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美學 ｜ 消亡的使鹿國度鄂溫克

「我不願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裡，我這輩子是伴著星星度過黑夜的。如果午夜夢醒時我望見的是漆黑的屋頂，我的眼睛會瞎的；我的馴鹿沒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們蹲進「監獄」。聽不到那流水一樣的鹿鈴聲，我一定會耳聾的；我的腿腳習慣了坑坑窪窪的山路，如果讓我每天走在城鎮平坦的小路上，它們一定會疲軟得再也負載不起我的身軀，使我成為一個癱子；我一直呼吸著山野清新的空氣，如果讓我去聞布蘇的汽車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會喘氣了。我的身體是神靈給予的，我要在山裡，把它還給神靈。」

——《額爾古納河右岸》

「一想到鄂溫克人沒有槍，沒有放馴鹿的地方，我就想哭，做夢都在哭！」

——中國最後的女酋長 瑪利亞.索

內蒙古呼倫貝爾根河市，中國最冷的城市，凌晨四點，薄霧籠罩著興安嶺叢林，久久不散，這是白露前後非常明顯的自然現象，濕氣在地表凝結成明顯的露珠，白露一過，天就完全轉涼了，對於生活在興安嶺深處的敖魯古雅鄂溫克人來說，最漫長的寒冷季節，即將拉開序幕。

敖魯古雅鄂溫克人被稱為「中國最後的狩獵部落」，這裡至今仍然保留著放養馴鹿，這樣傳統原始的生活方式。馴鹿是他們的森林之舟，薩滿是他們的靈魂歌者，他們的靈魂屬於自然。他們的一生都離不開酒、馴鹿、獵槍和原始森林。這些都被揉進民族的血液。

站在這片曾經文明的誕生地，神秘的敖魯古雅，始終安靜的藏在興安嶺的滾滾歷史中，中國最後的狩獵民族-鄂溫克族，他們只有語言，沒有文字，住在用樹榦和樺樹皮搭建的撮羅子，鄂溫克在原始森林裡面自由生活，他們飼養馴鹿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他們的女神澀仁達，把親愛的光和熱獻給了人類，她從遠古時代升起，一直為鄂溫克人的文化燃燒著燦爛。

鄂溫克最後的女酋長 瑪利亞.索

鄂溫克人的房屋——撮羅子

鄂溫克人的日常服飾與樺樹皮搖籃

鄂溫克人的生活

遷徙中的鄂溫克馴鹿隊，走在最前面領隊的就是瑪魯王

三百多年前從鄂溫克人從貝加爾湖畔遷徙而來，以河右岸為棲身之所，額爾古納在鄂溫克語中的意思甚至就是「鄂溫克河」，那裡曾是成吉思汗的故鄉。由於歷史上遷徙而形成的居住地域的不同，不同地區的鄂溫克人曾被其他民族分別稱為「索倫」、「通古斯」和「雅庫特 」。「雅庫特 」就是敖魯古雅鄂溫克人。2003年政府禁獵政策的實施以及生態移民的進行，鄂溫克組人走出大山，搬進了政府所建的定居點，禁獵也隨之而來。

紀錄片《犴達罕》大型醉鬼朋克青年詩人，像犴一樣孤獨氣質的維加在禁獵後失落悲傷，常在酒後用詩和畫祭奠逝去的狩獵時代。

我從弓與箭的文化環球

來到了原子彈時代

他們把我拋出去

我們的文化正在消失

語言和制度

也在消失

還有四個獵民青年

被帶上了法庭

這是對狩獵文化末日的審判

審判吧，審判

紀錄片《犴達罕》海報

犴達罕

敖魯古雅牧鹿狩獵的最後獵人

獵殺犴達罕駕駛的樺皮船

馴鹿的鄂溫克生活始終保持著俄羅斯的生活習慣，像瑪利亞.索這樣的老人服飾都是俄羅斯人的打扮，他們的語言屬於通古斯雅庫特語言，其中還有俄語，夾雜著個別日語，是日本統治時期強化訓練造成的。她定期烤制俄式「列吧」，供整個大點人吃，現在敖鄉只有她一個人烤制「列吧」了。

