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酒的味道

05-03

老同學帶我逛街，走進一家煙斗店。

「不好意思，我不抽煙。」

我想推辭，他卻笑了笑，力邀我進去，還神秘兮兮地說：

「這裡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踏進店內，裡面的光線十分柔和。

貼牆放置的柜子里，整齊地陳列著各式煙斗，下邊是許多雪茄的盒子。

底端擺放著數不清的玻璃杯，閃閃發亮。店裡的每一個角落都隱約散發著粉桃色的光澤。

我深深坐進沙發里，再次開口問起我們重逢之後已經幾次提及的話題：

「怎麼會忽然想到打電話給我？我們從小學畢業以後，就沒聯絡過了吧？」

老同學和我一樣，顯得有些興奮地回答：

「那是因為我突然轉學了嘛。今天能夠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為什麼急著找我呢？光是問到我的聯絡電話，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吧？」

他還是和剛才一樣，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詢問，只是面帶微笑看著我。

我正想繼續問個清楚，這時，店員走過來送上煙斗、雪茄、煙灰缸和火柴。一看到這些東西擺上桌，我原本打算問他的事立刻拋到腦後。雪茄的焦褐色讓人聯想到歲月的痕迹，更比我在照片里看到的還要大上一號，我不禁好奇心大發。

老同學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好意思，這可不是雪茄。」

我不由得反問一句。

「你說這叫什麼？」

「說破了就沒意思了，不如直接看我怎麼做吧。」

老同學說著，拿起眼前的那一支，動作熟練地切剪出吸口。他的一舉一動，無不流露出高雅的氣度。

他再取起火柴。

「這是雪茄火柴，比一般火柴來得長，可以有更久的時間點燃。」

接下來，他把那支東西慢慢旋轉，讓火柴的火焰徐徐點燃，不久，煙的前端冒出了細絲般的煙氣。

「一會你抽幾口就知道了，感覺因人而異，有的人覺得很爽，有的人覺得很刺激，當然也有人覺得很痛苦……」

他陶醉地欣賞了好一會兒，才夾在指間，緩緩送到嘴邊，然後非常珍惜地銜在口中，往後躺進沙發里，輕緩地吸了起來。

霎時間，他的瞳眸彷彿融化了，看起來像是神遊他鄉了，好長一段時間就這樣默然無語，幾乎忘了我的存在……

「喂！」

我終於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抱歉抱歉……」

他倏然睜開眼睛，用剛睡醒的慵懶語調回話，但眼睛中卻閃耀著熠熠神采。

我不由得往前探向他。

「別賣關子啦！」

「多說無益，自己吸一支就知道了。」

說著，他拿起另一支雪茄點了火，遞給我。

我小心翼翼模仿老同學的動作，慢慢將它含進嘴裡，小口小口吸氣。

就在我嘗到微微的香氣時，就在這一剎那。

我的腦海里驟然出現了一幅極度清晰畫面。

不曉得為什麼，我變成一個少年，沿著小鎮石砌的巷內走，到了巷子底，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

調酒師一口優美的英語，好像大文豪。看他調酒，更是愉快的體驗。

不是過程，而是當他送出那杯酒的剎那，會說出一個單詞。

原來那個詞是他為這杯酒取的名字。

「這杯，叫作『愛情』。」

他不諱言，這是他3秒鐘前剛剛取的名。

「而這名字也僅限於接下來30秒，因為30秒鐘過後你就會喝光它。」

我發現，這杯酒，只有一點點的酸，在一堆味道之中，輕輕刺了你幾下；因為刺得輕，所以不太酸。

然後，它還有一點點的甜，不是在剛入口就嘗得到的那種甜，而要等到暖暖的酒液開始流入喉間，突然間才冒出來的那種清清雅雅的甜。

大部分味道都是說不上來，唯獨那一點點的酸，一點點的甜，你記得。

「這叫作『愛情』。」

30秒鐘後，我的表情彷彿已經告訴對方，我沒辦法喝完。

於是，他拿起這隻裝了「愛情」的酒杯，將酒倒進了左手邊的大桶。

調酒師剛伸出左手去倒進大桶，而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又調出了另一杯酒。

顏色、氣味，杯緣是否梭了一圈鹽，或杯口中間是不是有一顆櫻桃，都不再重要。因為還沒等我注意到，調酒師慵懶的嗓音已經從他喉間咕嚨出——「成就」。

「成就？」

我啞笑，這個相對長的單詞，和正式一點點的感覺，不像是一杯酒的名字。

「成就」還沒入口，調酒師已經又端出了兩杯酒，像賭場的發牌手，迅速的將酒杯遞給了旁邊兩位女士，也飛快的說了兩個名字，聲音仍被慵懶包著——「挫折、失落。」

就是這兩杯酒的名字。

這邊才剛剛報完名字，「成就」已經被他收了回去，同樣的，被倒入大桶。

調酒師拿一條長布，擦了擦自己的手。

看樣子就知道，調酒師準備進行今天最後的表演，調出最後一杯酒。

讓我詫異的是，這杯酒調酒師不調了。

他直接拿了一個酒杯，向剛剛那個大桶內伸進去，撈了一杯上來。

「啊！」一位女客人脫口而出。

那杯酒第一個被遞到她的面前。

她用雙手去捧那個酒杯，心裡大概在想，這到底會是什麼味道呢？

這杯「最後之酒」，從大桶子裡面，綜合了剛剛所有的酒，又是什麼「名字」呢？

我面前也遞來了杯子，端起來啜了一口。

基本上，這酒是苦的。不對，應該說，它，苦不堪言！

好苦！

因為這酒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杯的各種「口味」，混調在裡頭。

這還可以喝嗎？

我掃了一圈，發現大家都在喝了。

調酒師也終於講了這杯酒的名字。

這名字，也馬上讓各地來的旅客，立刻聽懂，並且點頭。

酒的名字，原來叫作——「家。」

這杯綜合好多人生百態的混酒，嘗起來只有一種味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