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是全城最帥氣多金的人,而我是他最丑的女婢

文 | Twentine

01.

我家二爺是個紈絝,整個杭州城都知道。

楊家開著全國最大的絲綢鋪子,富甲一方,府里有兩個公子爺。

大爺楊一方,大夥一提起來全豎大拇哥。

那是杭州城裡一頂一的神童,考中了進士,長相清秀,眉目俊朗,沒事小畫一作,小詩一念,簡直就是陽春白雪一枝梅,高貴得不得了。

而二爺楊一奇,說來也是個人物——畢竟讓人聽完名字就開始皺眉頭的人也不多。

二爺三歲時,楊府年關擺宴,請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府里唱戲。

當時戲子在台上唱到一半就啊地大叫了一聲,眾人看過去,發現從她裙子底下鑽出來一個人——沒錯,就是我們二爺。

幾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二爺在三歲時就知道爬進戲子的裙子里摸大腿。

老爺和夫人老臉丟盡,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過去了。

後來,老爺先後請來四五個教書先生,老的少的,嚴苛的慈愛的,二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全都氣跑了。好在大爺爭氣,老爺和夫人慢慢的也就不管二爺了,每月發點錢,打發他愛做什麼做點什麼。

我是二爺的丫鬟。

我被調去二爺院里,是因為容貌醜陋。

其實,我個人認為自己長得不算太丑,不就是個子矮點,臉圓點。

但一進到二爺院子,我就知道自己錯了。

我這個長相在二爺院子根本稱不上是人,猴子還差不多。

後來有人跟我說,之所以給我調過去,是因為二爺把他整個院子里的女人都睡了一遍。

丫鬟們都勾心鬥角,沒人好好乾活。

我去的第一天,給二爺請安,二爺正在喝茶,看見我後那表情要多猙獰有多猙獰,揮揮手讓我自己幹活去了。

我心說,至於么。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二爺。

也不怪那些小丫鬟都上趕著去找二爺,二爺長得確實耐看。

大爺雖然書讀得多,又招人喜歡,但是感覺總是有點木。

二爺就不同,整個杭州城,誰都知道二爺是最會玩的,眼睛亮晶晶,穿著寬鬆的衣裳,衣懷一敞,扇著扇子從西湖邊上一溜達,整條街的姑娘都會看過來。

我作為拉低二爺院子整體相貌水平的人,在院子里的生活不很舒暢。

臟活累活基本都是我來干,這倒也還好,問題是各種莫名其妙的罪名也是我來擔。

比如說,二爺最近收的丫鬟春雪,不小心把之前受寵的綠柳腳給踩了。

就這麼點事,兩個姑娘硬是在花園裡廝打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在一旁正掃地。

後來二爺來了,兩個打鬥起來猛如虎的姑娘馬上溫順如羊,左一個右一個貼在二爺身邊,你一句我一句地哭訴。

二爺兩邊都抱著,哄哄這個,又哄哄那個。

姑娘們一定要分個高下,都說自己多挨了一下,要二爺做主。

二爺哪個都不捨得打,左右看了一圈,正好瞄到了我。

那一雙秋水眼看到我時,我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二爺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我面前,扇了我一巴掌。

我是識時務的猴子,在被扇完的一瞬間,我馬上跪了下去認錯

。然後楊二爺用他特有的懶洋洋的聲音對那兩個姑娘說:「差不多行了啊。」此事就此完結。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二爺為什麼要扇我一巴掌。可能是威懾,可能是安撫,也有可能是看我不順眼,非要來那麼一下。

不過,那是二爺第一次碰到我。

我經常聽見通房丫鬟們嚼舌根,說二爺多麼多麼厲害,尤其是那一下的時候,簡直爽上天。

我被扇之後的那一晚,不無意外地在想,這一下確實爽上天。

後來有一天,夫人大駕光臨,將二爺叫出去長談了一晚。

丫鬟們都聚在一起悲春傷秋。我好奇啊,就過去問了問。原來夫人要給二爺找媳婦了。

那時大爺已經成親三年多了,兒子都有了一個。二爺雖然是個紈絝子弟,貪玩又好色,名聲臭得很。但奈何楊府勢力大,銀子花不完,所以上門求親的人家還是不少的。

夫人問二爺的意見,二爺也沒多說什麼,只告訴夫人只管挑漂亮的來。

夫人恨鐵不成鋼地嘆氣著離開。後來,老爺和夫人為二爺選了一戶茶商家的女兒。

兩家安排了一次見面,那天二爺還起晚了,也沒怎麼收拾,就那麼稀里糊塗地去了。

結果那小姑娘一下子就給二爺這種倜儻的氣質吸引了,對方父母還有些遲疑,但一想楊家家大業大,也不在乎養個二世祖,也就應承下來了。

於是夫人開始清二爺院子里的小丫鬟們。那半個月院子里成天到晚鬼哭狼嚎,我一連好幾天睡不著覺,臉瘦得更像猴子了。

不過,也多虧了我的猴子臉,夫人在清掃內院的時候壓根就沒往我這瞅,我安安穩穩地在二爺的院子里留下了。

二爺對此十分不滿。

要知道,我們二爺脾氣是很大的,有女人哄著的時候還好,沒女人的時候那簡直就是一隻脫了韁的野狗——不,我是說野馬。

我在二爺院子待了兩年多了,還不如那兩個月同二爺接觸的多。

就算他在院子里逗鳥玩,玩煩了也會踹我兩下。

我敢反抗么,當然不敢。

於是我一天到晚給二爺出氣,心裡算著趕快過年。

因為二爺的婚期就在年關時。

過了年,這院子來了女主人,二爺也就沒工夫踹我了。

就在我數著天數過日子的當口,二爺出事了。不,是楊家出事了。那次老爺去江蘇跑生意,把二爺一起拉走走。

就是這麼一去,便出了事。那天我正在洗衣裳一群官兵沖了進來,在屋子裡翻來翻去,好多二爺的寶貝都被砸碎了。

那天晚上,我聽見府中內眷們抱在一起哭。那哭聲凄慘無比,持續了一夜。從那天起,楊府就沒了。

那大宅子被封了起來,我們一堆人都去了老爺之前在城郊置辦的一個小院里。

夫人召集家僕,每人分了點錢,要我們都走。

在接錢時,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夫人,我們二爺呢?」

夫人一聽我的話,兩眼一紅,捂著嘴就哭了出來。

02.

我沒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走。

可能是因為那天在我問到二爺時,夫人留的眼淚。後來,整個院子的人都走光了,不過大爺卻沒走。

他說老爺留下的楊家不能就這麼垮了,他同夫人說讓她先回娘家,到時候就接她回來。

院子里的下人就剩下三個,我、馮婆、還有一個大爺院子里的家僕,

那個家僕叫元生,有一天幹活時他問我為什麼留下,我問他為啥。他說大爺對他有恩,然後他問我,是不是因為二爺對我有恩。

我當時就呵呵了。

別說有恩,楊二爺對我,沒仇就不錯了。

但我沒這麼說,說完還得費力解釋。

我就說是了,二爺對我有天大的恩德。

元生聽我這麼說,拉著我到一邊,小聲說:「你也是忠僕了,二爺就虧你照顧了。」

我一愣,心裡覺得這話不是隨便說著玩玩的,問他:「怎麼了?」

元生臉色很不好,跟我說:「商隊不是出事了么,我聽說不僅是耽誤皇商,還碰見仇家了。看見楊家失勢,在回來的路上給隊伍劫了。老爺也沒個機會受審,就直接去了,唉……」

我又問他,「那我們二爺呢?」

元生說:「二爺逃了一命出來,但是……」

我真想抽他一巴掌。

「到底怎麼了。」

元生說:「聽說,身子好像殘了。」

元生說二爺的腿傷得很重,現在正往杭州回。

我合計著,傷得很重是有多重。折了?瘸了?

