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野圭吾的文字窺探人性

年少時在圖書館裡嶄新的《黑笑小說》里發現了灰姑娘,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東野圭吾。這本並不是推理小說的書卻為我打開了推理小說的大門,多產又風格多變的東野圭吾像是一處豐盛寶藏,也因著對人性抽絲剝繭的深入洞悉,引領我進入一個全新的推理世界。

日本的推理小說曾紅極一時,在推理小說歷史裡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推理小說有著三個繁榮的時代——首先是古典時期英國的偵探小說,以柯南·道爾為主要代表人物;然後是黃金時代歐美的偵探小說,以阿加莎·克里斯蒂為主要代表人物;最後是日本推理小說的繁榮時代,以森村誠一和松本清張為主要代表人物。

日本的推理小說歷經80年代的繁榮後走向衰落,直到21世紀,推理小說才開始復興,其中以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作品最為典型。

東野圭吾成功開拓了日本推理小說的疆域,他開創的「寫實本格派」風格融合了「新社會派」和「新本格派」的特徵,重視「社會性」的同時兼重「邏輯性」,這種風格源於社會現象,也源於自身經歷。

27歲的東野圭吾首部作品《放學後》便獲得江戶川亂步獎,但在處女作成功後的二十多年裡,不僅屢屢在評選中鎩羽而歸,被稱為「最被直木獎厭惡的男人」,而且風格轉型和諸多嘗試備受爭議,也因作品銷量不好常自嘲「滯銷作家」。人生曲折,經歷動蕩,東野在日本眾多推理小說作家中顯得越發沉穩,也讓他越發關注小人物的遭遇。也用作品踐行松本清張「文學既暴露」的主張,對於敏感問題敢於說真話,充滿著社會責任感。

因為關注人性,他的作品總有深意,從不只闡述某一絕對的觀點,就像是莫比烏斯環,愛交織著恨,惡也交織著善,也許也不能真正將人們劃分為好人或者是壞人。就像是東野圭吾自己所言——我認為不可以輕率地判斷人性是善良的還是醜陋的……我一直認為人性應該是美好的,只是因為很多無可奈何的原因,人們才會做出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也正是這些「無可奈何的原因」在引起人們對時代和社會的反思。

將犯罪動機通同「社會性」相結合,用寫實的手法反映出九十年代日本社會的方方面面,帶有深刻的時代痕迹。中國讀者對東野圭吾的作品感到極為親切更加容易理解,不僅因著相似的文化與禮儀根源,中國的、現代社會發展形態也和他筆下的日本有著相通之處,這才讓東野圭吾在中國成為銷售量達到千萬級別的現象級作家。

2006年東野圭吾終憑《嫌疑人X的獻身》拿下日本推理界五項榮譽,出道二十一年終於從默默無聞走到台前,震驚日本推理學界。隨後他的作品進入中國,自2007年以來的10年里已出版67部,其中《白夜行》、《解憂雜貨店》銷量均超過百萬冊。

東野圭吾早已有三十幾部作品被改編成影像作品,近年終於要來到中國了。今年2月底,賈樟柯宣布將會在2016年監製電影《悖論13》;由演員轉型做導演的蘇有朋拍完電影《左耳》後,表示將翻拍中國版的《嫌疑人X的獻身》;萬達影業與香港英皇娛樂也準備在2017年開機《解憂雜貨店》。

此外還有一些其他優秀日本推理片將被翻拍,大概在國產電影里繼青春片之後推理片將會成為最熱的類型片了,但看東野君的改編電影當然還是遠遠不如看書來的痛快。

這累死人的愛

《白夜行》

最初是少男少女懵懂的情感,本是同學的桐原亮司與唐澤雪穗之間的愛意還未萌芽便被父母間陰暗的交易打碎。桐原的父親戀童,唐澤的母親為了金錢便出賣女兒的肉體,目睹交易過程的桐原激憤之中將父親殺死,而唐澤亦為了掩護桐原而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我的天空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

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

年少的他們如此便失去了頭頂的太陽,這才是故事的開始。兩人經歷悲慘童年然後註定將擁有糾纏不清的一生,秉著唐澤對整個世界的恨意和桐原絕望的救贖,秉著如細線牽著的愛情。在這殘酷人間,在如同黑夜的白晝里,兩人拖著殘缺的靈魂互相照耀,攜手前行,譜下一本罪惡之書。

