超過他們。
嵩山派再強，崛起不過是近六、七十年的事。左冷禪能與少林、武當、日月教一把手並駕齊驅，武功上已臻極致。
3
他有抱負。
任我行和方證對此都認可，一個說他才高志大，另一個說他「文才武略，確是武林中的傑出人物，五嶽劍派之中，原本沒第二人比得上」。沖虛也說他「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
他做士兵時，是個想當將軍的士兵。他做將軍後，便想做皇帝了。
不管是奸雄，還是梟雄，總有一款適合他。
4
他有氣度。
左冷禪在封禪台上被岳不群刺瞎雙眼，嵩山派上下群情洶湧，要將華山派上下斬成肉泥。
他卻阻止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說是比劍奪帥，各憑本身武功爭勝，岳先生武功遠勝左某，大伙兒自當奉他為掌門，豈可更有異言？」
數十年圖謀毀於一旦，能在當場忍住不發作，十分不容易。
5
他很務實。
數十年來，左冷禪「去蕪存菁，將本派劍法中種種不夠狠辣的招數，不夠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本派一十七路劍招完美無缺。他雖未創設新的劍路，卻算得是整理嵩山劍法的大功臣。」
華山派封不平武功比左冷禪差多了，但隱居十五年就創出一百零八式「狂風快劍」。
左冷禪隨便創出一十八式什麼大雪快劍、驟雨快劍、落花流水快劍、落湯......一定做得到。可他沒這麼做，只求將既有劍招做到完美無缺。
這比那些一上任就口口聲聲喊創新的領導強多了。須知創新很好看，但多半用來貼金，卻不見得中用。
陳寅恪先生說過，世上的書不過幾十本，其餘都是抄來抄去。
幹活也一樣，天天創新不可能，為創新而創新沒任何意義。任何組織，最實在的還是扎紮實實做好基礎工作。
6
他有韜略。
令狐沖率群豪圍攻少林寺，完全是打亂仗。但正道諸派在左冷禪的統一調度下先後用了空城計、上屋抽梯、堅壁清野、十面埋伏等計謀，大有統雄兵十萬大戰之勢。
經此一役，他充分暴露了指揮才能，與他並肩作戰的方證和沖虛更不安心了。
就是在此一役後，沖虛留在少林跟方證密謀七天七夜，定下力推令狐沖抗衡左冷禪的計劃。
任我行後來在朝陽峰頂設想假攻恆山，再對武當圍點打援，最後一舉傾覆少林與武當。種種計劃十分周詳。
任我行若非暴死，正道諸人方證、沖虛、令狐沖等都不是任我行對手。他們定下的埋炸藥計策，完全沒用，與任我行相比簡直小兒科。
岳不群、莫大、天門、定閑等人若在也不行。他們最多壯大正道聲勢，戰略上沒一個比得上任我行。
以謀略論，正派中只有左冷禪是任我行的對手。
若左冷禪仍在，也許他會以恆山為餌，不派人去救，反在路上設伏，甚至趁著日月教主力盡出之際派人偷襲黑木崖。
如果他仍是正道諸派首領，雙方圍繞任我行「圍點打援」之計如何博弈將十分有趣。
7
他管理能力強。
他是一派當家人，管理比武功更重要。
嵩山派數十年前就開始招納江湖散人以壯大力量。此外，他知人善任，對手下人的強弱及能幹什麼十分清楚。
在整部書中，嵩山派不停地運籌出擊。左冷禪知己知彼，差人精準。
劉正風金盆洗手，他派出本派排名第二至第四的三大高手：托塔手丁勉、仙鶴手陸柏和大嵩陽手費彬。這考慮到了莫大和劉正風聯手反抗的可能，丁、陸、費三人能勝得過。
這是劉府賓客眾多卻無人相助的部分原因，定逸剛出面就被丁勉打得吐血而走。這也是莫大始終不現身的原因，因為他現身也於事無補，只能躲在暗處給費彬一擊，稍出惡氣。
在藥王廟外，左冷禪派出十五名江湖豪客圍攻華山派，算定了華山派岳寧聯手亦不堪敵，果然如此。
在廿八鋪，他派出七星使者對付定靜，逼得定靜要自殺，再讓鍾鎮、鄧八公、高克新出面，形成壓倒之勢。