當時的我根本沒有多想,我以為就是腿傷了。

後來證明,我實在太天真了。

二爺回來的那天,是我開的門。

說真的,我根本就沒認出來。

門口停著一輛牛車,趕車的是個老大爺,看著五十好幾了,穿的破破爛爛的。

我以為是來要飯的,就說:「大爺你去別處吧,我們這也快揭不開鍋了。」

老大爺擺擺手,指了指後面對我說:「把這個送來,得給我二兩銀子。」

我朝他身後看了看,牛車上鋪著稻草,有衣裳的影子。

我走過去:「這個是啥,誰叫你來的。」

我還以為他是賣貨的,剛要打發他走,結果就看見了車上躺著的人。

我足足看了能有半柱香,才猶猶豫豫地開口:「……二二二、二爺?」

我不知道二爺是不是醒著的,反正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但是一動不動,眨也不眨,看著特別瘮人。

他頭髮散亂,臉上瘦得都脫相了。

我見他沒理我,猶豫著要去扶他,結果那老大爺喝了我一句,「小丫頭慢著點!別弄死了。」

我頓時就不樂意了,好好一個人,怎麼就能弄死了呢。

等我把二爺身上蓋著的草墊子掀開的時候,我就明白了老大爺的話。

我平復了一下心態,然後去院子里喊元生幫忙。二爺從車上被抬回屋子,一路上表情都沒動一下,不知道的真以為是假人了。

等到了晚上,大爺回來了,看見屋裡的二爺,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他撲到二爺的床邊,大叫著:「我的弟弟啊,弟弟啊……」

其實我很想提醒他一下,要不要先請個大夫。

但是看著大爺哭得實在太慘了,我也就沒好上去開口。

比起大爺,我們二爺鎮定多了,他睜著眼睛看著天棚,別說哭,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在屋門口候著,也順了個縫隙看著二爺。

那還是我們二爺么。

我終於明白了元生那時候那副沉重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還覺得二爺能恢復,現在看見了二爺的身子,我覺得我實在是太天真。

二爺殘了,而且殘得很嚴重。

我這麼說吧,二爺現在就剩一半了。

他兩條腿都沒了,其中左邊還能比右邊稍強點,剩下半條大腿,右邊是徹徹底底從大腿根切沒的。原來我得仰頭看的二爺,現在估計就到我胸口了。

後來,大爺終於想起來給二爺請大夫了。

現在楊家沒落了,也請不來什麼好大夫,一個江湖郎中過來瞧了敲,掀開二爺的被子看了幾眼。

因為要照顧傷口,二爺下身都沒穿衣裳。郎中看了一會,跟大爺說,命是撿回來了,好好養吧。

大爺把郎中送走,回屋跟二爺說話,但二爺根本不理會。

過了幾天,還沒等大爺撬開二爺的嘴,他就得跑外省打點生意了,臨走前他跟我說,讓我好好伺候著。

他兩個月後回來。

大爺把元生一起帶走了,所以院子里就剩下二爺和我。

啊,還有馮婆。

她成天也不說話,我都快把她忘了。

之前幾天是元生在伺候,我第一天進屋的時候,聞著屋子裡那個味道啊,簡直要發霉了。

我把窗子打開,順便跟躺在床上的二爺解釋說:「通通風。」

二爺當然不會理我。然後我給二爺喂飯,他也是跟個假人一樣,嘴一張一合,眼睛不知道看著啥。一直到晚上,我把葯拿進屋,跟二爺說:「二爺,奴婢給你換藥。」他這才有了點反應。二爺的龍目終於動了動,看向我。

我走過去,要把被子掀開,還沒等動作呢,二爺就低沉地來了一句:「滾。」

其實我早就料到了是這句話。我低眉順目地又跟二爺說:「二爺,傷口得換藥了,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忍。」

然後我把被子掀開,聞到裡面一股子爛肉的味道。這元生根本不會照顧人啊。

我拿著葯,盡最大努力輕一些地灑在二爺的傷口上。

在葯沫落上去的一瞬間,我看見二爺的腿抖了抖。

然後我就被一股大力甩到了一邊。

人也倒了,葯也灑了。

二爺的胳膊還挺長。我抬頭,看見二爺頭髮散亂,一雙眼睛跟野獸似地,死死地盯著我。

「我讓你滾。」

我滾了么——當然沒有。

二爺的暴脾氣我是十分清楚的,我很想跟他說你現在拉這麼一下根本就不疼,當年你踢我的時候比這個狠多了。

然後我猛然想起來,我現在不怕二爺,是不是因為他再也不能踢我了。

我一邊瞎合計著,一邊把葯弄好,再一次來到二爺床邊。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我學聰明了,站到床尾的地方上藥。

就算二爺再接一截胳膊,只要躺著,這裡就絕對夠不著。

我真是機智。

我這邊樂呵了,二爺那氣得直哆嗦。

他兩手放在身體兩側,看那架勢是想坐起來收拾我。但我完全不怕。

因為他現在太虛弱了,而且斷了的兩條腿傷口都還沒癒合,要是坐起來,把傷口一壓,那還不得跟死了一樣。所以我安安心心地上藥。

話說回來,上藥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二爺啥也沒穿,雖然我一直被院里人喊猴子,但也是個未出嫁的黃花猴子,看著二爺赤條條的身子,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小緊張。

二爺那裡……

我只能說很壯觀。

不過比起那,現在二爺的腿更壯觀。

我專心致志地塗藥,每碰到一處,二爺就會哆嗦一下,後來葯上得多了,二爺整個屁股都開始抖了,一邊抖一邊啊啊地叫喚,語不成調。

我斗膽抬頭看了一眼,二爺臉色慘白,面目猙獰,青筋暴露,臉上濕漉漉的全是冷汗。

我估計他現在疼得連罵我的力氣都沒有了。

換好了葯,我去廚房把飯做好。

然後端到屋子裡。二爺還是跟條死魚似的,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我舀了一勺粥,送到二爺嘴邊。

二爺啪地一下扇飛了。

幸好我把碗護得好,雖然燙了一下,不過粥沒灑就好。

「二爺,你吃一點吧。」

二爺:「滾。」

我不知道要咋辦。

這要是放在從前,二爺一句滾,那我就得提著屁股有多遠滾多遠。但是現在……現在我滾了二爺怎麼辦。

上藥可以用強,難道吃飯也要麼。

等等……用強?

