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呼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胡諾斯躍下書店,向城北銀行網點奔去的時候,周富貴也驅車來到了城南醫藥高新區附近。
目力所及,一片死寂。棄置路旁的車輛,破敗的樓群,偶爾有車子呼嘯而過,三兩隻喪屍不知疲倦地徒勞追逐,在雨天里構成一幅宛若勃魯蓋爾《死神的勝利》一般的畫面。大地不斷加深著血紅,到處樹立著絞刑架,末世的雨水無盡落下,滌盪著葳蕤的邪惡。
電台里的播音員始終用沒有起伏的標誌性音調不斷重複,「長三角地區因食用帶有病變家畜的肉製品而導致SS高致病性流感變異病毒傳播。目前,政府已啟用緊急遇險機制,請群眾不必過於恐慌,盡量待在家中,少與外界接觸……感染者一旦出現高燒癥狀,請及時就醫。」
周富貴聽了不住冷笑,所謂應急反應機制,不過就是全省封鎖出入罷了,再通過所謂的實時監控,一台電腦同時監聽上百部手機。估計浙江,山東,安徽和上海在與其交界處都有路障和部隊吧,倖存者也會以防止病毒傳染的理由予以射殺。而「及時就醫」就更是一個笑話,醫院或許有良好的醫療設備、藥物和食物儲藏,作為單純的建築物可以改造得很安全,但感染者或者說遇襲人員一旦送往醫院,第一時間就會把醫院變成一片殺戮的死地,並將以其為中心向周圍輻射。馬力尚足,副駕駛座上的葛曉紅仍舊低頭沉默著,看樣子像是睡著了。車子經過231省道後,轉入328國道,自東往北駛去。
周富貴決定,無論如何還是得回家一趟。在路上撥了數個電話,家中一直沒有信號,繆胖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十三年前的高中時代,繆胖與姬流、胡諾斯一樣,就是周富貴的好朋友,畢業後不久進了電視台做編輯,衣服被胖胖的肚腩撐起了一個弧度,斜背在肩上的包在後腰間晃蕩著,臉上永遠是一副習慣性的笑容,胖墩墩、慢吞吞,溫和又忍讓。自從兩年前搬進了新家,周富貴與繆胖就又成了前後樓的鄰居。
這一路上的喪屍極少。去哪了呢?不管怎樣,看來暫時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我上去一下,馬上回來。」車停穩後,周富貴對葛曉紅說道。
「不!」葛曉紅一把攥住周富貴衣服下擺,眼神驚惶,「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周富貴嘴唇微啟,只能愣著,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葛曉紅隨即又鬆開手,局促地笑了笑,「你去吧,我沒事的。」
「真的可以嗎?」
「你快點回來。」說罷又低下了頭。
當周富貴的身影剛剛消失在拐角處,葛曉紅起身挪到了駕駛座前,緊緊抓住方向盤,急切地想發動車輛。握住鑰匙的手僵了片刻,猛地又縮了回來,指尖不住顫抖著,
「我怎麼能這樣……」
她止不住地抽泣了起來,耳邊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催促:走啊,快把車開走!這個世道,誰也救不了誰,你當那個男人知道了,不會像殺了那些喪屍一樣殺了你么。
……
周富貴回來時,葛曉紅已經回去坐好,雙腿蜷起,頭埋在兩膝之間默不作聲。周富貴遞給她一包餅乾和水,又從口袋裡掏出兩張比明信片稍為狹長的紙片塞進了背包前側的口袋中。他沒有看到葛曉紅悄悄抽緊的眼角。
汽車轉過草地又停了下來,正是繆胖家。周富貴在樓上瞥見了樓中隱約的燈光,決定上去看一看。樓道大門洞開著,奔上樓去,繆胖像一株木頭似的堵在門前,擋住了所有光線,只留下一輪黑色的剪影。
「你傻站著幹嘛?」周富貴一把上去拖住他,「快跟我走。」他努力控制著,不說出自己猜想到的那個答案。
「死了……」胖子喃喃地說。
「什麼?」
「死了,都死了……」胖子的聲調空洞,沒有一絲生氣,依著門框滑坐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看著繆胖無助哭泣的樣子,周富貴覺得自己胸口的力氣一點點被抽離,冰冷的空氣又一絲絲地填補進來,堵得厲害。他漸漸蹲下身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樓道里的黑暗漫延開來,在他面前,這個相識近八年的人第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備痛哭失聲,而自己除了冷眼旁觀卻別無他法,就好像被夾在兩團黑暗中間,只能看到自己。很多時候,我們認為自己和朋友的關係夠鐵,感情夠好,到頭來卻一樣無能為力,無所依憑。如今平淡悠長,不見波瀾的日子已經失去,未來不能預料,曾今種種已是一場笑話,在這無盡的夢魘中,我們每個人所作的除卻努力活下去之外別無選擇。
