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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

佛殿里檀香裊裊,有人誠聲誦經,有人閉目輕敲木魚。

我靜看著青絲落地,面露微笑,竟有幾分出塵味道,帶著幾分佛前侍者迦葉的感覺。手握剃刀的僧人瞧見,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旁邊幾位高僧也開口讚歎道,很有佛緣。他們問了我的俗名,聽聞我本名徐仙佛,拈花一笑看了一眼我的眼睛說道,「當真有幾分仙佛氣」

他們卻不知,我微笑是因為家中貧苦,無奈才來這佛門,當了和尚再不濟也不會餓肚子了吧。我家地處玄域,這裡佛門為尊,世人皆信佛,當初父親給我取名徐仙佛也是存了讓我以後出家為僧的念頭,那有他們口中說的什麼仙佛氣。

我安靜的跪坐在佛前,手握剃刀的大師收刀而立,站在我旁邊。本寺方丈站在我面前,輕拂我頭頂,低宣佛號,「你慧根深具,非本座能師之,當入普陀大師門下。今賜你法名本空,願汝能持本心不受外邪相傾,無欲無求四大皆空。」

我雙手合十,低頭道,「謝方丈賜法號,阿彌陀佛!」

寺外鐘聲響起,餘音裊裊與我聲音分外相合,渾然一體。清晨的陽光透過大殿照在我身上,沐浴金光,當真如同仙佛臨世。

方丈慈祥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親自帶我去了本寺後山,普陀大師的清修之地。

清晨,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駁的日影,我穿了一身潔白僧袍輕輕推開木門,仰頭望了眼碧藍的天空,雙手合十,低頌一聲,「阿彌陀佛。」

我望向山下,寺前那一塊巨大的廣場上,大量的僧人正在打羅漢拳。似能感到驚濤一般的拳勢鋪面而來,如大海拍岸。我面色如常,在師傅身邊修行,我的心性愈發堅定。我越來越能體會到師傅常說的一句話,「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我邁步走向寺中,卻未曾去那廣場和他們一起打拳誦經,而是踏入了藏經閣,自己埋頭專研。入寺兩年後,師傅就告訴我,我不必再跟著他們每日清晨打拳,作功課,我可以自己修行。

寺中修行無年月,轉眼我入普陀寺已經十年。十年修行,我已不像當初入寺那般,當僧人只為填飽肚子,而是真的愛上了這座寺院,這佛門。

年初,在佛門盛會,爛陀法會中,本空一舉成名,在較武中力挫玄域各大名寺弟子,在辯難中更是連敗各寺高僧,成為佛門千年不遇的天才。佛門將他視為下一代佛門領軍人物培養。

本空也是在那時才知道,原來各大名寺背後還有著爛陀山這個佛門聖地。踏入爛陀山,本空的佛法越加高深莫測,甚至有傳言本空境界之高深已經直追爛陀山主。

只是外人並不知道,本空的境界已經停滯十幾年了。

夜晚,月光皎潔,灑滿了庭院,樹下有白衣僧人練拳,只是最普通的羅漢拳。但是,在白衣僧人手中,這套拳法似乎活了過來,忽而如菩薩低眉,溫厚醇和,忽而似金剛怒目,神聖莊嚴。

一套羅漢拳打完,院中梵音陣陣,亂墜天花,好似整座爛陀山的僧人都聽見了佛祖說法。

本空站在院中,神色落寞,他的佛法似乎再無進步之可能。遠處,爛陀山主慢步走來,看似極慢,實則極快,第一步山主還在遠處的佛殿之中,第二步就已經到了庭院,第三步則到了本空身前。

「本空。」

「見過山主。」本空雙手合十,低頭道。

「本空,如今佛門鼎盛,但天下各方妖魔無不視佛門為眼中釘,肉中刺。我佛門看似鼎盛,實則隨時可能萬劫不復。我佛門下一代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求山主指點。」本空伏地跪拜道。

「你的心境始終不能圓滿,想要有所突破,唯有苦行之道。但此道荊棘密布,即便是歷代高僧,證道者亦寥寥無幾。」

「弟子願試。」本空抬頭,眼中透著堅定,修苦行之道,不只是為了自己,還為了佛門。

苦行者,舍世間諸多貪慾,舍一切享受,歷經一切磨難,赤足萬里,行善八方,沐風櫛雨,匡扶正義。

此亦佛門正道,卻是最苦最難最狹最長之路。

這一夜後,爛陀山沒了高僧本空,世間多了一個苦行僧。

蒼狗吞雲,本空已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淌過了多少條河,走遍了蒼茫大地,見證了世間疾苦。身上早已不是當初那身白色僧袍,腳上也不是當初精美的布鞋。麻袍蔽身,赤足萬里,飲霜風,食雨露。他不像當年那般看著便一股仙佛氣,但是卻更加深邃內斂的佛韻。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女子,一個陪著他走了數十年的女子,一個陪著他踏遍了天下的女子,一個陪他歷經了諸多磨難的女子。