沒錯,就是用強。

我把粥放到一邊,瞪倆眼珠子等著它涼。

這樣強灌下去不會燙著。

過了一會,我試了試,覺得差不多了。把碗端了過來。

二爺可能從來沒試過被一隻猴子居高臨下看著的感覺,眼神十分不善,我說了一句——二爺,得罪了。

然後我真的就得罪了。

03.

自那天起,我找到了給二爺上藥和喂飯的方法。

可喜可賀。

二爺後來也不罵我了,直接當我不存在,每天就一個姿勢,睜著眼睛看天棚,吃喝拉撒全在床上。

他下不了床,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得進去伺候一次。

解小的也就算了,二爺還是可能充當死魚,我拿著尿壺把下面對準了就行。

可解大的就要了親命了。得扶著二爺坐起來才行。

說是坐,其實也就是把屁股托起來,再把屎盆子放下去。

因為二爺右腿連根去了,屁股動那麼一點,就得粘帶著傷口。

再說拉屎這種事,怎麼也得使勁是不是,一使勁,兩邊都跟著疼。

每次二爺解大的,都是哼哼啊啊哆哆嗦嗦、屎尿冷汗加眼淚,那屋裡的氛圍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但日子也就這麼過下去了。

一個月以後,二爺的傷口逐漸好轉。大爺和元生還沒回來,可家裡已經要撐不下去了。

我蹲在院子里想了想,要是再沒銀子進賬,估計四五天後二爺連稀粥都喝不上了。於是我決定搞點東西出去賣。

賣啥呢。想了又想,我決定賣點手藝活。別看我長的像猴子,其實我有一雙靈活的巧手。

白天我伺候好二爺後,就跑城郊摘了一筐花花草草,然後回院一頓編,編成花帽,項鏈,鐲子。

現在正是踏春的好節氣,每天都有公子哥帶著小姐們出城玩,我就堵在城口的地方賣。

你別說,賣得還真不錯。就是有點累。

因為花草得新鮮好看的才能賣出去,隔夜的就蔫了。

所以我得每天跑一趟才行。

但是有錢賺就好,總不能真把二爺餓死。

那天我又喂二爺吃飯,二爺忽然說了一句,把窗戶打開。

我連忙開了窗,已經是春天了,外面風兒和煦,鳥兒嘰喳,一派生機盎然。

我看著外面,一時也怔忪了。

二爺低聲說:「關上吧。」

我發誓我第一次是真的沒聽著。

二爺可能是以為我故意抗旨,大吼了一聲:「我叫你關上——!」

我嚇得一激靈,轉過眼,看見二爺別過頭,半張臉埋在被褥里,看不真切。

我忽然——也就是那麼一瞬間,忽然覺得二爺有點可憐。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對二爺說:「二爺,我帶你出去轉轉吧。」

二爺沒搭理我。我走過去,扶住二爺的肩膀,二爺一甩膀子。 「別碰我!」

我那時候真的是上頭了,居然沒有聽二爺的話,拉著他坐起來。

二爺的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也沒怎麼起身過,猛地一起肯定是頭暈眼花,我趁著他暈頭轉向的時候,手腳並用,給他弄到了板車上。

二爺緩過神來後,已經躺在板車上了。

他剛要發火,轉眼看見身邊堆著的東西。那是我準備拿去賣的花帽。二爺說:「這是什麼。」

我如實回答。二爺沒說話了。我覺得他是嫌賣這東西太丟人了,但是我又沒有其他好法子。

看他沒有發火,我推著他出門。

不管怎麼說,在屋裡憋了那麼久,出來晒晒太陽也是好的。我賣東西的時候,二爺就在板車裡休息。

本來呢,一切是很順利的。

但是忽然來了一伙人,到地攤前找茬。我實在很納悶,要找茬不能換一天么,非得在二爺在的時候。

我後來才知道,這夥人是跟二爺認識的。二爺以前得瑟杭州城的時候,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這回看著他沒落了,就來欺負人了。

他們一伙人圍著板車,口裡是噓寒問暖,不過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們是在幸災樂禍。尤其是打頭的那個,長得還挺俊,穿著打扮也十分體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眼神那個毒啊。

二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那麼躺在那。

他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我就是能看出來,他已經難受得要死了。

二爺的下身被我蓋了一塊毯子,怕風吹了著涼,那個打頭的伸手掀開,大夥看見二爺缺斤短兩的下身,都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我瞬間就炸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撿起一邊的樹棍大叫一聲,照著那打頭的人就輪了上去。

那人防不勝防,讓我砸了個正著。

他們可能誰都沒想到一個下人敢幹這種事,就連二爺都看了過來。

那被打的也愣了一下,然後回過神,手一揮,他周圍的狗腿子就衝上來給我一頓毒打。

我抱著頭貓成一團,咬牙挺著。

踹這麼狠幹啥,有意思么。

後來他們打累了,收工接著逛街。

我緩了好一會,從地上爬起來,第一眼就看見二爺面無表情的臉,還有那黝黑黝黑的眼睛。

我合計完了,又給他丟人了。

這麼一折騰,花帽都被打爛了,也賣不成了,只好回家。

回家的路上,二爺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有點後悔帶他出來了。

在家躺著雖然悶了一點,但最起碼沒有氣受啊。晚上吃飯的時候,二爺破天荒地說了句扶我坐起來。

要知道他之前吃飯都是半躺著被喂的。

我扶他起來,二爺看著我。我知道我現在的臉肯定很精彩,就把頭低了低。

二爺說:「抬起頭。」我睜著腫眼看著他。

二爺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是哪個。」我懵了。

我心說二爺你不是被那伙人氣傻了吧,我戰戰兢兢地說:「二、二爺?」

二爺皺了皺眉,說:「你是大哥買來的丫鬟?」

我:「......」我知道他沒傻,是我傻了。我深吸一口氣,對二爺道:「二爺,奴婢是原來楊府的丫鬟。」說完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是原來二爺院子里的。」

二爺想都沒想,道:「不可能。」

我:「……」

我知道他下一句話憋在肚子里沒說——我院子里不可能有長成這樣的丫鬟。

於是我又深吸了一口氣,把我怎麼進他院子的經過講了一遍。

二爺聽完久久不語,半響,道:「你為何沒走。」

我愣了愣,對啊,我為何沒走。

我還沒想好要如何回答的時候,二爺已經發話了,「罷了,把飯給我。」我下意識地把飯碗遞給他。

二爺靠在牆邊,自己吃了起來。我還傻愣愣地站著。

他坐得不穩,身子歪了的時候他就自己伸手撐一下,這一頓飯下來,我竟是再也沒添手。吃完飯,我要去洗碗,二爺把我留下了。

「坐下。」我坐好。

「你叫什麼。」 「猴子。」

二爺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叫什麼?」

我說:「奴婢叫猴子。」

二爺一副被飯噎住的表情,然後說:「猴子,家裡還有多少積蓄。」

我說:「二兩銀子。」

我想可能這個數讓二爺有些接受不了,剛要寬慰他說大爺已經去外面跑生意了,誰知道二爺忽然說:「夠了。」

二爺沒再多說,問我那些帽子一天能賣多少。我說:「五錢。」

二爺英眉瞬間皺了起來,「賣多少?」

我又說了一遍。他說:「明天你做好東西,先別去賣。」我不知道二爺要幹啥,但還是跟他點了點頭。說完了這些,二爺又吩咐我,把外面的草墊子拿進來。我把草墊子拿進屋,二爺讓我在地上鋪好。

