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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余念榮

初春三月的山頭上,男嬰從母親熱乎乎的壁肉里擠出來,稀薄的血彎彎曲曲,他翻動厚重又蠟黃色的眼皮看了第一眼,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這時候和陳姣還有一段時間相遇,她已經被埋在天外天的月娘懷裡,代替他嘗甘甜的乳汁。發育的過程中他聽聞陳姣,一個女人,腰胯相連萬種風情,頸有色光,嫵媚在踝。以及,「女子都是寶物,陳姣算得上天珍。」

因此體液黏稠,那些淡黃色的腥味糊在指縫。

「李春山,春山……李春山。」

一歲我捕青鳥,青鳥啾啾叫。

五歲我登天階,天階高百尺。

十三我吹竹笛,竹笛遍家裡。

李春山常砍了樹叉去和鬆土,斜仰著頭看地下,腿上兩根筋已經定型,他也不是很想站起來。一邊兒鼓搗一邊兒說胡話。喃喃中語氣透出傾慕,他的懷抱滿是垛草氣息,指甲里的泥漬撥撩煙絲,在遙遠處望,天邊青雲勾勒藍底的狼藉,記憶時而模糊,為他呈現背影,往夢裡嵌去。於是獨身女人張牙舞爪的活在了男人的想像里,脫離開黃泥屋、麥田地,身姿曼妙,趨近於完美的存在。有人說,陳家的女人鼻樑挺,陳家的女人屁股翹,陳家的女人皮兒白。耳傳耳的話千千萬,聽也聽不過來,陳姣長了十個、百個、千億張臉給人說。

「你信不信,我就是為陳姣生的。為什麼?我打小兒就聽她,不停的聽她,怎麼也見不著她,真他媽的邪了門兒。我就想看看她究竟是什麼個模樣。」

月娘廟裡泛寒光,光禿禿的風鈴兒響。老木桌上供香燭,黑煙冒起三人高。過路的人唱小調兒,聲聲震破了短珠簾兒。頭頂的房梁有灰,腳底的青石板有水,空空的中間有一尊月娘彎嘴角,李春山在這裡住下,他今年大約十七歲。

一片不接著一片的記憶在夢裡重現,能連成故事似的,叫李春山夜夜長留異地,雞鳴第三聲時才發覺褲下潮潮,羞也不羞,竟像稚子天真。陳姣左側臉頰長有一顆痣,略微貼近鼻翼,見一雙七歲孩童的清眼,顴處突顯著年長女人充滿色慾的唇。夢裡月娘也來,帶一捧亮兒好讓他瞧得輪廓,再欲進,紅冠子雄雞的翅膀撲棱撲棱著就有了一副尖嗓子。

是山孕育了李春山,李春山的母親就是山。

李春山生下來的第一個使命是見陳姣一面,李春山生下來的第二個使命是見到陳姣之後愛上陳姣。

麥子熟,麥香潮浪一陣陣,天上的魚鱗像條紋雲一樣,河裡的白雲像成堆的長魚。黑辮子,破褲邊,紅瓦磚里滲酒味。李春山被陳姣笑過的天壓著,半個身子躺在陳姣打過滾兒的草地里,白天月娘不會來,陳姣也不出現,他有難得的清閑。鼻子說小溪旁山莓正誘人,眼睛說果子也紅彤彤,誰在呼喚李春山摘了一把丟齒間,嘴巴呀嚼呀嚼著,咽下甜水兒開始發麻,感覺直到午夜夢醒。

細細的純白的雲忽然瘋長几十倍,從中心慢慢的蔓延成深灰,鋪滿了邊界一下子向李春山墜下來。他來不及閉眼,偌大的厚重雲層鑽進兩顆黑眼珠,雲里不清不楚的刻了一張女人的臉。

陳姣已經死了,月娘知道,陳姣再一次出生。

陳姣今年十七歲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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