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君藍:現代人絢麗的表相下,是一片精神與靈性的廢墟

——最近,我和我的同事正在為徵稿中的【第二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做一些微小的編輯工作。我們做了很多採訪,從評委,到上屆獲獎者。和每個人的對話,都讓我們獲益良多。

如果你覺得我們的工作還算認真,請在讀完之後點個贊或隨手轉發,讓攝影師們的人文精神得到更多傳播,也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攝影獎,不至錯過投稿的機會。

馮君藍1961年生於香港。三歲時隨宣教士父親來到嘉義開拓教會從此在台灣落腳。自幼喜歡美術。1979年進協和工商美工科。自職校畢業後一直從事美術設計工作。在此前後受到阮義忠的攝影展及其相關著作之啟發,開始接觸攝影。2003年取得神學院學位,2008年受按立牧師職,現任職於台北士林「有福堂」。

他在教會工作之餘,為教友拍攝聖經里的人物。近年他以教友為模特創作的《微塵聖像》系列備受關注;另有「靜物」、「肢體」、「草芥」等系列,同樣反映其作為一個基督徒的宇宙觀和人觀。他作品中的人們,有著至真至純,直抵靈魂深處的目光,飽含著穿越時間和空間的信仰和大愛。

2016年6月,《微塵聖像》獲得了2016年阮義忠攝影人文獎的一等獎。榮譽和掌聲從未乾擾他的信念,他一如既往地拍攝,在人間的點點微塵中尋找聖光。

第二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已經開始徵集作品,戳我了解詳情?

juanijong.7mx.com圖標

*本文首發於 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公眾號 ( juanijongphoto ) 更多徵稿動態會在公眾號中發布

受訪 / 馮君藍

采寫 / 路舒、杜揚

您的《微塵聖像》獲得了2016年阮義忠攝影人文獎的一等獎,這個項目現在進展如何?快兩年過去了,不同的是什麼,相同的是什麼?

作為一個神職人員,藉以表達基督信仰的《微塵聖像》這個主題,是我畢生的功課。我仍像此前那樣,在教會事奉工作之餘,偶爾邀約身邊弟兄姐妹,懇請他們在某個下午騰出一、兩小時,擔任我的模特兒。一直以來,我是個缺乏計劃性的人,在教會工作我堪稱殷勤,余的事大多隨興,拍照也是這樣,我從來不是一個攝影發燒友,《微塵聖像》這個主題的照片就這樣緩慢的積壘著,等湊足份量或者可以集結成下一本集子。(前一本《光照微塵》圖文書已於2016年由台灣的大塊文化出版社發行)

作為一個掙扎中的基督徒,隨著年事增長,我愈意識到不獨我,而是整體世界,乃存在於聖經那宏大的、一以貫之的歷史敘事,及其表徵的漸進啟示當中。 借著聖經這面鏡子,我見識到人所承載那不能自足、猶然模糊,有待澄清的上帝形象;借著聖經之中那一幕幕從創世紀以至啟示錄,從亞伯拉罕以至耶穌基督,燃燒生命掙扎演出的歷史神劇,通過亞伯拉罕的後裔、大衛子孫卑微的身影,啟示出隱蔽的上帝自始至終的臨在。足以安撫我等宇宙的遊子,被賦予永恆意識的有限存有,一直以來不曾止歇的存在焦慮與困惑。 在《微塵聖像》系列作品中,我企圖藉助多位身邊弟兄姐妹的身影來反映基督信仰的人觀、世界觀,卻無意於重現聖經的歷史場景;一則是知道自己辦不到,一則是希望在聖經與我自身所屬的文化脈絡之間,與現實中殊異的個體之間,營造出一種耐人尋味的關聯性,不想淪於單向的說教,而期許觀看照片的人,在有限的暗示下,做出自身的努力。 《微塵聖像》是一個猶在進行中的攝影計劃,眼下已經完成了一百多幅。雖然覺得自己做得不好,但如果上主允許,我希望可以拍攝至少三百幅。對於一個業餘攝影者,這始終是不容易的,我經常惴惴不安,既覺得自己沒能全心照顧好教會內的弟兄姐妹,也沒能對從神那裡領受的文化使命全力以赴,在哪一方面都只是個半吊子。但由於我對這兩者都難以割捨,也只好接受這個令自己尷尬的、不能免除遺憾的現實。

——《微塵聖像》創作自述

獲獎之後至今,您主要在做些什麼?這個獎項給您帶來了哪些幫助?