我一一照辦,做完之後二爺讓我出去。我去廚房洗碗,心裡覺得二爺今晚有些奇怪。

洗完碗,出來院子的時候,我聽見二爺的屋裡有聲音。

不過他沒傳喚,我也不能進去。

我坐在屋邊上聽著,聽著裡面不時撲通撲通的。

我忍啊忍,實在沒忍住,就扒著窗戶縫看了一眼。這一眼給我嚇壞了。

二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床上摔下去了,仰著躺在地上,好像是想要翻身。

我什麼也顧不上了,連忙衝進屋,我進去的時候二爺好像嚇了一跳,在地上瞪著我。

「誰讓你進來的!?」

我說:「奴婢來伺候二爺。」

「出去——!」我還猶豫著,二爺轉過臉不看我,「我叫你出去!」

還是這暴脾氣,我轉身出門,在門口聽著屋裡亂七八糟的動靜。一直到深夜,屋裡終於傳來聲音。

「猴子,進來。」我推開門。

二爺渾身濕淋淋的,躺在草墊子上。像是力氣全部用光了一樣,他有氣無力地跟我說:「扶我上去。」

我把二爺抱上床,二爺還呼哧呼哧地穿著粗氣。

我心裡隱隱約約也明白了二爺在做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對他小聲說:「二爺,你要想鍛煉身子,還是叫奴婢幫你吧。一來多一個人幫襯練得快些,二來也免得磕磕碰碰,再傷著了。」

我真是吃了豹子膽才敢開口說這些的,說完我就逼著眼睛等死。

誰知二爺閉著眼睛,等氣喘勻了,低低地說了一句:「嗯。」

我從二爺房裡出來,心想二爺今晚的確有些奇怪。

04.

第二天,我聽二爺的話把花帽做好,然後放到一起。二爺在一堆花帽裡面挑挑揀揀,分了兩三堆,然後讓我把他抱上板車。

我還想二爺經過昨天,可能不願意出門了呢。

他讓我去城西的旻鵑閣,那是家賣胭脂首飾的店鋪。我們到了門口,二爺讓我進去叫掌柜的。

掌柜的出來看見坐在板車裡的二爺,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打了招呼。

二爺讓我去一邊坐著,然後自己跟掌柜談。

我坐到一邊的樹根下,也聽不見他們在談什麼。那掌柜的拿起我做的花帽上上下下看了半天。

過了快半個時辰了,我看見掌柜的招呼店小二把車上的花帽都拿進了店,然後自己也進去了。

這時二爺才招呼我過去。「走吧,回去。」

我不敢多問什麼,推著板車回家。回家後,二爺扔給我一個袋子,我接過來,裡面是幾塊碎銀。我驚訝地看著二爺,二爺說:「你賺來的。」

二爺吩咐說:「以後三天交一次,一直到花期過去。挑白粉的桃花枝,再加些合歡花,莫要用柳條。」

我連忙點頭,「是是。」

主子就是主子。

掙得多了,幹活少了,時間空閑了。

現在二爺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鍛煉身體。

我怕他再磕碰,又扎了些草墊,鋪在地上。二爺自從傷好了,就把褲子穿上了。

為了方便,我把褲腿截去,縫在了一起,正好夠二爺穿。

二爺現在身體大不如前,連坐都困難。

每天我扶著他的背,他自己練坐,一坐就是一上午。

一開始時總是往右邊倒,後來二爺練得多了,漸漸地坐穩了。

現在二爺不僅能坐了,還能雙手撐著地,往前動一動。

我問二爺要不要工匠打個輪椅,二爺想了想,搖頭,說:「那東西行動太不方便。」

二爺使勁揉了揉自己左邊的半截大腿,看了我一眼。

我震驚地發現二爺的眼裡居然有些猶豫,我等了半天,他側過臉,低聲說:「你過來。」

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了,還怎麼過去?

但主子的吩咐還是要聽的,我往前蹭了半步。二爺說:「你摸一下。」

二爺不耐煩道:「摸一下我的腿!」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伸出了手。

他把自己的手拿開,我小心翼翼地碰上去。

這不是我第一次碰到他的腿,之前換藥的時候也碰過,還是光著的。現在這半截大腿穿在裁剪好的一小截褲腿里,我看著居然比之前光著的時候更緊張。

二爺似乎也被我的態度感染了,他的臉有些紅——我感覺是被我氣的。

我聽話地摸了上去。

二爺的腿還是挺粗壯的,我一隻手包不住。手下是布料,布料裡面又有些坑坑窪窪。我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抖,還是二爺的腿在抖。

「摸清楚沒。」我跟個傻子似的點了點頭。

二爺說:「去木匠作坊,打個這麼粗的竹筒。」

我:「這麼粗是……」

二爺氣得臉色漲紅,「就是我腿這麼粗!」

「啊啊,是。」我反應過來,又問:「那要多長的。」

二爺沒點好臉色,隨手比划了一下,「長了走得費事,兩掌長就行了。再打一副木拐。」

我說:「也要短的?」

「廢話!」

我辦好了事,一邊走一邊看著手裡的東西,順便拿著拐杖比划了一下,才到我腰這。

我又看了看那個圓竹筒,心裡有些酸。

我們二爺現在就這麼高了。

拿回去後,二爺看著那幾樣東西看了好久。

他神色平淡,我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二爺說:「倒是快。」

我馬上說:「木匠師傅很厲害!」

二爺無言地看了我一眼,我把頭低下,乖乖閉嘴。

我覺得,二爺心裡是難過的。

他拿過竹筒套在自己腿上的動作很粗魯,別問我怎麼看出來的,我就是這麼覺得。

我走過去,幫他一起套,他的手在抖,頭低著,我看不到他的臉。

我說:「二爺,你輕著點。」

二爺手就頓在那不動了,剩下的活都是我做的。

二爺下了地,雙腋拄著拐,長度剛剛好。也就是到我胸口的地方。

他兩手撐著,身子一盪。然後啪嚓一下仰到地上了。我趕忙過去扶,二爺讓我靠邊,我就看著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然後接著試。

我都不知道,二爺現在起身已經這麼輕鬆了。

那之後,二爺成天練著拄拐走,開始摔得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後來慢慢的,走得順暢多了,甚至能扔了左拐,只用一支拐走。