正想著,樓下突然傳來了汽車的鳴笛聲,伴隨著葛曉紅的驚聲尖叫。再顧不上什麼,周富貴猛地抓住胖子的衣襟,用儘力氣把他拽了起來,跌跌撞撞往樓梯下跑。跑出樓時,車子前面已經圍上了兩三隻喪屍,周富貴猛地踹開一隻喪屍,大喝一聲,拉開車門把繆胖塞了進去,旋即兩步坐進駕駛室,發動車子直衝向大門。
「你有……一個未接來電。」葛曉紅顫顫地指著手機對周富貴說,她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
回撥過去,是胡諾斯。起先久久沒有應答,就在準備掛斷的時候,聽筒那頭傳來了略帶喘息的聲音。
「哪兒了?」
「城東,你怎麼了?」周富貴問。
「五分鐘之內能到南通路與春暉路交界口么,我在這裡準備去救小強,大概八九隻在外面,網點裡的情況暫時還不清楚。」
「好。」
重然諾,輕生死。他們之間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言語,說好就肯定會到。
雨,依然繼續,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胡諾斯腰腿輕提漸漸發力,鞋底踏過淺水的啪嗒聲逐漸緊密了起來,挾風雨之勢向前沖了過去。
在拔刀的瞬間,雨彷彿驟然一停,又驟然一緊,那個總是一臉憊懶微笑的男人瞬間變得殺意凌然,匹練般的刀光已然出鞘!胡諾斯借前沖之力猛然發力,轉身好似劈開天地的一條弧線,自上而下破開了捲簾門外喪屍的包圍,錯步向後,又是一招逆手反身,刀身自下而上斜斜插進背後喪屍的頭顱,彈指之間身前兩隻喪屍突然破開兩半,轟然倒地。殺至門前,營業網點內似乎還有四五隻喪屍圍著櫃檯徘徊。
「開門!」胡諾斯高喊道。說著拔出腰間脅差向內擲去。
小強見此,打開防盜門,以鼉形變化游身閃開了當頭的喪屍,突進半步崩拳發力,轟的一聲打到胸骨,把後面的喪屍直接拍飛了出去,隨即一套連環崩拳,衝到大堂,腳尖一勾一帶就拿起短刀唰地拔了出來。
門外胡諾斯劍揮破雨,沉悶嗡響,刀勢已逐漸沉穩乃至簡拙,偶爾卻又如雨點般詭異飄忽,始終秉持一個原則:就是出刀最為省力。落刀處卻必然是直取喪屍頭部,要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戰鬥,免得引來無盡的喪屍。六七隻喪屍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而他背後就是捲簾門,躲閃不利,縱有利刃亦落下風。胡諾斯心中暗道,這次第,稍有不慎便落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胡諾斯在門外騰挪周旋著,而大堂內魏小強的情形也不容樂觀。原本被打倒的兩隻喪屍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塌陷的胸膛肋骨支楞著,對於這樣的惡物唯一殺死的途徑只有毀掉它們的腦袋,無論用什麼方法。小強憑藉桌椅不斷躲閃,打開了捲簾門的開關。
這是一場豪賭,要麼在周富貴來之前或者等周富貴來之後合力解決戰鬥,要麼被喪屍分食。從胡諾斯從二樓一躍而下,周富貴的那聲好開始,這是性命相托的一場豪賭!
捲簾門緩慢上升,折磨人心。小強已經放倒兩隻殭屍,胡諾斯更是陷入苦戰。他一式刺喉擊後揮刀橫斬,又砍翻了兩個喪屍,躬身退到店內。小強正將插入喪屍後腦的脅差拔出,胡諾斯看他時,剪了一頭極短的卡尺,圓圓的臉上留了修剪得很整齊的口字胡,領帶早被扯到一旁,卷至齊肘的襯衣上飛濺鮮血,眼睛裡煞氣四溢,活脫脫一個立地閻羅。
一共還剩下六頭喪屍,兩人背靠背站著,一個長刀駐地,一個短刀橫在胸前。
「一人三個?」胡諾斯一邊喘氣,一邊笑著問道。
「好!」小強果斷應聲提刀向前刺去。
門外突然傳來急剎車輪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響,周富貴手提三棱刺沖了進來。
「殺!!!」胡諾斯暴喝一聲揮刀直劈,一隻喪屍頭顱斜砍著飛了出去,在雨地上骨碌碌滾了數圈方停……
……
……
雨水沖凈了刀片上的血跡,車子緩緩動了起來,駛回胡諾斯書店的方向。
剛剛那場廝殺被風雨掩蓋得了無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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