獲得這個獎真的很意外,當初會參加征件,純粹是基於對阮老師的感念和支持,後來得知入圍前十五名已經很詫異,現在回想總還覺得像是做夢,不踏實。領獎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表達對阮老師的感激,因為壓根沒上台的準備。之後,由於手邊的工作追得緊,沒有和老師再聯絡。除了對恩師的啟發和所給予的鼓勵銘記在心,但願自己不辜負這個沉重的獎所表徵的意義、理想和傳承。

得獎與否,我仍是那個以事主愛人作為畢生職志的僕人,不會改變。但這個獎確實促成更多可以與人分享信仰、信念的機會,好比去年我在中國油畫院的攝影展,景仰已久的陳丹青先生竟然願意擔任展覽的策展人(丹青老師是阮義忠攝影獎的評審之一),又透過丹青老師邀請到顧錚老師在座談會中與談,並認識了LENS雜誌的法滿老師,過程中,我從諸位先生身上獲益良多,真的超乎想像,內心滿是感動、感恩。

△ 2016年6月,馮君藍《微塵聖像》獲得第一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一等獎

《微塵聖像》中,您個人最喜歡的單幅作品是哪一張?願意分享一下它的故事嗎?

〈主的使女〉這幅照片拍攝於台灣排灣族福音歌手郭曉雯姐妹離世前六天。

曉雯於懷孕初期檢查出罹患直腸癌,醫生要她立即拿掉孩子以利抗癌。經過一翻天人交戰,曉雯最終拒絕了醫生的建議,堅持保全胎兒。懷孕期間,她吃足苦頭;幾次血崩,身體劇烈疼痛,不能成眠。皇天不負苦心人,曉雯終於產下一名健康可愛的女娃兒,取名樂宣。

但是由於錯失最佳的治療時機,癌細胞擴散。之後的三年,曉雯雖然歷經幾次大手術,摘除多重器官,化療,最終仍不敵病魔的摧殘。

△ 台灣排灣族福音歌手郭曉雯,《主的使女》

在她離世前六天,我受命拍攝曉雯最後的容顏,曉雯的丈夫宗民在電話那頭向我請託:因為她很喜歡你拍的肖像所傳遞的訊息。我如何拒絕?卻惶恐不已,生怕辱沒所託。

那時曉雯已命在旦夕,幾乎喪失視覺,僅剩下一半聽力,宗民小心翼翼的把她從輪椅抱到座位上。但即使如此,曉雯卻未曾失去她發自內心發自靈魂深處的美麗與笑容。

她發現我的緊張,遂以無比的溫柔安撫我:你別擔心,我可以,儘管把我們的工作做好。只因為神的愛與她同在,叫曉雯深信死亡對主的使女而言,不過是帶領她通向另一嶄新存有的門檻。

鏡頭前的曉雯,儼然是一名聖徒,向我們見證了,愛更勝於求生,愛比死更堅強,聖潔的愛甚至聯結於永恆。

您曾經形容「攝影是謙卑的表達方式」,可以具體談一談為什麼擁有美術設計修養的您,最終選擇了「謙卑」的攝影來進行表達嗎?

我自小對藝術感興趣,後來如願修習美工,職校畢業以後為了生活而從事美術設計、廣告。我成長於傳道人家庭,很早被要求自立更生,後來結婚得早,妻子在家照顧老小,我負責養家。

在設計和廣告這個行當幹得不上不下,問題主要出在我的信仰與整個資本主義商業文明之間的矛盾,這常常讓我質疑、排斥自己所從事的。

業餘拍拍照反倒成了一個出口,一方面因為攝影的門檻比較低,所需要投注時間的長短比較有彈性;我的性格又內向,攝影與可以關起門來悶著乾的繪畫不同,逼使我得去面對外在的世界,逼使我離開自己向他者敞開,去觀照、去領受。

您曾經說當代影像中的人「彷彿不是真正活著的,不過行屍走肉」。您認為什麼是導致當代人「非人」的原因?