再次來到敖魯古雅，隨著鄂溫克人遷徙到山下定居，那片深林中再也沒有人聽過馴鹿的鈴鐺和跳神的歌謠，只有火車鳴笛的嗚嗚聲，林場篤篤的伐木聲，最後的女酋長瑪利亞?索曾說，那就，開槍吧！我要討回我們的森林，討回我們自己的獵槍。一想到鄂溫克人沒有獵槍、沒有放馴鹿的地方，我就想哭，做夢都在哭！如今，老人住進了內蒙古莫爾道嘎國家森林公園，馴鹿被圈養，樹榦和樺樹皮搭建的撮羅子成為遊客爭相拍照的道具。文明與原始的夾縫中的艱難與惆悵，無一倖免。一個民族失去了自己的自己的文化，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失去一切就面臨消亡。

電影《賽德克巴萊》莫那魯道說：如果你們的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們就讓你們見識下野蠻的驕傲。在歷史面前，創造過輝煌文化的西夏族、鮮卑族、契丹族.....都一一遠去，鄂溫克人野蠻的驕傲可以倖免嗎？紀錄片《罕達罕》同樣都是對落後的生活方式的馴化、現代化和同化，獵人維加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他曾想獵殺一隻熊，同伴立刻上來阻止，不要對談戀愛的熊下手，小時候一腳踢翻一個螞蟻窩，遭姥姥一頓毒打，老人教育他，那是螞蟻的家。他說，鄂溫克族遵循自然，保護自然，他們適度的狩獵，堅決不殺死掉進陷阱里的年幼的動物。維加這位拒絕被馴化、被奴役的醉漢，親吻著他的老族人，他告誡年輕的族人不要忘記民族的語言。現在的鄂溫克，除了老人，其他人都講不好鄂溫克族語了，語言最後消失、民族也就消亡了。

內蒙古呼倫貝爾市根河敖魯古雅獵鄉雪野暮色

內蒙古呼倫貝爾市鄂溫克自治旗五泉山森林秋色

額爾古納河

根河日出

根河濕地

根河濕地日落

後來維加跟著女朋友到城市生活，他被勒令戒酒，講衛生，學習英語，因為喝酒被送進精神病院讓他很難過，面對不熟悉的大海，維加心心念念著家鄉的興安嶺。維加就像野獸，在現代的南方城市生活如同是給野獸洗澡，修剪毛髮，噴香水，穿上可愛的皮囊，還讓它學習站立趴下裝死轉圈圈……野獸的尊嚴在馴化過程中如同民族文化一樣，消失殆盡。失去領地的萬獸之王，活的不如一隻自由奔跑的野獸。最終維加還是回到了大興安嶺，他在林間悲壯的呼喊，最後的畫面，維加站在雪地里，酒意未消，他以興安嶺綿延的山脈為背景，微醺，朗誦自己的獨白，眼角泛著白光。

看 興安嶺

是鄂溫克人的祖先，留存的地方

我記得幼時，跟隨母親延敖魯古雅河而上

騎著馴鹿來到了，金字塔式的烏立愣

我記得那時候的人們，與大自然交談

彷彿她也有靈魂

我還記得

他們向著東方火紅的太陽

唱起了感恩之歌

歌聲包含著鄂溫克語言的全部魅力

敖魯古雅河是大興安嶺最美麗的河

它以楊柳樹而啟明

楊柳樹的河是象徵敖魯古雅

人們稱它為「下五里七七河」 下五里七七河

是鄂溫克歷史的見證人

最後他說，如果有更文明世界的警察想我開槍，那就，開槍吧！我想，那位「更文明世界的警察」已經來了。

現在，社會進步了

那我得背著點手

狩獵文化消失了

社會進步了，工業文明帶來了

一個悲慘的世界

如果有更文明世界的警察

向我開槍

鄂溫克最後的女酋長——瑪利亞.索與馴鹿之王 瑪魯王

馴鹿的涅涅茲婦女

馴鹿與主人

或許多年以後，人們會忘了發生在過往年代的文化閹割，捧著鮮花和「進步」所帶來的新鮮玩意站在同樣的一片土地上，歌頌和保衛另外一種生活。然而這片土地將不再被那些承受了銹跡斑斑的鋼刀在襠下割絞的先祖的祝福，成為無主之地。無論「進步」會將人類帶往何處，一代一代的青年們都得喝另一種酒，體會另一種絕望。

鄂溫克使鹿部落獵鄉獵民用樺樹皮製作的樹上倉庫——靠老寶，用來儲藏物品和食物

鄂溫克最後的女酋長 瑪利亞.索

鄂溫克女孩

鄂溫克薩滿巫師

鄂溫克最後的女酋長 瑪利亞.索孫女——女畫家柳芭生前的畫作，現收藏於內蒙古額爾古納市恩和俄羅斯民族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