《嫌疑人X的獻身》

石神哲哉是數學天才,生活與理想卻一再受挫,演變成千篇一律找不到意義的動作,這種孤獨足以捧殺一個強大的靈魂。石神已決意上吊自殺,脖子已伸進打結了的繩索,卻聽到一陣動聽的笑聲,這笑聲的主人花崗靖子敲開了他的門,他又發現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麗的眼睛,陷入了愛情,這愛情成了他的精神信仰,維持他走到後來的日子。

怎麼會有眼睛這麼美的母女?他想。在那之前,他從未被什麼東西的美麗吸引、感動過,也從不了解藝術的意義。然而這一瞬間,他全都懂了。他發覺那和解開數學題的美感在本質上是相同的。

一場暗戀悄悄的進行,直至花崗靖子和女兒殺死了惡棍前夫,石神便進行了一場壯烈的「獻身」詭計——將自己替換成為殺人兇手,這一理智上堪稱完美的計劃,唯一的破綻是愛情。這是東野圭吾口中「最好的詭計,最純粹的愛情」。

咬牙切齒的恨意

《彷徨之刃》

一位辛苦撫養女兒的單身父親,寶貝女兒被無辜凌虐殺害,父親調查線索竟發現是幾名未成年少年所為,更可怕的是這些少年已對許多名少女下手,並將強姦過程錄影賣掉賺錢。

在犯罪少年的眼裡,被欺辱的少女在他們的眼裡僅僅是一塊肉罷了,直到最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反省。這些犯罪少年也許有著無人性的父親,有著盲目溺愛的母親,無人教導,任憑少年的冷漠與暴力滋長,強姦無數少女,並最終殺人。何況少年也自知即便是被抓服刑也倚著未成年人保護法,並不能傷他們分毫。

少年法並非為被害人而定,也不是用來防止犯罪的,而是以少年犯罪為前提,為了拯救他們而存在的。從這些法律條文中無法看見被害人的悲傷與不甘,只有無視現狀的虛幻道德觀而已。

正義存於人心底,還是空洞的條文中?法律保護的是受害之人,還是兇手?不可饒恕!人人得而誅之的罪犯卻因為未成年不能得到任何相應的懲罰,父親決心自行調查與復仇。

《惡意》

口碑良好的知名作家日高毫無徵兆的在自己家中被殺死,剛展開調查作家好友野野口修便投案自首,兇手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卻對犯罪動機閃爍其詞,隨後在「犯罪動機」的調查中展現出一個巨大的陰謀和令人戰慄的真相。

我就是恨你,明明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明明你是那麼善良,明明你知道我猥瑣的過去還幫我保密,明明你一直在幫我實現理想。可是我就是恨你。我恨你搶先實現了我的理想,我恨你優越的生活,我恨當初我如此不屑的你如今有了光明的前途,我也恨我自己的懦弱,我恨我自己運氣不夠才能不夠,我恨我自己還沒來得及成功就得了癌症。我把對我自己的恨一併給你,全部用來恨你。

出人意料的立意,挖掘人性原罪,將陰暗面被暴露在陽光下,令人戰慄的這種與生俱來的「惡意」——恐怕在人們的現實生活中時有閃現吧。

冷酷世界裡的溫柔

《信》

一對父母早逝的兄弟。弟弟直貴,這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青年,在他的眼眸中存在著迴避眾人目光的理由——他的哥哥剛志為了替他籌學費而闖入民宅偷竊,失手殺人,剛志為此入獄為自己的罪贖罪,身為弟弟的直貴儘管無辜,卻從此背上了「殺人犯的弟弟」身分。在這個社會上,一次又一次的被歧視,被驅逐……他失去了原先安靜的校園生活,失去了原本可以在歌唱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機會,失去了初戀女友,他還能為自己哥哥所犯的罪失去多少?

人都有著各種關聯,有愛情,有友情,誰也不能擅自將它切斷。所以絕對不可認可殺人。從這個意義上講,自殺也是不好的。所謂自殺,是殺掉自己。即便自己認為可以這樣做,他身邊的人不一定願意這樣。

你哥哥可以說像是自殺一樣,他選擇了社會性的死亡。但是,他沒有考慮留下來的你會多麼痛苦。靠衝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包括你現在受到的苦難,都是對你哥哥所犯罪行的懲罰。