當然了,練這麼多的後果就是那截大腿被磨得鮮血淋漓。每次上藥的時候二爺都疼得齜牙咧嘴。

有一次我忍不住跟二爺說少練一些吧,慢慢來。

二爺搖頭,說:「每年這個時候,京里的茶商都要來杭州,到時候茶葉交易頻繁,跑商的機會多,我至少得趕在那之前把路走明白。」

我沒敢說,二爺你都這樣了,還怎麼跑商。

後來,二爺還真把路走明白了。

京商來杭的時候,經常在西湖旁邊的一座茶樓里談生意,二爺有一陣就成天往那跑。

叫一壺最便宜的龍井,泡成白開水了還賴著不走。

店裡來往的都認識這是以前楊府的二公子,見他現在這副模樣,背地裡嚼爛了舌根子。

有意無意地叫二爺聽見,二爺就當自己是聾子,大腿一紮,拄著拐棍,一邊哼曲一邊看外面風景。

那天他進了茶樓,眼神一轉,看見最邊上一桌上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正在下棋,他撐著拐走過去。二爺沒比那桌子高出多少,他左手撐在凳子上,右手一使勁,坐到空下的一個凳子上。

那兩個年輕的看見這情景,都皺起眉頭,剛要趕人,二爺開口道:「再不拐馬,三步之後便是小卒逼宮。」

老者總算抬頭,看了二爺一眼。「年輕人,觀棋不語方是君子。」

二爺笑了笑,拍拍跟老者下棋的那個少年肩膀,道:「小子不敢贏,我點你,是救他於水火。」

那少年臉一紅,磕巴道:「什、什麼不敢贏。林老,你別聽他……」

老者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二爺一番,道:「你是楊輝山的兒子?」

二爺點頭,老者看見二爺的腿,沒說什麼。

後來,二爺跟那老頭聊了一個下午,具體說的什麼我也聽不懂,我只知道周圍一堆人都在看著他們。最後離開時,二爺請了這一桌茶。

明明就只有兩壺,卻把我們兩個月的積蓄都花光了。我覺得肉疼,但是二爺發話了,我也不敢說什麼。

離開時,二爺先走了一步,我聽見那少年跟老頭說:「林老,那個就是楊伯的二兒子?」

聽到他們在談二爺,我放慢腳步,走到拐角處聽了幾句。

那老頭嗯了一聲,少年皺眉道:「我在京時就聽過他,聽說這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貪玩好色,不學無術,目中無人,你為何要把京杭這麼重要的一條路交給他。」

老爺沉沉地笑了笑,道:「你覺得他不學無術?」

少年頓了頓,低聲道:「就算有些小聰明,人品也是下級。」

老頭道:「閔琅,你說這世上,最值錢的是什麼。」

我心裡默念,金山銀山!

少年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值錢的,自然是金銀財寶。」

老頭搖頭。

少年又道:「那是什麼。」

老頭端起茶盞,不知想起了什麼,低聲緩緩笑道:「是浪子回頭。」

那天回去後,我給二爺做好飯,然後自己回廚房啃麵糊。二爺也不知道抽什麼風,也不叫我,自己就來了廚房,看見我吃的東西,瞬時就愣在了那。

然後他問我:「這是什麼。」

我說:「飯啊。」

二爺的臉黑成了鍋底。

他一把搶過去,連粥帶碗都一起砸了。

我嚇得從地上蹦起來。

二爺砸完就出門了,過了一會,拎著個食盒回來,放我面前,就說了句「吃」,然後就回屋休息了。

我把食盒打開,裡面有三層,飯菜點心一應俱全,我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捧出一盤吃了。

然後把剩下的裝好,放到灶台上。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想,可能我又給二爺丟人了。

第二天,我一睜眼就看見二爺拄著拐,站在我床前。雖然不高,但我還是嗷地一聲喊了出來。二爺臉色難看無比,他從地上提起來一個東西,問我:「這是什麼。」

我剛要開口回答,二爺忽然舉起食盒,往地上狠狠一砸。

咣當一聲,裡面剩下的好幾盤菜就這麼糟蹋了,我心想早知如此昨天就吃光了,不攢著了。

我又發現二爺最近總喜歡砸東西。

二爺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渾身都在抖,他指著我,咬牙說:「你留它幹什麼,你是不是覺得爺買盒飯還得合計個幾天。」

我下意識地想點頭,但看二爺的臉色,連忙改成了搖頭。

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楊一奇再不濟,也不至於養不起你。」說完他就走了。

我看著滿地狼藉,真心茫然。

05.

因為那件事,二爺足足發了半個月的火。

我現在基本看不著二爺,他每天走的早,回來的晚,有時候連續兩三天才回來睡一次。

二爺本來養得白白的臉也黑了不少。

有一次二爺回來的晚,叫我一起吃飯,我說馬上收拾桌子,二爺說不用了,我們就直接在廚房裡吃。

二爺坐在小凳子上,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吃飯,我看呆了。

二爺放下碗,無意道:「你看我做什麼。」

我連忙低下頭,二爺說:「抬起頭。」他聲音很低沉,但是又不是生氣的那種。

二爺說:「你為何一直看著我。」

我腦子一抽,開口道:「奴婢看、看二爺變了。」

「哦?」二爺吃飽飯,整個人懶洋洋的,他看著我,說:「哪變了。」

我說:「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二爺一愣,隨即拿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腿上,低聲道:「的確不一樣了。」

我知道他誤會了,使勁地擺手,「不是因為……不是因為這個。奴婢說的變了,是……是其他的地方變了。」

二爺說:「什麼地方。」

我想了半天,脫口而出:「二爺變黑了。」說完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二爺一愣,笑出了聲,摸了摸自己的臉,點頭道:「嗯,是黑了。」

他摸著摸著,碰到臉邊起的一塊死皮上,他隨手撇下去,又道:「也糙了。」

我看著二爺端正的下巴,和輪廓分明的眉眼。他穿著結實的粗布衣裳。

恍然間,我只覺得當年那個穿著寬鬆絲緞長衫,摟著美嬌娘在西湖畫舫里玩樂的人只存在於夢裡一樣。

在我發愣時,二爺看著我,道:「你覺得,哪個爺好。」

聽了二爺的問話,我想都沒想,道:「現在的好。」

二爺似乎在緊張著什麼,在我說完之後,他的肩鬆了,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去休息吧。」

我迷迷糊糊地回屋睡覺了。

又過了一陣子,二爺不能每天跑外面了。因為梅雨季到了。

起初我並沒有注意到什麼,只覺得二爺最近總喜歡在屋子裡待著。後來有一次,我晚上出來小解,聽見二爺的屋子有動靜。

是二爺的聲音。那聲音太痛苦了,我把傘放到一邊,在窗戶打開一道小縫,看進去。

黑暗的屋子裡,二爺縮成一團,雙手捂著自己的腿,嘴裡咬著被褥,一陣一陣地低吼。

月色下,他一臉疼痛,臉上就像淋了雨一樣。

看見我,他也沒有回過神,雙眼渙散。我腦袋一片空白,轉頭就往外面沖。

我沒打傘,又沒穿外衣,跑到藥鋪,碰碰地敲門。老郎中從夢裡醒來,沒好脾氣,我給他下跪,磕頭,語無倫次,只知道重複地求他,求他救救我們二爺。

半柱香過去,他總算是開了副方子,抓了包葯給我。

我怕葯淋濕了,就包到自己衣服里,一路瘋跑回家。

煎好葯,我小心翼翼地給二爺餵了。然後,那個我眼裡變得強壯結實的二爺,就像脆弱的孩童一樣,倒在我懷裡睡著了。

第二天,二爺好了。

他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昨晚折騰那麼一次,我衣裳到現在都是濕的,頭髮一縷一縷地貼在頭皮上,膝蓋和額頭上泥血混雜。