佛門危局終究還是被爛陀山主言中,這一日天下魔宗傾巢而出,以妖王,魔皇,鬼帝為首齊攻爛陀山。爛陀山十大長老七人身死,兩人重傷,唯有一人還有戰力。爛陀山主被魔道三魁首圍攻,逐漸力不從心,險象環生。

天空魔雲遮天蔽日,魔氣瀰漫,殺氣縱橫,昔日的滿山金光被壓製得只能龜縮於那大殿之中。

「咚咚咚」極遠處,有力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群魔尋聲望去,一位穿著麻袍的赤足僧人慢步走來,看起來慢,實則極快,前一眼還在極遠處,眨眼間就到了爛陀山下。

麻袍僧人雙手合十,低聲頌道,「阿彌陀佛。」

聲音平淡,卻如洪鐘大呂在天地間炸開,梵音陣陣,有魔頭直接七竅流血而亡。天空中魔雲散開,有金光照射而下,麻袍僧人伸出右手對著群魔輕輕一拍,魔道三魁首倒飛而出,群魔煙消雲散。

爛陀山主看了眼山腳的麻袍僧人,如釋重負。

麻袍僧人拾級而上,緩慢踏入這佛門聖地,大殿之中,各位高僧見到麻袍僧人,臉上都堆滿了笑容。

他身上帶著萬里路的風塵,眼中帶著數十年的滄桑,心中帶著高深莫測佛韻,身後跟著數十年相依的女子。

「孽障,竟敢踏入這佛門聖地。」本空帶著女子踏入大殿,有高僧望向他身後的女子怒目而視。

女子抬頭,望向高僧的目光有些畏懼,但更多的是望向本空後背的驚慌。

本空似是知曉她心中想法,轉過身來,揉了揉她的腦袋開口道,「他們都能看出你的真身,我又豈能不知你乃狐妖。你雖是妖,卻從未作惡,我豈會因你是妖而有所偏見。」

女子露出輕鬆的笑容,在場的高僧竟好像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臉驚懼,看向本空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妖魔之危解除後,佛門鼎盛更勝從前,佛門的光芒從玄域慢慢擴散,最終照耀了整個天下,妖魔只敢隱於群山之間,再不敢作惡。

爛陀山頂,本空盤膝坐於一塊方石之上,目光望向了那處大殿,那女子如今就在那大殿之中,日日聽高僧誦經。用那些高僧的說法就是,能日日聆聽佛法,是天大的福分。是啊,那個佛門子弟不想要這種福分呢?可是她不是佛門子弟呀!常年被困在大殿之中,被困在那方寸之間,縱然是自己這種心境圓滿的高僧也受不了吧!

可她,已經在那裡待了百年!

爛陀山腰,茅屋前,本空雙手合十,低聲道,「弟子本空,拜見山主。」

「何事?」

「弟子為子夏而來。」

茅屋之中卻是沒有聲音了。本空靜靜的等著,等來的卻仍然是沉默。

「山主,子夏請離佛境,佛門聖地雖好,終不是那外界群山,她屬於群山之中。」

「本空,你可知本座為何將子夏留在佛殿之中,日日聽高僧誦經?」

本空低頭道,「請山主釋疑。」

「子夏本來千年修行的狐妖,得道不易,又有助你苦行之功。然妖者,野性難馴,內心嗔念太重,我佛慈悲,不忍她以後犯下大錯,身死道消,故而讓他聆聽我佛教誨,望其能修成正果。」

本空站在茅屋外,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道,「弟子受教了。」

本空逐漸遠去,在高大巍峨的爛陀山下,身影顯得那般渺小,身後佛音陣陣,天音久久不散。

茅屋之中,爛陀山主望著本空遠去的背影,低聲道,「痴兒,你可知本空二字何解?是要你堅守本心,四大皆空。身入佛門,怎能有紅塵之念?」

爛陀山腰,茅屋前。本空再一次踏足這裡,開口道「山主,本空為佛像之事而來。」

「請說。」

「山主,靈族僅僅因為在雕刻迦葉尊者佛像之時出了一點差錯,為何要將靈族舉族全滅?」

「本空,你可知佛像神聖不可褻瀆,佛像威嚴怎可冒犯。靈族之人褻瀆佛像,分明是心術不正,不施懲戒,佛門威嚴何在?」山主聲音浩大,如雷音滾滾在空中回蕩,猶如天威。

「山主,我佛講究戒除嗔念,怎可因為這一丁點小事,就造下殺孽?」

「本空,你可知菩薩還曾金剛怒目,冒犯佛像威嚴之事怎是小事?本空,當恪守本心,切勿墮入魔道。」爛陀山主聲音再次拔高了幾分,在本空腦中嗡嗡作響。

「可是山主…」

不待本空繼續開口,爛陀山主出聲打斷道,「你退下吧!」

本空眉頭緊鎖,幾欲再次開口,終究還是止住,最後道了聲「弟子告退」轉身離開了茅屋。

爛陀山的山道上,本空的步子有些踉蹌,夕陽將本空的背影拉得狹長,顯得那般的落寞。

那日之後,本空終日閉關,不再過問佛門之事,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背影也變得傴僂。

