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通靈人與去世者交流是種怎樣體驗?
(1)
在閩南老家,有很多關於「找神婆」(通靈人)的故事。
從小就耳濡目染,長輩和鄉親們都深信不疑而且只要有親人去世他們必然去找「找神婆」與去世者「交流」。當然,作為一個從小吃馬鈴薯長大的少年先鋒隊員我一直肯定是不相信的。
關於「通靈」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是封建迷信的一部分,當然,畢竟它作為一種古老的文化現象存在,如果每次我們都用封建迷信去看待它真的有一天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會消失,所以我也是抱著一種文化現象的心態去了解。
畢竟小的時候跟奶奶、姑姑去找過去世的「爺爺」,當時印象不是很深刻,唯一的記憶就是有點香港片的片段。
再後來就是我爸媽和舅舅他們去找(通靈)外婆,我一開始把這個當做老家的一種風俗沒有在意,沒想到回來後作為一直是唯物主義的父親竟然相信了,這讓我「大跌眼鏡」,我不停反對。
我爸爸一直說也許人間真的有一些超自然現象,也許就是特異功能,否則她怎麼能說得那麼准,不得不信。
說著我爸爸還想帶著我去找(通靈)奶奶,不過工作的緣故我回北京創業就沒去了。
再後來在我跟同學一起開的「君不賤」小店裡,我認識了一個叫阿輝的朋友,沒想到作為一個年輕人他竟然也相信這一說,他的依據也是找神婆(北方稱神婆,下面統稱神婆)在完全沒有任何資料的前提下,就能說出在場過來「找神」(尋找死去親人)的人跟親人之間的關係,而且能道出職業,以及孫子輩的信息。
我說:「有可能他們已經掌握了所有信息,等你到了再一一回答而已。」
阿輝反對說:「過來『找神』的人一天也有三四個,有很多都是別的村鎮來的,怎麼對應?另外每一次只給她100塊,那麼低的收入得投入多少成本才能收集那麼多數據,最關鍵的很多根本收集不了的信息神婆都能說出來。」
我問:「比如什麼?」
他回答:「比如過世者生前跟老伴的相處狀況,以及對哪個孩子比較好,還有哪個親人曾經做過什麼。」
我搖頭表示懷疑,阿輝說他其實一開始也不相信,覺得這是封建迷信,但是見識了之後發現真的很神奇,但自己又不能用科學的方式去解答,只能想著這個世界是不是有些能具備特異功能,再或者人死後雖然沒有靈魂但是有某種什麼意識電波之類。
我還是以唯物主義觀點反駁他,不知道阿輝是喝多了還是賭氣,直接說帶我去見識下。
對於這些奇妙的事情,我當然也不反對,沒想到幾天後阿輝真的給我電話說安排妥當過來接我一同前往。
(2)
見面時阿輝先簡單介紹了下整個「找神儀式」,因為找的是他過世的奶奶,他出門前已經在家裡「抓蚊」,所謂的抓蚊是民間的一種說法,就是在家裡點香告知過往親人說要找他,然後跟著他們一起到神婆的地方。用現代的語言講就是打電話告訴你要是見你了,趕緊抽空過來會面。
關於「神婆」,路上阿輝跟我簡單介紹了下,說是一個中老年婦女,如果你在路邊看到她會覺得她似乎有點「痴呆」,跟她對話也會覺得她神神叨叨的,說是十幾年前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一天她就「悟道」了,平時沒文化的她竟然能出口成章,而且經常是四個字一句,還能預測一些什麼事情,慢慢地就當起了神婆。
關於神婆是如何通靈,她有一套自己的「規則」,說是她認識一個很小就死去的小女孩,跟小女孩的「靈魂」關係很好所以小女孩經常幫她忙,通靈的時候就是小女孩過去陰間跟過世的親人聊天問答,然後小女孩附著在「神婆」身上,通過這樣的媒介交流對話。
我細想了下,好像這個理論解釋得通,但是小女孩好忙啊,一會兒陰間問問題,一會兒上來附身回答。
阿輝不耐煩地說可能他表述不太清楚,也有可能是請神過來旁邊呢,總之待會讓我一間分曉。
車裡面除了阿輝本人,還有他的母親,兩個姑姑以及姑丈,他父親壓根就不信這事不可能跟過來,簡單交代下兩個姑姑子女狀況以及家庭環境後我們也抵達目的地,我也趕緊背下來待會考考神婆。
(3)
目的地是一個比較荒涼的村落,幾個古房子錯落著,人煙稀少,真有點荒村的感覺。
我跟一行人進入一個磚土切成的破舊房子,一扇木板門打開,撲鼻而來是焚香的味道,隨即看到大堂中間放著一把古樸的椅子,後面掛著一些奇怪的宗教圖案,襯著昏暗的燈光,整個小廳給人一種穿越到舊時候祭祀的場所,廳兩邊放著幾個長板凳,是給過來「找神」的客人坐的。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三四組人過來找過,我們走過去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只聽旁邊的一個婦女一直說這那神婆找得有多准多准,連十幾年前她母親跟她說過什麼事情她都知道。
我心想該不會是托吧?但再聽一會兒她跟阿輝家人交流後發現她並不是,聊完「找神」體驗後一家人就坐車回家了。
找一次也就100塊,還不夠托的油錢,明顯是用戶五星好評,但是真的有婦人說的那麼神奇嗎?