也許是傷病的原因,二爺的眼睛有些紅他向我招了招手,低聲說:「過來。」

我身上髒得要命,沒敢過去,我說二爺,你讓奴婢先去換了衣服吧。

二爺看著我,嘴唇有些發抖,最後點了點頭。

我越來越摸不透二爺。後來,二爺傷病好了,大爺也回來了。

大爺回來的時候比二爺傷後回家更慘。他被元生攙扶著,憔悴地歸家。

我嚇了一跳,元生拉我到一邊,小聲說:「大爺叫人給騙了,本錢都騙沒了。」

說完,他左右看了看,奇怪道:「唉?家裡怎麼添了這麼多東西。」

我不自覺地挺直腰板,說:「二爺買的!」

元生大吃一驚。

把這幾個月的事情跟元生說了一遍,元生倆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二爺知道大爺被騙了,臉色也不太好看,他把大爺叫道屋子裡,談了足足一個上午。

出來時,大爺跟二爺說話的態度就像是以前跟老爺說話一樣。

我離遠遠地看著,二爺雖然矮了別人半截,但是我總覺得需要被仰頭看的是我們二爺。

之後,大爺就留在家裡打點了,換二爺跑外面。

這樣下來,他一走就是一兩個月。

慢慢的,家裡也發生了變化。

我們在年底的時候,換了個新宅子,雖然沒有之前楊府大,但是也敞亮了不少,又添了不少下人,只可惜換宅子的時候,二爺不在。

不知道二爺走的時候跟大爺說了什麼,反正大爺不讓我幹活了,還給了我一堆新衣裳穿。

元生對我說:「你熬出頭了。」

我沒怎麼懂是什麼意思。

再後來,二爺回來了一次,是在大晚上回來的,天還沒亮就走了。

我醒來後,元生跟我說,二爺在你屋子裡待了一夜。

我不知道二爺為什麼不叫醒我。

又過了大半年,二爺回來了。

這次回來,整個杭州城都在談論二爺。

他們給二爺起了個綽號——叫「半截財神」。

他回來的時候正是深秋,我在打理院子。

我都不知道二爺什麼時候坐上去的,甚至手邊還擺著一壺茶。

他穿著一身白色綢緞裡衣,外面是黑色的袍子,頭髮高束,拇指上套著一個碧綠的玉扳指,雖然簡簡單單,但整個人說不出的貴氣。

我說:「二爺你回來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還是在看著我。

我左右看了看,說:「奴婢去找管家。」

他沒讓我去,對我說:「過來。」

我走過去,二爺看著我手裡的笤帚,道:「這是什麼。」

原來二爺還是喜歡問這個問題。

我說:「是笤帚。」

二爺輕描淡寫,「扔了。」

我是不會在主子面前扔東西的,我把笤帚放到一邊。然後恭敬地站到二爺身邊。

二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今晚換身衣裳,跟爺出門。」

我說是。

等到了晚上,我站到二爺面前的時候,二爺面色僵硬地跟我說:「我不是讓你從一件破衣服換到另一件破衣服。」

我啊了一聲,猶豫要回去再換,二爺擺手說:「不必了,走吧。」

西湖邊上熱鬧極了,我瞧著湖裡那一條條漂亮的畫舫都驚呆了,二爺領著我去了其中最大的一條上。

還沒上船,裡面就迎出來幾個人,笑得眼睛都沒了。

「哎呦,二爺,可把您給盼來了啊。」幾個人把二爺迎上了船,我跟在後面。

我還是第一次上畫舫呢,裡面又寬敞又亮堂,擺滿了裝飾,金碧輝煌的。

船里擺了兩桌,有不少妖嬈的歌姬彈琴唱歌。

我打眼一看,屋裡的丫鬟小廝都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穿著打扮一點也不含糊。

我終於知道二爺為啥讓我換衣服了,我又給他老人家丟人了。

雖然丟人了,但是丫鬟的本分還是要盡的,我去跟丫鬟小廝站成一排,恭敬地垂首等招呼。

我過去時,旁邊的幾個小丫鬟都奇怪地看著我。

果然,我不適合出現在這啊。

我有些內疚地看向二爺,正巧二爺也在看我,他眼神也很奇怪,彷彿在說,你跑那去幹什麼。

他抬手,「過來。」

我沒轍了,就到他身後站著。

二爺還沒完,拍拍他身邊的位置。

我沒懂。

二爺已經連嘆氣都懶得給我了,一邊察言觀色的男子看著了,連忙笑著對我道:「侯姑娘,快請坐。」

猴姑娘?

我一臉木然地坐了下來。

06.

那晚過得莫名其妙。好多人沖我恭敬地笑,還有不少丫鬟給我添菜。

我想說我和你們一樣都是丫鬟啊,你們別給我添菜啊。可我沒敢說,這種場合,我連飯都吃不下,哪還敢說話啊。

二爺自始至終都坐在一邊,笑著跟周圍的人應酬。二爺雖然笑著,但是一點都不輕浮,反而十分沉穩,周圍的人同他說話很恭敬,他也一點架子都沒有。

至於他們在說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

後來,酒過三巡,另外一桌忽然來了個人,到二爺面前,撲通一下跪下了。

我定睛一看,哎呀

!這就是當初圍著二爺看,還把我給打了的那個公子哥啊。

他跪在地上,但是腰板沒有彎。

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酒,面色酡紅。

他看著二爺,喘著粗氣,道:「楊二爺,我不知道你今日請我是怎麼個意思,但是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

你說就說唄,吼什麼啊。

二爺靜靜看著他,道:「說。」

那人激動得鼻孔都有點放大了,他大聲道:「當初二爺受難,我王家沒有雪中送炭,我王志更是幹了落井下石之事。二爺如今發達,掌管半個江南的商路,不照顧我王家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我王志不後悔——!」他的聲音里甚至夾了一絲哭腔,「我不後悔!當年你在桂花樓酒後鬧事,把我妻長發剪斷,我妻整整半年不敢出門,也不曾露出歡顏,你、你還記得么——!?」

我靜默,偷偷看了一眼二爺,二爺沒什麼表情。

王志最後大喊一句:「所以我不後悔!楊一奇,我們王家小本生意,沒你照料照樣能活——!」

二爺終於開口了。「那你現在,為何要跪我。」

所有人都安靜了,王志也安靜了。

真不需照料,還跪什麼。

王志彎下腰大哭,整船人都在看著。二爺推開凳子,站到地上。

他沒有扶拐,一手搭著桌子,一手扶在王志的肩上。

「起來。」

王志沒有動。二爺用了力,「王公子,起來。」

王志抬頭看了二爺一眼,終於站了起來。

這一站,二爺就成了全船最矮的了。

有人要過來扶他入座,二爺搖搖頭,自己倒了一杯酒,轉過身,對眾人低聲道:

