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帥的國學大師之一——顧隨

顧隨,1897年出生在河北清河縣,初名顧寶隨,後改名為顧隨,字羨季,號苦水,晚號駝庵。

他出生時,家裡有一百畝地,開著一個銀號,資本是一萬吊錢。到二十歲時,家裡已有地兩百畝,資本一萬元。那是1917年,而1918年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當管理員的工資才是每月8元。

因為祖父和父親都是清代的秀才,所以顧隨從小就被關在家塾里學文言文,直到10歲那年終於獲得父親的大赦,進入高小讀書。

18歲時,顧隨畢業投考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看過他的考卷後,覺得他的古典文學功底如此之好,似乎不需要再在中文系浪費時間,就建議他改學西洋文學,以求中西貫通。於是顧隨先到北洋大學預科專攻英語,兩年後轉入北京大學英文系。1

經師易得,人師難求

葉嘉瑩先生說:「經師易得,人師難求」。顧隨先生所給予人的是心靈的啟迪和人格的提升。葉先生在半生流離輾轉的生活中一直將當年聽顧先生講課時的筆記隨身攜帶,唯恐丟失,就是因為她深知顧先生所傳述的精華妙義是她在其他書本中絕然無法獲得的一種無價之寶。一般學術著作大多是知識性的、理論性的、純客觀的記敘,而先生的作品則大多是源於知識卻超越於知識的一種心靈與智慧和修養的升華。

顧老說,一種學問,總要和人之生命、生活發生關係。凡講學的若成為一種口號或一集團,則即變為一種偶像,失去其原有之意義與生命。

《中國經典原境界》是「顧隨講壇實錄」第三冊,也是最後一冊。本書與前兩部都是上個世紀40年代講課實錄,這套書多少彌補了當年沒有錄音、錄像設備的遺憾。本冊書的筆記者是劉在昭,她與葉嘉瑩先生是同窗好友、知己之交。

顧老上課是一種什麼情形呢?葉嘉瑩說:「先生之講課,真可說是飛揚變化,一片神行」;紅學家周汝昌也是顧隨先生的學生,他口中的顧隨:「正如名角登場,你沒見過那種精氣神,一招一式之美、一音一字之妙……」

顧老看問題給人一種徹明的感覺。他說,格物致知是為了什麼呢?答曰為了求做人的學問。學問雖然可以從知識中得到,卻萬萬並非學問就是知識。學問是自己真正的受用,無論舉止進退、一言一笑,都是見真正學問的地方。做人處世的學問也就是感情與理智的調和。

既然是詩詞大家,顧老講《詩經》自然是要最先拜讀的。下面我們就跟隨筆記一起來領略一下顧老的課堂風采。

顧老說現在所說的「詩三百篇」在五四前稱為「經」,而五四後多不這麼稱呼。因為「經」,常也,不變也,近於「真理」之意,不為時間和空間所限。比如杜甫寫「天寶之亂」稱為「詩史」,生於亂世的人讀來覺得感動,但如果是生於太平之世的人所感受的則不親切。而「三百篇」則不是這樣的。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這是最扼要的話。這裡所說的「無邪」與宋朝理學家所說的「無邪」、「正」不同。宋儒所言是出乎人情的,乾巴巴的。古言:「人情所不能止也,聖人弗禁。」但「不能止」就是正嗎?未必。道學家自命傳聖賢之道,其實完全不了解聖賢之道,完全是乾巴巴、死板板的談「性」、談「天」。所以說「無邪」是「正」,不如說是「直」,未有直而不誠者,之直也就是誠。《易傳》云:修辭立其誠。

以此講「思無邪」三個字最切當。誠,雖不正,亦可感人。「月黑殺人地,風高放火天」,此及其不正矣,而不能說它不是詩。

何則?

誠也。

「打油詩」,人雖極卑視之,但也要加以「詩」之名,蓋誠也,雖則性有不正。夫子曰,「詩三百」「思無邪」,為其誠也。

再看顧老對讀詩的看法。

五代劉昭禹說:「五言如四十個賢人,著一字如屠沽(市井)不得。」顧老認為,豈止是五言詩,凡詩皆如此。詩里能換一個字,便是不完美的詩。

好詩所寫皆是第一義,與哲學之真理、宗教之經約文字的最高境界相同。

讀詩也要「思無邪」,也要「無委屈相」。

孔子對於讀詩的論法,歸納起來稱「孔門詩法」。法,道也,不是指狹義的方法、法律之法,若平仄、叶韻之類,此乃指廣義的法。違法了父子「思無邪」,便非法。

同時又說詩無所謂是非善惡。常所謂是非善惡究竟是否真的是是非善惡?以世俗的是非善惡來說,只是傳統習慣的是非善惡,而非真的是非善惡。

【看到這裡,突然發現自己平時對於是非善惡的認識太淺薄,人未免過得不夠洒脫。】

「月黑殺人地,風高放火天」,是直,事雖邪而思無邪。在世法上講,不能承認;在詩法上講,可以承認。詩中的是非善惡與尋常的是非善惡不同。

魯迅先生說一軍閥下野後居於租借賞花飲酒且學賦詩,頗下得一番功夫,模仿陶淵明的文字、句法。而魯迅先生批曰:我覺得「不像」。是因為他言不由衷,便是偽、不是真、是邪。由此而論,其詩絕不如「月黑殺人地,風高放火天」二句。

