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目共賞】草地上的午餐
在巴黎待久了，逛博物館之類的成為家常便飯，各種古代現代的美女圖，裸體雕像，更是看到毫無感覺。因為這是在法（fà）國嘛，什麼都不必遮遮掩掩，欲蓋彌彰。尤其是女人，只要你願意，你便可以既是女神，又是女漢子。
奧賽美術館，常常是人頭攢動，大概因為展出的都是近現代作品，不那麼陳舊晦澀，觀眾比較容易提起興趣。第一次逛的時候，信息量太大，封閉的空間又有些缺氧，難免有精神不集中的時候，但我仍然一眼捕捉到這幅畫，忍不住駐足琢磨。
嗯，很奇特，不是嗎？
一位女子，赤裸裸的坐在地上，直勾勾的看著你。她一絲不掛，卻堂而皇之的坐在兩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身旁，看起來放鬆休閑。她雪白髮亮的皮膚，毫無疑問的成為整幅暗色調畫面的焦點，抓人眼球。可讓人總覺得哪裡有一點不對勁，想不出來這是怎樣一個場景，看不出個故事脈絡。
等不及細細欣賞，我趕緊低頭看畫旁邊的小牌子：原來是愛德華·馬奈作於1863的一幅油畫《草地上的午餐》。
草地上的午餐？回過頭仔細看，確實如此，一片森林裡，這群人正在野餐哩。左下角藍色的織物，應該是這位裸體女子脫下的裙子，還有配有同色緞帶的草帽擱在一旁。斜躺著的竹籃，盛著的幾隻果子，旁邊幾顆櫻桃，和一塊沒有碰過的圓麵包。兩名男子，皆是一派上流人士打扮，西裝西褲，帽子拐杖，或倚或坐，高談闊論。稍遠處，竟還有一名女子，身批襯裙，正彎腰在一處水塘邊玩耍，儘管從透視比例上來說，這個人物顯得有些過大。
美是美。四個人物構成了穩固的三角形，確是經典的做派；也能明顯感受到色彩的對比和陽光的存在；把人體和自然景色同放在一個畫框，是畫家們喜歡的題材，但還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堵在嗓子眼。你看那個裸體的女子，像是個凡人，她的臉，感覺不出任何尷尬亦或害羞的神情，但也並不挑逗，細看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彷彿和你早已認識。
帶著疑慮，我離開了。很久以後，一次在課上，老師又拿出這一幅畫來叫我們分析，我才知道這原來是一幅在法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畫作。1863年，當馬奈將這幅原名叫做《浴》的畫在「落選作品展」公之於眾時，可是造成了轟動一時的大丑聞。十九世紀末的法國遠遠沒有現在開放，藝術界無法接受公然挑釁公眾底線的作品：一個這麼隨意的女人，脫掉衣服和另外兩個衣著光鮮的男人共進午餐，這是多麼大的矛盾衝突！
不如我們先來看看300多年前文藝復興時期誕生的一幅油畫《田園合奏》吧。
Giorgione o Tiziano, Concerto campestre 1510, olio su tela
關於這幅畫的作者到底是喬爾喬內還是提香，還是他倆合作的，一直有爭議。但不管怎麼說，原來馬奈是從這兒得到的靈感啊！威尼斯特有的鄉間景色，寧靜的田園中豐滿的裸女和衣著華麗的音樂家，正在悠閑的演奏音樂。幽雅的色調，柔和的線條，使人就要陷入幻想，不知不覺融入到這一場詩意中去了。
可同樣是裸女與紳士，人體與自然，甚至連構圖都是相似的，為什麼一個展現的是人們對美的夢幻般嚮往，一個卻招致謾罵嘲笑，淪為笑柄呢？甚至有人說，《草地上的午餐》表現的是位於巴黎西郊的布洛涅森林裡的賣淫活動。誠然妓女是十九世紀的法國社會無可迴避的話題，但在繪畫中如此赤裸裸的表現這個主題，想必仍是個禁忌。
畫家到底要表現什麼呢？
馬奈具有嚴格的繪畫基本功，可他不滿古典主義。這幅《草地上的午餐》是他的成名作，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絕非嘩眾取寵。
從主題上說，他把一個具有時代精神的女性，置身於充滿古典韻味的自然風景之中，響噹噹的劃破只存在於文藝復興作品中的浪漫和世俗生活的真實之間的界限。這是對經典的一種挑釁，也是對現實的一種拷問。
畫中那個戴著吸煙帽的體面紳士，他抬起的手正位於畫的中心，這正是一種象徵亂交的姿勢。怎麼樣，現在再看這位裸女，心中的疑慮是否一掃而空，另有一番解讀。她略帶譴責的目光，毫不躲避的看著每一個看她的道貌岸然的紳士，似乎在說，「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的情婦呀！」 我似乎聽到了虛偽炸裂的聲音，人們的不滿正是一種對揭開真相的害怕，因為沒有人這樣大膽過。是不是頓時覺得馬奈還滿先鋒的？
從技巧上來說，這幅畫里有一些部分，可以看到明顯的筆觸，好像沒有完成，顏色也非常鮮艷，和古典主義慣用的棕褐色調相去甚遠。這些都是學院派不能忍受的。所以也有人將馬奈看作是印象派的奠基人。評論家瓦爾德瑪?賈紐西扎克指出：「如果沒有這幅作品，將不可能有印象畫派；倘若沒有印象畫派，也不可能有現代畫派。」
關於馬奈的故事還有很多，他的作品中廣為人知的也不止這一幅。但唯獨，《草地上的午餐》中的這個女子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以至於如今，巴黎的街上走過的每一個女子，無論她們是高貴的還是低俗的，從她們的臉上，總能察覺到一種不卑不亢，特立獨行，俗話叫拽拽的氣質。我想這應該也是能遺傳的吧，但沒有了莫名其妙，反而是有點敬佩和羨慕了呢。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路。
本文同時發佈於公眾號：西小溪的藝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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