「各位,今日請來的各位當中,有從前認得我的,也有不認得的。有交過恩的,也有結過仇的。這杯酒,我敬給那些交過恩的人。」

二爺一杯酒喝完,杯子一扔,自己往後挪了一步,抬頭又道 「這個頭,我磕給那些結過仇的人。」

話音一落,二爺已經俯首下去,額頭磕在畫舫的木板上,咚地一聲。

他只有半截大腿,這個頭磕得不易。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我。

二爺起身,神情依舊沒什麼變化,他又倒了一杯酒,對眾人道:「我楊一奇出來做生意,只靠三件東西——!」

「膽量、頭腦、有信用。」二爺的聲音沉穩,目光清亮。「我從前犯過混,老天爺也給了我懲罰。若是諸位肯給我機會,再信我一次,那今後大家有福一起享,有錢一起賺,楊一奇絕不會虧待大家。」

二爺就是二爺,多會說,幾句話的功夫,座上有好幾個人都哭了。

「至於你。」二爺看向王志,帶著玉扳指的拇指虛指了我一下,低聲道:「你還記得她么。」

王志看著我,點點頭。

二爺淡淡道:「給她磕三個頭,求她一聲沒事,那日就算揭過去。」

王志走到我面前,撲通一下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我慌亂地看著二爺,「沒沒沒、沒事。」

王志起身,二爺沖他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二爺把我叫到轎子里,說:「委屈你了。」

我震驚了,我被公子哥磕頭還是頭一次,我說不委屈。

二爺笑了,說:「坐過來點。」

我靠過去一些,不敢抬頭看二爺,一直低著頭。二爺說:「你總低頭,看什麼呢。」

我胡亂道:「看扳指。」

二爺把扳指摘下來,放到我手裡,「你喜歡這個?給你了。」

我哪敢接,搖頭說:「我就、就看看。」

二爺拉過我的手,把扳指放到我手裡。

翠綠的一個,還帶著二爺身上的熱氣呢。

我拿在手裡,更不敢說話了。

這次二爺回來,就常住下了。

二爺又盤了一個大宅,跟之前楊府的差不多。夫人和小姐們也都接回來了。

府里一下子變得熱鬧多了。

從前最不受待見的二爺,現在是府里的主人,除了夫人,所有人見了都要尊稱一句老爺。

府里熱鬧後,管家又招進來幾個小丫鬟。

我一看就知道,這是要送到二爺院子的。

那天我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看著月亮發獃。

我在心裡盤算了一下,現在手裡有多少銀兩。

算了半天,最後得出一個令人欣喜的結果。

原來這幾年下來,我大小也算是個富人了。接下來幾天,我把手頭的錢都兌成銀票,把之前二爺給我的衣裳首飾都當了。

只有那個玉扳指,我怎麼也沒捨得當。

我去跟夫人道別。

夫人也沒說什麼,坐在亭子里,低頭抹眼淚。

這讓我怎麼走,我過去扶著她,說:「夫人你別哭啊。」

夫人啜泣道:「我可憐的奇兒……」

我說:「二爺怎麼了。」

夫人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我可憐的奇兒,可憐的奇兒……」

我都不知道她到底為啥要哭,我跟她說:「夫人你別哭,我們二爺現在了不得的。」

夫人不管我,自己坐一邊哭。

我看哄不了了,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我這一轉身,就看見二爺拄著拐,站在不遠處,一直盯著我手裡的包裹。

老管家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渾身哆嗦。

我走過去請了個安,說:「二爺,我要走了。」

二爺沖我笑了笑,說:「好啊。」

我從他身邊走過去,走了很遠很遠,偷偷轉了個頭,二爺還站在那,而管家已經跪在二爺身邊,不知在說什麼。我總覺得,二爺的背有些彎了。

我雇了一輛牛車,準備回老家。

結果我走了沒三天,就被管家截住了。

他見到我像見到親娘了一樣,跪著撲過來。整個客棧的人都往這邊看。

他說:「姑娘啊,你回來吧——!求你回來吧!」

我說:「你怎麼了?」管家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最後終於被我總結出來——二爺病了。

管家長長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我道:「姑娘,二爺心裡苦啊。」

我回到宅子,埋著脖子進了二爺院子,院子很大,但是一個人都沒有。

我心裡有些埋怨管家,虧你招了那麼多小丫鬟,怎麼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我到二爺房門口敲了敲門,說:「二爺,你在么。」

裡面沒有聲音。

我怕出事,直接推開門。

屋裡,二爺穿著睡袍,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我看著他的第一眼就心酸了,是真病了。

我走過去,輕聲道:「二爺,你覺得怎麼樣,奴婢去給你請大夫吧。」

二爺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我,啞聲道:「你還管我死活。」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該說啥。

二爺伸出一隻手,我下意識地握住。

二爺的手很寬,上面全都是硬繭。

我不知道以前老爺的手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也像二爺一樣,受盡風霜。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聲音低啞,道「小猴子,不走行不行。你走了,爺就撐不住了……」

二爺這輩子,說過的最讓我難受的一句話,就是這個了。

07.

但是我跟他說:「二爺,我不能留下。」

二爺的手一直捂在眼睛上,聽完我的話,他沒有開口,也沒有鬆手。

我擅做主張地把管家叫進來,管家垂著手,站在一旁。

我跟他說:「管家,我說的事情你記著些。」

我說:「二爺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陰雨天的時候經常會犯疼,你提前準備熱手巾敷一敷。以前老街上有一家藥鋪,叫『回春堂』,雖然是個小鋪子,但是裡面郎中手藝好,而且這幾年一直照看二爺的腿,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去找他。」

「那插腿的竹筒三個月要換一個,大小城口的木匠作坊也都知道,包腿用的布不能圖軟用絲綢,會插不住的,得用粗布包。給二爺做的衣裳右袖子腋下要多加一層,褲子的尺寸我也都留給夫人了。」

「二爺吃飯不忌口,但他口有些重,老郎中吩咐過不能吃辛辣的東西」

「你在晚上的時候多注意些,有時候二爺睡不著覺,喜歡坐在院子里喝酒。不過他喝的不多,你別打擾他,偷偷躲在屋後看著,別讓他傷著就……管家?」

我剛說了幾句,就看見管家老淚縱橫,又跪下了。

「姑娘啊——」

我轉過頭,想讓二爺說幾句安慰管家一下,但二爺一直一個姿勢,動都沒動一下。

我一瞬間覺得彷彿回到了幾年前,二爺剛剛傷了接回家的時候,那副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的模樣。

我晃了晃二爺,說:「二爺,你怎麼了。」

二爺沒有動,手掌蓋著眼睛,只留下一張緊閉的嘴。

管家在一旁道:「自從姑娘走後,老爺已經三天什麼都沒吃了。」

我瞪大眼睛,對二爺道:「二爺怎麼不吃東西。」

管家磕了一個頭,然後起身,說:「姑娘,我老了,記不下這些東西,你還是自己記著吧。」說完他就走了。

我驚呆了,這麼做管家也行?