我還是抱著懷疑的心情等著,不一會兒,「神婆」就出現了,如傳說中的一樣,如果是平時在路邊遇見,真的以為是一個神志不清的乞討者。
更奇怪的是她也不跟我們交流,簡單舉辦一個所謂的宗教儀式後就開始像小孩子一樣亂蹦亂跳,嘴裡也開始念叨著依稀能聽出是人名的聲音。
她的動作和嘻嘻鬧的聲音,配合著周圍的環境,說真的,我多少有點瘮得慌。
阿輝悄悄跟我說,只要她叫對名字了就是找到「靈魂」了。
我內心一百個懷疑,也不了解清楚,來個人就開始找神叫魂,難不成她有臉部識別功能啊?
我還沒搞清楚時神婆叫了一個名字,阿輝家人說就是了。
我納悶名字不是特別對,名字叫得也比較籠統。阿輝家人說神婆是附在一個小女孩靈魂上,小女孩子有點小頑皮,說話又不太標準,大體音比較接近就可以先了解看看,如果不是再繼續找。
阿輝介紹,如果找到了就開始下一個程序——壇前認親。
就是家人直接跟神婆對話,因為眼前的神婆算是「通靈體」,代表的就是你過往的親人,然後辨認下眼前人是誰,再問點家庭之類的事情,確認下是不是過往親人本尊。
這個環節技術含量很高啊,到底有沒有阿輝說的那麼神奇全在這個環節了。
如一開始阿輝說的那樣,神婆第一時間就把他在場的姑姑、姑父、母親給認清楚了,而且他們還有自己的專業術語,比如男的叫「白花」,女的叫「紅花」,比如是過世者是孫子阿輝,她就說是「孫白花」。
能如此準確說出關係和身份,著實讓我驚艷一把。
接下來關鍵時刻到了,因為壇前人親都是一問一答認身份,前面幾個認出來可以說是有數據或者是什麼熟人引導好說出他們的身份,重點在於從未出現的我。
其實當我面對神婆開口問問題時我還是蠻緊張,畢竟在這樣一個環境下面對這樣一個被「附身」的小女孩我還真有點犯怵,不過想著就是過去問她到底知道我是誰不?如果她說錯了嫣然就是一場騙局,我還是鼓起勇氣問了。
然而……神婆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
(4)
她說:「不認識。」
但凡她隨便說一個身份我都能一笑了之,而且辨認那麼多親人我已經慣性相信她會猜我是哪個什麼親戚,唯獨她說了一個不認識著實讓我內心一陣冷汗,因為她回答得太準確了。
此時我內心的唯物主義世界觀開始有點受到衝擊,不過稍微鎮定下想想,也許她用了什麼樣的方式得到答案。
再接下來聊家長里短,讓我覺得神奇的已經不是她能準確說出阿輝姑姑們有幾個孩子,或者家裡有幾層樓。畢竟在阿輝的老家,一般都是三層樓,孩子呢,基本都是兩三個,這個概率太高了。
來前阿輝都有詳細跟我介紹過,經歷這一個小時我所記得的基本都正確。
問阿輝父親和叔叔的工作如何?神婆倒是沒有回答很具體,大體說一個看似很風光但是錢也就夠花,一個生意不好經營,比較擔心。
阿輝偷偷跟我說說得還蠻準的,他爸和叔就是這樣的狀態,我內心一陣鄙夷,大多數的家庭不都是這樣的狀態嗎?
到了阿輝問有奶奶有幾個孫子孫女,神婆還真用幾朵白花幾朵紅花說了出來,阿輝繼續開玩笑問:「那你最疼誰?」
神婆說:「最疼誰你自己知道。」
我不太明白什麼意思,阿輝偷偷跟我說太神奇了,那麼多兄弟姐妹,奶奶最疼他,她的回答讓阿輝一下子鎮住了。
其實整個聊天環節,神婆就像是一個貪玩的小孩子一樣,一遍蹦蹦跳跳,一邊唱著奇怪的歌曲,問問題呢她也回答得很心不在焉,本身吐字又不太清楚,這讓我心存懷疑,但又不能說出哪出問題。
最讓我解釋不通的是她竟然能說出阿輝的一個長輩「過番」,所謂的「過番」就是下過南洋。這個除了阿輝的大姑知道比較清楚外,他本人都完全沒聽過。
問到幾個孫子情況,神婆還真能說出只有阿輝讀過大學,阿輝的哥哥結婚了但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小孩。
因為我是一個外來人,看阿輝的親人都熱淚盈眶地聊著家常,而且神婆蹦蹦跳跳回答一個問題比較慢,當我想繼續問問題時神婆已經不想說話要休息了。
阿輝說神婆一天也就接待四五個客人,一次最多也就聊一個小時,「小女孩」嘛,比較任性又貪玩。
就這樣我就跟著他們悻悻離開,說也奇怪,原本很熟悉的路線我們開車竟然繞了半天也繞不出來。
(5)
一路上我在想,阿輝的姑姑們各有幾個子女,工作信息什麼的雖然之前阿輝有跟我提前說過,但是我確實沒記得那麼清楚,而神婆那麼短的接觸時間一天要接待那麼多人,而且來的人是誰她也不可能知道,能幾乎準確說出來,不太可能是提前背好數據吧?再說了她不識字,即便是背後有團隊一個人只收一百也做不了那麼大的工程,難道她真的有特異功能?