村中小酒肆中有對聯:

進門來三杯醉也,

起身去一步歪邪。

這兩句雖然不算佳作,但頗有詩意,因為它紀實。

又有這樣的對聯:

劉伶問道何處好,

李白答曰此地佳。

這也是鄉村小酒肆里的對聯,還不如前者。但下野軍閥模仿陶淵明的詩還不如這對聯的味兒。所以說詩的是非善惡不是世俗的。

顧老認為文學與哲學與「道」的最高境界是一個。所謂「詩法」,就是佛法的「法」,是「道」。王國維曾說:「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

只要「思無邪」就是「法」。佛法平等不是自由平等的平等,佛說之法皆是平等。佛先說小乘,後說大乘,由空說無,說有見空。佛雖說有大乘、小乘,其實佛說皆是大乘,皆可以是而成佛。

對於「詩三百」的由來,顧老認為是經多人修正而成。

古代的詩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唱在口中。「諷誦不獨在竹帛」。既是眾口流傳,所以不能一成不變。上一代流傳至下一代,遇到有天才的詩人一定會有更多改動。越是流傳至後世,作品越美、越完善。另外從地方上來說,從甲地流傳至乙地,也會有天才詩人進行修正和更改。後代的天才詩人雖有好詩,但還是不足以與《詩經》相比,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這也是「詩三百」的可貴之處。

每人的詩都有自己的個性,「詩三百」則不然,它們無個性,因為它們在時間、空間上都流傳過,由多人修正而成。所以說,「詩三百」中如果說一篇代表一人,不如說它代表一個時代、一個地域、一個民族,因為其中每一篇都可以代表一個通力合作過的集團。

顧老提醒說,「詩三百」雖好,但有文字障。若要得其意,賞其美,須先打破文字障。

顧老講宋詩,觀點鮮明、好惡鮮明

宋在唐之後,那一定要繼承些晚唐的什麼。晚唐詩人的特點是感官發達,感覺敏銳,易生疲倦的情調。就生理來說易感受刺激,結果是疲倦;就社會背景說,國家衰亂,生活困難,前途無望,亦使人疲倦。

宋初的西昆體不像宋的,而像晚唐的。這就失掉了詩人創作的資格。西昆體落在了傳統範圍里未能跳出來,但又作成一個範圍——即修辭上的功夫。比如他們用典可以說是一種巧合,也可以說是玩字,沒有意義。除了修辭功夫,西昆體沒什麼新建設,不讀無損。

對於蘇東坡,很多人喜歡得很。顧老是怎麼評判他的呢?

顧老認為,在文學史上來看,凡是革新創始者,是功之首亦罪之魁。人總是人,難免有缺陷,自己盡有長處、優點可遮蓋其短處。

蘇、黃想在唐詩之外開闢通路,但後來生了弊端。後人只學了他的短處,長處是學不來的。

蘇東坡的書畫,有人評價說:「每事俱不是分用力。」東坡自己也這樣說。但要知道,人的發展沒有止境,人的才力卻有止境,文學的創作最是如此。顧老認為東坡未必不用功,只是才力止於此,終不能過。

東坡雖是才人,但他的思想並未能觸到人生的核心。他只是機趣,碰巧勁。宋詩好新務奇,這個特點也是它的短處。東坡的詩也是如此。

東坡的詩有覺而無情,何故?歐陽修的詞極好,有覺有情,但詩則不成;大晏寫西昆體的詩也不成。蘇、歐、晏的詞,如詩之於盛唐,而詩為何不成?

老杜對兄弟骨肉之外的人感情也極為深切,而從蘇詩《別子由三首兼別遲》(子由是東坡弟弟蘇轍,遲是只有的兒子)可以看出,東坡兄弟之別也是如此淡然、寡情。他說理的詩則是批評的、教訓的、說明的、傳統的說理,不深不厚,淺薄。這在詩里是破壞。

詩不是說不能說理,要看怎麼說。

浮雲連陣沒,秋草遍山長。

聞說真龍種,仍殘老驌驦。

哀鳴思戰鬥,迥立向蒼蒼。

——杜甫《秦州雜詩二十首》其五

第一句是景,老杜不為說這些,說的是「哀鳴思戰鬥」,這是情。此乃其人生態度、人生哲學,但卻非說明、教訓、批評,乃是表現,借景表現情。

顧老認為,唐詩說理與宋人不同,宋人說理太重批評、說明,而且有時不深、不真,只是傳統的。北宋詩人多是木頭的腦袋【小編不知道這樣說到底好不好:D於是便寫上來了】,南宋簡齋成就不大,但還有其感情、感覺。

由顧老的點評可以看出,他不刻板,他的魅力在於,不僅在自己專業領域極博學又能融會貫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始終是一個生動的人。

1. 當我們談論顧隨時,我們談論什麼(1);2014年09月06日;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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