「小猴子……」二爺張口,我連忙集中注意。

我說:「二爺,你想吃點什麼,我去叫人做。」

二爺好像還真的想了想,說:「麵條。」

「行!你等等。」我飛快地去廚房弄了碗面,出來的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看著我,目光極為熱切。

二爺吃著吃著就停下了,看著面碗,低聲說:「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吃面的時候么。」

我說記得,他回來晚時,我們晚上經常是坐在廚房裡一起吃麵條。

二爺說:「你走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碗麵條。」

我說:「二爺若是愛吃面,就吩咐管家啊。」

餓著自己算什麼。

二爺苦笑了一下,道:「有時候,我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沒說話。

二爺靠在床上,輕聲道:「前年有一次跑江蘇,碰見一場大雨,商隊困在山裡面出不去。」

我不知道二爺怎麼忽然跟我提這些,不過也安靜地聽著。

二爺拍了拍自己的腿,看著我,道:「那時爺的那截竹筒也沒了,就這麼干走。晚上躲到山洞裡,冷得要命。大夥怕就這麼死在這,就相互聊天打氣。當時坐我旁邊的人就問我『你都這樣了,怎麼還出來。』我跟他說我得掙錢。那人笑了,說『也對,要不為了錢,誰願意辛辛苦苦往外跑。』我又跟他說我為了掙錢,但不是為了錢。他問我什麼意思……」

二爺回想過去,輕輕扶著自己的腿,聲音很平靜。

「我告訴他,我沒了腿之後,回想我這一輩子,覺得沒意思透了,本來是不想活的。但是有一天我忽然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肯為了我這樣的廢人拚命。我就在想,若我就那麼死了,那她又算得了什麼呢。所以我告訴自己,我得往上走,做人上人。我自己就剩這麼半截,但我得把她舉高了。」

「所以什麼苦我都能吃,我在外面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喝著冷風吞著沙子,但只要想到她在杭州城裡享福,我心裡就舒坦,這路就還走得下去。」

不知什麼時候,二爺的眼眶又紅了,紅得我連一眼都不敢看。

「小猴子……」他拉住我的手,彎下腰,在我低著的臉頰旁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悔的是什麼事。」

我使勁搖頭,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二爺顫道:「是沒有記住你。」

他拉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滾燙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腕上,我覺得自己心口難受得幾乎要死了。

「爺最悔的,是沒有記住你。這輩子唯一一個沒有丟下我的人,我居然記不起來她。你說你是不是在騙我,你真的在那個院子待過么。」

我忽然覺得委屈的要死,大哭道:「我沒騙你,我待過的!待過的——!」

二爺一下子把我抱住了,低聲道:「我知道你沒騙我。現在爺的報應來了。從前有你,爺看不見,現在爺想看了,你要走了。小猴子,你還想讓爺活么。」

我哇哇地哭,二爺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乾乾淨淨,又有些暖。

我哭了半天,直接在二爺的懷裡睡著了。醒來時,發現二爺也睡著了,他側著身,環抱著我。

我剛動了一下,二爺的手一緊,睜開了眼。

我是一隻黃花猴子,這是第一次在男人的懷裡醒過來,我掙扎著想要保持清白。

二爺手臂跟鐵箍一樣,我怎麼都掙不開,我說二爺你放開。

二爺看著我,面無表情道:「放開了你再跑,讓爺爬著追么。」

我不動了。

躺了一會,我小聲說:「我不做通房丫鬟。」

二爺在我頭頂低低笑了,說:「為什麼。」

我說:「通房丫鬟要被踩腳的……」之前我看見的都是這樣的。

二爺可能聽不懂我話中深奧的地方,想了一會,道:「你是說,我會打你?」他說完,馬上又道:「我從前也沒打過其他通房丫鬟。」

我點頭,「是,二爺都打我了。」二爺手臂一僵,「什麼?」

我仰起頭看著他,把之前我做出氣猴子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

二爺黑著鍋底臉,咬牙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打你!」

我細細地把各種事情都講了一遍。什麼踢人啊、推人啊、扇巴掌啊。

二爺的臉越聽越黑,最後渾身哆嗦著坐起來,看著我的眼神竟然帶著些懼怕。

「所以……所以你恨我對不對,我打過你,你恨我對不對……」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二爺這麼慌的時候,他轉過身,直接一步邁下去了。

我忙叫了聲二爺,他已經磕到地上了。我衝下床,看見他的腿已經磕破皮了。

我要出去找傷葯,二爺拉住我的手。「你別走,小猴子,你別走。」二爺趴在地上,也不顧什麼姿態了,死死地攥著我的手。「你打回來行么,你打我,打回來。」

我總算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我蹲下身,扶著二爺的肩膀,把他抱到床上。

我對他說:「二爺,從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你忘了吧。」

二爺低著頭,神色很痛苦。

我愚笨的猴腦忽然靈光一閃,趕忙又道:「二爺,我不想做通房丫鬟。」

二爺依舊低著頭,低聲道:「那通房夫人做不做。」

我一愣,通房夫人是個啥。

我小心地問他,「二爺,那通房夫人……有幾個啊。」

二爺猛地抬起頭,瞪著我,惡狠狠道:「從前楊府有幾個夫人!?」

我想了想,道:「只有夫人一個夫人啊。」

然後我忽然醒悟過來,二爺這是在幹啥。

二爺看我一雙猴眼亮堂起來了,知道我可能是明白了,自己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我看著他,說:「二爺,你的臉好紅啊。」

二爺轉過來,沖我冷笑了一下。我馬上就知道自己要樂極生悲。

果然,下一瞬,二爺把我輕輕一推,我就像死猴一樣直接躺在了床上,二爺欺身上來,虛虛地壓在我身上。

我哆哆嗦嗦地問他:「二爺,你、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啊。」為什麼這麼好聞。

二爺撐著身子看著我,淡淡道:「男人味。」

我不敢再說話了。

那天,我親身驗證了一下從前通房丫鬟們嘴裡說的那個「爽翻天」。還真的是爽翻天。

我看了看安安靜靜睡在我身旁的二爺,他一直在問我,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麼時候,我說我忘了。

其實我撒謊了。

我怎麼可能忘記那一天。

他穿著一身白衣,坐在堂中,一雙修長的手端著茶盞,對我說:「抬起頭。」

我抬了頭,看見他先皺了皺眉,後來又噗嗤一聲笑出來,說:「簡直像只猴子一樣。」那時,周圍的丫鬟們都笑了,但我沒有在意。

我一直看著他,看著高高在上的他,就像看著心裡的仙人一樣。

從前我想,像二爺這樣的一個人,恐怕我窮盡一生,也摸不著一個手指頭。

後來二爺傷了,我能留下照顧他,覺得雖然苦點累點,至少他從神壇上下來了些,我碰得到了。

誰知道二爺那麼厲害,自己從地獄裡爬出來,我原本以為他又要回到從前的那個地方了,誰知道他確實回了——拉著我的手一起。

後來,二爺經常要我給他講從前的事情,我不說他就不高興,說完他就自己在一邊難受。

開始我不忍心,後來我又覺得很好玩。

但是,我只敢講他發火時候的事情,他不發火時,安安靜靜地從我面前過去的時候,我從來不敢說。

因為我怕說了,有些事情會藏不住。

書書有話說:

共富貴不難,最難得的是有人陪你同患難。

【本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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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好吃到令人髮指的……書
月亮與六便士: 愛情、幸福與自由之途
《未來簡史》到底在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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