這說來話長,西方啟蒙運動之後,理性被現代人抬舉為至高無上的權威,懷疑未曾被理性和科學檢證的一切。而接續現代之後的後現代,則是寄生在現代啟蒙理性和懷疑之上的紅衛兵,死抱著理性卻棒打理性,從懷疑出發也以懷疑為終點,專以打砸搶為能事,戳力顛覆一切信仰和傳統價值,在把一切信仰和傳統價值解構之後,當作零件任意組裝販賣。

於是後現代世界,在其百花齊放絢麗如煙花的表相底下,卻是一片精神與靈性的廢墟,空氣中飄散著虛無的迷霧,活在後現代里的人,或者是一個實存的唯物論者、無神論者、不可知論者、虛無主義者,要不就醉心於視世界的本質為幻象的東方神秘主義宗教,或者按著自由心證,追隨一尊尊以解構之後的零件任意拼湊的偶像。

去中心化,和相對的絕對化之後的多元主義,不過是再一次應驗了巴別塔寓言中分崩離析的結局。君不見當代最普遍的文本,電影中反覆出現的形象,或是流蕩在黑夜裡半生不死的吸血鬼、狼人、喪屍和變種人;要不就是人工智慧的機器人或半機器人...在混亂的現實世界中無所適從的人們,只有逃遁沉迷在網路世界,並模仿虛擬世界中形象改造現實中的自己。

放眼西方歷史,藝術跟宗教信仰一直有著緊密的聯繫。您如何看待今天藝術和宗教之間的關係?

其實不單在西方歷史中藝術和宗教信仰緊密聯繫,但凡所有原始藝術,除了生活美學上的需要,最精緻、最富於想像力的繪畫、雕塑、音樂、舞蹈、戲劇、建築,無不是為了服務宗教應運而生。

早先的藝術有清晰的指向性,是作為信眾與信仰崇拜的對象(精靈、神明、超越界、終極實在)之間的媒合。然而在宗教式微人本主義當道的今日,原來藝術所指向者,既然已經被當代人從心中解銷,於是手指取代了所指向的,藝術成為自身的目的,成為安撫人心對靈性需要的安慰劑,藝術家在一場又一場的藝術祭典中,既是偶像的製造者,又是巫師靈媒,更不時爬上神壇接受人們的膜拜。

您如何理解人文精神?

寬泛一點來說,人文精神可以追溯古希臘的哲學,猶太教、基督教的人觀和倫理觀,中國古代諸如道家、儒家、墨家的思想,然後是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沒有統一的依循和定義,但共同的強調是,人性尊嚴、慈悲博愛、包容與非暴力

如果你問我,是否可以此作為今天這個分崩離析的世界,各國與各族群之間相處對應的基礎,我舉雙手贊成,但基於聖經的人性觀和歷史觀,老實說我是挺悲觀的。

接下來的創作計劃是?

除了持續反映聖經人觀的《微塵聖像》這個系列,眼前在進行的還包括,反映聖經倫理觀的《互為肢體》系列、反應道在萬物思想的《草芥》系列、《道在瓦甓》系列和《靜物》系列。

《互為肢體》系列

《草芥》系列

《靜物》


第二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已經開始徵集作品:http://juanijong.7mx.com

攝影家、攝影評論家,阮義忠先生,從2013年開始在台灣及中國大陸各城市開設工作坊,傳授美學理論之外、手把手教習傳統暗房技術。期間展覽、講座活動不斷,與內地學員接觸頻密。亦常有機會參加各地攝影節、擔任各項攝影比賽評審。他的體驗是,除了實地感受到各地攝影活動的蓬勃,卻也觀察到目前流行的攝影表現嚴重偏向觀念性,人文精神逐漸稀薄,令人憂心。 因如今觀念性、藝術性的攝影表現均享有多個獎項的激勵,而紀實攝影及長期關心某個主題的深入工作方式,卻少受關照。這萌生了他潛藏已久的想法:為華人攝影設立一個獎項。但他指出:「並非紀實才叫人文,任何攝影手法,只要表達出對生存環境的珍視、對人間事物的關懷,都富於人文精神。」

第二屆徵稿時間:2018 年 1 月 1 日 —— 4 月 30 日 24 時(北京時間)。

獎項設置

評選分為初審和終審兩個階段;最終選出第二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獲得者三名。

第一名授予 10 萬元整人民幣(稅前)的獎金

第二名授予 5 萬元整人民幣(稅前)的獎金

第三名授予 3 萬元整人民幣(稅前)的獎金

人文獎前三名將獲邀參加頒獎典禮;所有環節秉承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

入圍終審的十五位攝影師作品將集結成畫冊、舉辦巡迴展。

*本文首發於 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公眾號 ( juanijongphoto ) 更多徵稿動態會在公眾號中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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