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05-03

「起風了。」

「嗯。」

「這天兒……也要漸漸涼下來了。」

「是啊。」

「你嗓子不好，記得早些帶圍脖。」

「嗯，我記住了。」

「還有，讓她做飯……少放鹽，你嗓子不好。」

「好……我會叮囑她的。」

「我走了。」

「……」

「嗒。」

這是她關門最輕的一次，「嗒」的一聲，彷彿怕驚擾誰的幽夢一樣，我站在玄關，看她扔在小狗托盤裡面的鑰匙，上面的鑰匙扣，是我們第一次抓娃娃抓到的。

我站了很久。

我們吵過很多次，她每次都會穿著家居服，披頭散髮的像個瘋婆子一樣，抱起我們的貓就衝出家門，把門摔得震天響。

第一次，我立刻開門就去追她，我們在樓道里撕扯，隔壁的婆婆好心出來勸了兩句，她瞪了我一眼：「我不想和你在外面丟人！」說完，隨我進了家門。

第二次，我感覺牆壁都跟著晃了一下，我等了很久，我想她能自己回來，過去了半個小時，她還沒有，我套了外套跑下樓去，就看見她抱著貓，眼眶通紅的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上，我過去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和她說：「回家吧。」

第無數次，我連麥和哥們兒打絕地求生，她過來吵我為什麼又在家裡抽煙，我不想在哥們兒面前丟面子，給她推搡出了書房。我聽到熟悉的「砰！」的一聲，兄弟說：「用不用去哄哄嫂子？」，我說：「不用慣她毛病！」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她都沒有回來，我居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根本不想出去追，也擔心她會不會出危險，可我……就是不想出去。

我坐在客廳等，她還是回來了，我想上去說些什麼，嘴卻像被粘住了一樣。

她洗了個澡，進屋抱了一床被子去書房。我推門進去，想道歉，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睡這兒吧。」

她抱著一本《源氏物語》，在暖黃色的燈光下看著，面無表情。

她在看書的那一刻，我恍惚看見了第一次在圖書館遇到的她。

我刷題刷的頭昏腦脹，一抬頭就看見了她，窗外的陽光剛剛好的角度透過窗檐，照在她的臉頰上，那一瞬間我以為她是透明的，像小精靈一樣。

陽光讓她感覺刺眼，她抱起一堆東西，坐到了我的對面，輕聲問我：「請問你對面有人嗎？」

我獃獃的搖了搖頭，她點頭致謝，抱著kindle又看了起來。

我心緒不寧，總想抬頭看她，鼓足勇氣遞了一張紙條過去。

「你在看什麼書？」

她收到紙條有些驚訝，看了問題之後莞爾一笑，

「《局外人》」

我隨即寫下，

「There is not love of life without despair about life. 沒有對生活絕望，就不會熱愛生活。」

她收到回信，驚訝的抬頭看我，眼睛裡像是有星辰一般。

那晚到圖書館關門，我們一起回的寢室，路上聊了很多，從我們都喜歡的作家，再聊到生活，最後分別的時候也互留了聯繫方式，約好明天沒課一起去自習。

我才知道她是美術生，去圖書館只是因為喜歡看書和安靜的氛圍。

自那以後，我在做題，她就在旁邊找一本自己喜歡的書，有時是自己的kindle，有時是圖書館裡剛借閱的。

或者是拿一摞子畫集，沉甸甸的需要我幫她抱到閱讀區。

我們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像普通大學情侶一樣，過得很開心，剛在一起的那幾天，我覺得自己每一口呼吸都是甜的。

那時候的她就像是精靈一樣，笑容甜甜的，看見我的時候眼睛裡有少女獨有的那種羞怯，

第一次牽手她手心裡全是汗，

第一次擁抱她不知道該把手放在那裡，

第一次接吻她口腔里全是剛才吃過的草莓冰棒的味道。

第一次上床她緊張的把自己團成飯糰一樣的，在酒店的白色被子里。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精靈一樣的女孩子消失不見了，她臉上再也沒有哪一層朦朦朧朧，暖黃色的光。

她開始變的敏感多疑，我和女生一起做項目，會被她查崗好幾次。

她開始無理取鬧，陪她逛了一天的街，晚上也不可以和朋友開黑。

我們第一次吵架，她哭了，我發誓再也不讓她流眼淚。

可是漸漸的，她的眼淚變成了她攻擊的武器，她心知肚明，只要她一哭，我便不捨得再說下去。

我們吵架的頻率開始直線上升，一吵就要冷戰，冷戰和好的時候又是一番撕扯。

我抱著哭泣的她，她每次都說：「明，我們不吵了好不好，不吵了。」

我說：「好。」，可我知道過幾天這一套戲碼又要來一次。

也許不是她變了，只是，生活並不是只有加繆和馬爾克斯。

我們漸漸在對方面前暴露真實的彼此，

人就像是齒輪一樣，沒有兩個齒輪天生下來就是完全吻合的，我們既然決定結合，就要彼此磨碎稜角，漸漸的，讓我們的齒輪吻合在一起。

不湊巧的是，我不願意改變，她也不願意。

我看到在家裡看書的她，才發現，

那個在圖書館看書的小姑娘，還是她，沒變。

她吸引我的地方，還在吸引我，正如同我吸引她一樣。

可是我們彼此無法忍受的地方，還那樣直挺挺的存在著，我們的自尊，可笑的自尊，拒絕對彼此妥協。

兩顆齒輪都磨疼了吧。我們都決定放手。

我們彼此吸引的地方，也許不足以抵消，一次又一次的吵架，所帶來的痛苦。

也許，會有更合適的齒輪在等著她。

但是再合適的齒輪，也要重新磨一遍啊。

她走了，起風了，我站在客廳，風把窗帘吹的搔首弄姿。

我覺得有些冷。

她這次關門，聲音很小。

回聲，卻很大。

因為，房子空了，

心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