本空身為佛門高層,不斷有佛門秘辛傳來。

趕上饑荒之年,每天都有大量平民餓死,寺中糧食堆積如山,卻不見有寺廟放糧賑災。甚至於有寺廟組織僧侶圍住村落,不讓村中人出去行乞,說這個是在為佛門臉上抹黑,致使全村之人全部餓死在村中。

本空看著一封封密卷,心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堵得慌。本空記得,當年的佛門很弱小,在道門和妖魔的夾縫中生存。道門欺壓平民,佛門也是在那個時候,在世間大肆傳道,吸收了大量信徒。當年佛門和道門開戰,有村落為保住一名佛門高僧,全村人被道門屠戮殆盡都未曾吐露那高僧下落。

當佛門大軍尋去之時,村中只剩一位老人。老人只說了句,「我相信佛門能讓我們這些窮苦百姓過上好日子,我們就當是為後世子孫盡一點綿薄之力了。」

聽完之後,一萬僧人齊刷刷的跪了下去!

可是,如今佛門打敗了道門,將妖魔驅逐到了那群山之間,百姓真的過上好日子了嗎?只怕比更甚從前。

因為佛像雕得有瑕疵,而屠掉整個靈族,因為在佛門統治下出去行乞會給佛門抹黑而讓全村人活活餓死在村中。

這就是如今的佛門!

忽而,本空的茅屋被一個小和尚慌忙的推開,「本空大師,子夏施主因為擅自逃離大殿,被長老抓住就要被處死了。」

本空望向小和尚,看得小和尚心中發毛,過了許久才開口道,「知道了。」

只見到本空推門而出,步子緩慢。

看著本空臉色平靜,小和尚有些發愣,本空大師不是很在乎子夏施主嗎?小和尚目光下移才發現,本空走過的青石盡皆布滿裂紋。

本空一步邁出,已到了爛陀山腳,第二步已是到了大殿之前,他見到了子夏,她已被打回原形,嘴角還有著鮮血。

忽而,爛陀山大長老本明出現在他面前,面帶微笑道,「本空師弟所謂何來?」

本空眼中暴起一道金光,盯著本明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叫徐仙佛。」

本明面色平靜,「本明師弟可還記得佛前教誨。」

「讓開。」

本明拈花一笑,「本空師弟…」

「笑你大爺」

本空傴僂的背影變得挺拔,蒼老的面容也變得俊朗,眉如葉,鼻如峰。天空雲層散開,有金光傾瀉而下籠罩本空,他胸的鬱結之氣頃刻間煙消雲散,胸中氣息翻騰,猶如江河崩騰。本空仰天長嘯,聲音響徹天際。

大長老怒目而視,雙手結印,以大金剛掌法起手,怒喝道,「孽障」

佛殿中,終日靜修的苦行僧驀的睜開雙眼,身上金光大漲,有功德金蓮環繞,以拈花指法捻起一片紅葉。

本空沖大長老殘忍一笑,「大金剛掌法,我比你熟。」

只見本空速度暴漲,身後有金剛法相顯化,怒目而視。本空的手掌在本明眼中放大。沉悶的聲音響起之後,本明被本空一掌拍進青石地板,身上骨骼寸寸斷裂。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動不了。

本空又望向那名苦行僧,眼中殺機盎然,「苦行之道,我比你走得遠。」

一指點出,那苦行僧倒飛而出,生死不知!

本空緩慢的走向廣場中央,四周的佛陀再無一人敢出言阻攔,一個個如同雕塑,眼睜睜看著他抱起了廣場中央那隻白色的小狐狸。

爛陀山腰的那座茅屋終於打開,山主踏入廣場之中,兩人遙遙對視,「本空,現在回頭,為時不晚。」

「我叫徐仙佛。」聲音平淡,卻響徹天下。

那日,本空和爛陀山主對了一掌,本空身上佛光鼎盛,神聖而威嚴,山主身上的佛光卻夾雜著一絲黑氣。那日,山主重傷,本空安然無恙,帶著白狐從容離去。

從此世間再無高僧本空大師,只有妖僧徐仙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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