回到跟朋友一起開的「君不賤」小店後我反覆地想了很多細節,越想越害怕,你要是人物關係可以靠猜但是結婚生子,工作收入,有沒有上大學這個也能猜?
難道真的有「找神」通靈一說,只不過這個現象無法用科學解釋?
想到這裡我趕緊讓女掌柜「貓大人」給我倒一杯酒。
貓大人給我溫了一杯梅子酒,酸甜苦澀如同憂愁的滋味。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湊過來鬼靈精怪地問我是不是晚上哪個姑娘爽了我的約?
我說你這小妖精,再調皮當心我把你賣到菜市場。
貓大人反倒開心地問菜市場有我的意中人至尊寶嗎?
我說,有啊,你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滿級銘文、駕著斗戰衝鋒技能跳過來一棒打死你。
貓大人撅起嘴把原本給我倒好的酒收走了,一滴也不給我。嚇得我苦苦哀求道歉這小妖精才原諒。
貓大人並沒有多跟我聊天,她得去招待那些有故事的客人,畢竟人家用故事沽酒,只是她轉身,像是知道我的心事似的跟我說了一句,魔術之所以是魔術是因為一開始他告訴你這是魔術,如果沒人告訴你是魔術,那麼你會以為是魔法。
聽到這我恍然大悟。
(6)
如同貓大人說的一樣,魔術之所以是魔術是因為魔術師告訴你這是假的,如果表演魔術的人跟你說是真的,那麼你有可能認為他是魔法師,同理,神婆和所謂的「找神」、「通靈」也一樣,只不過她並沒有告訴你真相而已。
順著這個思路我開始辯證地思考著幾個疑問。
第一,還是概率,神婆叫人的時候叫一大串名字,存在概率問題。如果說錯了,可以解釋叫錯人,繼續換。也有一些一兩個小時都沒找對人「無功而返」的,解釋為「親人」不來,她永遠也錯不了。
第二,通過含糊不清的術語、發音和手勢,跟在場人不停對話,通常一開始的答案都比較模糊和寬泛,而在場的人聽到對的信息就會迎合上,錯誤的信息他們會提出反對,然後神婆再根據信息細化或者補救,所以你永遠也聽到是越來越正確的信息。
第三,建立在前面的概率問題正確的角度上,在心理學有一個叫「巴納姆效應」,說的是指普遍人們會對於別人對他們的正面描述表示認同,關於更加細緻的家庭環境問題,神婆通常會對他們下一代人進行讚賞來避開很多問題,比如說孫子輩很厲害,其實也就上個大學真談不上什麼厲害,但是來訪者畢竟被好話一引導你來我往問答就先肯定對,然後自己透露很多信息。
第四,先天人設和環境,畢竟一開始告訴你是通過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去「找神」,所以出現點錯誤信息,回答慢點,口齒不清,遇到複雜的問題不回答,累了就休息……都全部解釋通,在加上神秘的辦公環境和表演,來訪者通常都不會太為難。否則你問一個銀行卡密碼,再隨著時代發展,萬一去世的是一個程序員,問代碼問題她豈不是慌了?
最後,最有利的證明就是如果「找神」真的是真的,那天底下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了。
此時,阿輝打來電話問我感覺如何?
我說跟他體驗的感覺一樣,我覺得有可能是真的。
其實我很想告訴阿輝一切都是扯淡,想到這裡我突然有點悲傷,不要問我為什麼?畢竟人一旦太理性就變得冷酷變得沒有溫度。
我叫黑無救,按道理是一個沒有溫度的分析者,按道理我要冷酷地審判著世間的一切。
但是突然發現神婆「通靈」這個事即便是假的我依然不會去批判它,畢竟世間的人都是有情感的,當我想起阿輝的姑姑跟神婆交流那份激動的神情,我能明白她們實在太想她們的母親,如今有那麼一個方式,一個她們相信是真的跟過世的母親交流的方式,為什麼我還要去打破呢?
就像是我們所理解的一樣,隨著時代的發展,神婆「通靈」這事會慢慢消失,畢竟神婆再厲害也無法解答現代科技那麼龐大的信息,僅存的如同阿輝所相信的如同「特異功能」和「超自然」現象的解釋,就讓它成為小眾神秘文化一樣流淌著,然後一起匯入大海。
是啊,如果讓我去選我寧願選擇這是真的,這樣我就能跟天堂的奶奶對話了。
我想說,阿嫲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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