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記 | 不經考驗的愛情

05-03

周五晚，在回家的地鐵上，我和男友起了爭執。

起初只是一點微小的矛盾，我們並排坐著，在列車不絕的報站聲中小聲地交鋒。我憤懣不平地責備，他「嗯嗯啊啊」地應著，對我的情緒沒有過多理會。

車廂里四處流竄著此起彼伏的交談聲，沒有人會注意我臉上的慍怒和他臉上的無奈。

或許是身處人群中刻意的隱忍，或許是辛勞一天後不願發作的疲憊，總之，這架吵得彼此都憋屈不已。

終於，到站了，我拉著他遠遠地落在夜半歸家的人流之後。感覺終於鬆了一口氣，把壓抑了一路的針針怨懟連珠炮似的往外砸——

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當時就應該告訴我啊！

事情不是非得拖到這個地步的！

難道你都不覺得自己做得不恰當嗎！

……

他跟在我身後，臉色越來越難看。我以為他會像先前那樣「嗯嗯啊啊」地應和著——他習慣於用這樣消極的方式表達不滿——或是「冷暴力」似的沉默以對，消耗我的情緒和耐心，直到我懶得同他言語。

可是這次，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開始反擊，咄咄逼人地問我到底想怎麼樣——他認為自己已經提出了非常「合適」的解決方案，他甚至不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有什麼令人義憤填膺的過錯。

我走在前面，耳朵里充斥著他不耐的控訴，千萬層委屈像地鐵站外呼號的風聲一般彌上心頭。明明是他錯了，他有錯在先，他在生氣，他憑什麼生氣？！

這樣想著，先前的憤怒被不甘和難過沖刷地乾乾淨淨。到了地鐵站口，我轉過身來，垂著頭把手裡的東西塞給他，又徑直邁上了進站的扶梯。

我想，他應該會追上來吧。

按照正常的劇本，他應該追上來拉住我，然後我把他狠狠地甩開，他再拉住我，說幾句安撫的哄慰的話，把我拽回家去；

再不然，他也應該遠遠地跟著，在我注意不到的角落裡，陪著我一同刷卡進站，一同等待空寂的地鐵，一同在城市的地下漫無目的地穿梭，直到我消氣——

可是，直到我頭也不回地重新走到站台，也沒有發現他的一蹤半影。

他沒有追上來。

意識到自己尷尬的處境，看著屏幕空空如也的手機，我一時慌了神，背著書包在站台上溜達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無力地挨著柱子坐下，看著眼前停駐的近乎空廂的列車，大腦一片空白。

思維漸漸回籠時，腦中最先出現的兩個字是「分手」。我本來以為他愛我，不然也無法維繫這三年多點滴相處的時光。但是現在我卻覺得，三年對於通常半年就會開始消卻的愛情來說，似乎已經太久了。或許我們之間早就沒有了愛——如果他愛我，怎麼可能和我疾聲厲色地爭執，怎麼可能在我希望他哄慰我不要離去的時候轉身離開。

時常聽人說起「不要考驗人性」，卻不曾想，原來愛情也是不經考驗的，如果不是今晚發生的一切，我真的想不到我們之間的「愛情」竟然脆弱至此。

這樣想著，我便更加悲觀而消極地想，分手吧，分手吧。既然里子已經破爛不堪，至少維持些許面子上的尊嚴。

每一趟列車都像晚歸的行人那樣匆匆而過。站台工作人員注意了我許久，確認我沒有上車的意思，終於走上前來，好心地說道：「姑娘，早些回家吧。」我感謝了她的關心和善意，慢吞吞地站起身來，回想著二十分鐘前發生的一切，只覺得渾身都疲憊不已。

我嘆口氣，告誡自己，不要在衝動時和深夜裡做任何決定。我沿著來時的軌跡出了站，渾渾噩噩地往家走，每走一步都在懷疑自己這樣的軟弱是不是太沒有尊嚴。後來又想，反正在這場感情的較量里，我已經輸了，又何苦介意輸得是不是偉岸。

拉開家門，我說，你把我丟下了。

他看著我，語氣里竟然有些幽怨，說，是你不要我了，你希望我離你遠一點。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就兀自去接了杯水喝。飲水機里的大水泡翻滾的時候，我聽到他在身後訓斥家裡不聽話的貓，像往常一樣責怪小米（我們的貓）又把書架上的花盆打翻在地，我回頭，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命數將盡的綠蘿葉子和到處都是的泥土。

這一晚，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平靜地討論了先前爭執的問題，找到了比較穩妥的解決方式，然後繼續招貓逗鼠。我在地鐵站里那冥思苦想兀自糾結的半個小時，竟然就此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晚我夢到很多斑駁的瞬間。夢到他陪我去找我生父時，站在陌生的樓下懷著複雜的心情等他上去敲門；夢到我從台灣交換回來時，大半夜的在接機口看到他四處張望的模樣；夢到他為了救我哭著撿來的半死不活的小貓徹夜不眠，夢到寒冬臘月我小病初愈後去東北，他擔心我路上再發燒而隨身背著的一疙瘩生薑……

那些個瞬間里，我毫不質疑，他是愛我的，不用試探，也不用考驗；可是昨晚那樣的時候，我卻又難以自控地用最愚蠢的方法，得出了令自己痛苦的結果。我在考驗他，也在考驗自己，如果我的愛是基於「他愛我」的前提之上，只怕我們早就是兩路人了。

記得我上高中時，總是寫一些虛無縹緲的初戀的文章。有一次收到一個姐姐的來信，她問我，我男朋友之前總是在我和他媽媽發生矛盾時站在我這邊，可是昨天我跟他說他媽媽的問題，他竟然沒有吱聲，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天哪，姐姐，我當時只是個單純無知立志報國的高中生啊=V=婆媳矛盾這種東西…2333）

或者，在那些令人深陷其中的台灣偶像劇中，也總是能聽到女二歇斯底里地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懷疑和咆哮的前一步，便是試探。吵架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顧影自憐的時候，總是希望通過一些理智時做不出的舉動，去判斷對方是不是「愛」自己。當時我徑直離去的時候，心裡便已有了標準，如果他追上來，毫無疑問他「愛」我；如果他沒有，那這段感情或許也不再有維繫下去的必要。

說實在的，這樣的「考驗」多來幾次，我一定會在感性的驅動下決絕地和他分手。男友卻說，如果時常處在這樣的「考驗」里，或許就算再愛，也難以如常地對待這份感情了。

畢竟愛情這種東西，就算經得起考驗，也經不起一方的執拗或不安發起的試探。每分每秒都有那樣多分分合合的情侶，有多少愛，是連考驗都經不起的。

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段話，很有感觸

充電寶里的電再多，總有一天會用完；
想試試自己水性有多好，去大海里練練，早晚有你死的那一天。

不要考驗愛情，如同不要考驗人性，有多少有恃無恐，就有多少兩敗俱傷。

反正通過這件事我算是知道了，我男朋友也不是什麼好人，下一次我就算跑到外太空他也不會去追的。那還跑什麼跑，最後自己灰溜溜回來的時候，真是他娘的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