直貴忍受著偏見在這世界跌跌撞撞的行走,受盡孤獨和冷漠,內心從無奈到憤怒到絕望。但也在這苦難中成長,最終學會承擔,嘗試救贖,他們之間的聯繫只有一封封的信,這信經歷百轉千回,最終在輕輕的信紙里尋回一顆沉重的心。

《解憂雜貨店》

現代人內心流失的東西,這家雜貨店能幫你找回——僻靜的街道旁有一家雜貨店,只要寫下煩惱投進捲簾門的投信口,第二天就會在店後的牛奶箱里得到回答。因男友身患絕症,年輕女孩靜子在愛情與夢想間徘徊;克郎為了音樂夢想離家漂泊,卻在現實中寸步難行;少年浩介面臨家庭巨變,掙扎在親情與未來的迷茫中……他們將困惑寫成信投進雜貨店,隨即奇妙的事情竟不斷發生。生命中的一次偶然交會,將如何演繹出截然不同的人生?

東野圭吾窮盡半生都在尋找暢銷的秘密,在犀利的社會問題與人性糾纏中摸爬滾打,極少流露出如此溫柔的情感。在獲得各界認可後,終於出版《解憂雜貨店》,捨棄引人注目的懸疑和推理,將一個個平凡又充滿矛盾和羈絆的故事精妙的聯繫到一起,去追尋和歌頌人性中的善——微小而長存的善意,才是解憂的不二之法。

靈與肉的衝突

《聖女的救濟》

真柴義孝的眼裡,女人是用來生育的工具。在與深愛他的真柴綾音結婚前,簽下「一年之內綾音不懷孕就離婚」的協議,自知不能生育的綾音希望用這段時間來挽回丈夫的心亦為他設下可稱為「虛數解」的駭人詭計。她背負著秘密以及另一個女人的救濟,渴望救濟丈夫,也渴望被丈夫救濟。綾音多年的溫柔隱忍,善良賢淑都在等待這一個時刻,真柴義孝的死亡就在一念之間,他最終還是出軌尋找另外一個女人,她最終選擇成為兇手。

草薙以前也曾接觸過幾個人性中有著光輝亮點,但又迫不得已下手殺人的嫌疑人。他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種共通的、甚至可稱為靈氣的東西,讓他們看起來有一種看破紅塵的達觀。但這種靈氣與癲狂只隔著一層紙,甚至可說是一個禁區。

東野圭吾作品裡難得的女性群戲,女性角色飽滿生動,情節與故事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與反思,這一本書大概還有另一個名字——論直男癌的死掉。

《單戀》

十幾年後哲朗與美月久別重逢,昔日風姿曼妙的美月,如今形容舉止竟全如男子!一個一個深埋的秘密因為一樁命案而剝離開來。這是一群被世人忽略的邊緣人,因為性別認同障礙,他們獨自承受內心煎熬,承受來自社會的許多惡意,在陰暗的角落裡孤獨抱團生存,傷害身體進行手術甚至隱姓埋名改名換姓變成另外一個異性以此來追尋內心。他們的慘烈掙扎驚心動魄,悲涼命運令人神傷。

交換名字、交換戶籍,並不能讓人找到自己,畢竟迷失的是心靈,而不是代號。

一個深藏內心的秘密究竟有多大殺傷力?在對性別認同障礙患者毫無認知與接納的社會裡,美月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時第一選擇是隱瞞和修正,漫長的三十幾年歲月在如此煎熬中度過,亦對原生家庭和新生家庭帶來痛苦。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里說到,女人不是生就的,毋寧說是逐漸造就的。其實男人又何嘗不是,我們的社會常常說女性就應該這樣,男性就應該那樣,然後在工作或者生活中對男男女女提出固執的偏見與要求。

若能看清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意識到他們從未是兩個對立面,而是在無限蜿蜒的莫比烏斯環上,不能被明確的界定。是一個人的身體構造和心理性別構成了這個人本身,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自我。

可能也就沒有性別認知障礙之說了。

東野圭吾在出版《單戀》的時候說,現在的我,會盡量寫出即使不愛推理小說甚至不喜歡閱讀的人看了都會覺得有趣的作品。我想他做到了。

總有人詬病東野圭吾式的商業化操縱,更有讀者批評東野圭吾根本不是推理小說作家。但在日本推理文學極度多元化和商業化的今天,每年有數萬讀者因為看了東野圭吾的作品而愛上推理文學,何其讓人尊敬。

而東野圭吾給我的推理小說之旅,就走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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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噓,看書就好

封面 | 《白夜行》素材海報

文字 | 海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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