在龍泉鑄劍谷，他派出姓張姓趙姓司馬的三人對付定閑定逸，亦是穩操勝算。
嵩山派固然人多勢眾，用人遊刃有餘，但也能看出左冷禪知人善任，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出手，從沒失算過。
唯一例外是令狐沖接任恆山掌門那次。他派大陰陽手樂厚帶同其他三派高手去，但沒算到盈盈帶這麼多人去助威，沒算到少林與武當掌門都在場。
以令狐沖一人，劍術再強，也未必勝得過樂厚。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樂厚不是隨便派的，前面有一伏筆。在涼亭外，正邪兩派圍攻向問天，令狐衝出手相助。當時樂厚悄無聲息欺到他身後制服了他，只是樂厚自持武林大家身份，又退開去，否則那時他內力一吐，令狐沖早就不在了。
8
他不任人唯親。
他在嵩山派內有師兄弟十二人，合稱十三太保，做他副手的是七太保湯英鶚。他既沒論資排輩用丁勉、陸柏做副手，也沒把兒子放在接班人位子上。
任我行在「三戰」一節說過，他兒子武功稀鬆平常。
因此，他不但未讓兒子當副手，也未讓他在派中擔當任何職務，參與任何重大任務，整本書他兒子都未出面。（實際上，任說稀鬆平常，他兒子也未必多差，只是他確實不恂私。）
像他這樣的頂尖人物做到這一點非常不容易。一般人總會想讓兒子出來歷練一下，替他積累一些人望和資歷，以後好接班，或至少在江湖中揚名立萬。
他這點不像余滄海，自己兒子武功真是稀鬆平常，還派他去掃平福威鏢局，結果白白喪命。
這就是實事求是，知人善任。
9
左冷禪是反面人物，但不是小丑，而是個了得的人物，是個百年不世出的人才，但卻一敗塗地。
他的困境在於生錯了年代。
笑傲故事發生時，總體穩定的江湖大格局不變。江湖中謀和平、促發展的主流使大家對任何挑戰既有秩序的陰謀都很警惕。儘管各派間勾心鬥角，但還沒人敢直接出面破壞這種穩定秩序。
我在「少林與武當的戰略陰謀」中寫到，左冷禪是整個笑傲中的變動因素，引發整部書的連串變化。
形勢比人強，他只是敏銳地感覺到江湖江山有可能變動的跡象，進而強行推動不成熟的戰略，在世事變化中，能夠成功的往往不是最先出手的，而是後來居上摘桃子的。
但左冷禪「志大才高」，怎麼等得起？他不想做曹操，自己就想做曹丕。
在數十年間，他已做好種種準備：在武功上將嵩山武功去蕪存精，在組織上將嵩山派弄得結構嚴整分明，在實力上招攬了眾多三山五嶽高手，在威望上嵩山派已遠遠凌駕另外四派之上，在謀略上已經定下幾步走的方針。
一個人不會為做了什麼而後悔，只會為沒做什麼而後悔。這句話最適用於左冷禪。
在做了種種準備後，他必然出手。
10
就像「三體」中說的，江湖上都是獵手，都在黑暗森林中。左冷禪自恃槍法准、彈藥足，搶先出手。
於是，他就成為所有人的靶子。才高志大再加上鋒芒畢露，他就是全江湖的公敵。不但日月教是他敵人，正道也容他不下。
他若生於亂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說他不能不擇手段，搞些陰謀詭計？但在承賓士世，想挑戰既有秩序，那只有野心家、陰謀家、麻煩製造者這些帽子可戴。
若生於亂世，後世也許會為他樹碑立傳。即使進不了本紀，混個世家沒問題！就算進了本紀的那些人也不見得比他英明神武、宅心仁厚！
許劭評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左冷禪的困境就是，在治世，卻選擇做奸雄。
（喜歡請關注公眾號「江湖種樹書」）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