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英雄文天祥(三)

公元1279年十月初一,文天祥經過五個月零十一天的漫長苦旅被押解至元大都北京。在此後的三年兩個月零九天的日子裡文天祥一直關押在北京的囚牢中,經過重重考驗歷經磨難直到公元1282年十二月初九日押赴刑場柴市口英勇就義。在剛到元大都北京不久的這一期間,文天祥經受了種種考驗,過了五關。

第一道關是勸降。

第一個出馬的是南宋降臣留夢炎。留夢炎的經歷與文天祥頗為相似,他也是一名狀元宰相,可是在氣節上就與文天祥有天壤之別。臨安(南宋都城)危急時,他私自逃跑,不久就投降了元軍。文天祥平生最瞧不起沒有骨氣的人。於是對他很不客氣地直接厲聲唾罵,留夢炎啞口無言以對,自討了沒趣。

第二個出馬的是前任南宋德佑皇帝趙顯(1276年4月投降元朝)。被押至元大都之後元朝削去了他的帝號,封為瀛國公。1279年他來勸降文天祥的時候年紀還小,只有9歲,所以也說不出什麼勸降的大道理出來。文天祥一見就以君臣之禮相待,史書記載「一見,北面拜號,乞回聖駕」。弄得趙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怏怏而返。

第三個出馬的是元朝平章政事阿合馬。阿合馬是當時元朝炙手可熱的人物,深受元世祖忽必烈重用,因而權傾朝野。根據鄧光薦撰寫的《文丞相傳》中記載,阿合馬的派頭,一進驛館就高踞堂上,命人傳文天祥問話,氣勢凌人。文天祥也不示弱,見了阿合馬的面,只作了個揖,就在對面坐了下來。接下來他們有一段頗為精彩的對話:

(古文翻譯成現代漢語)

阿合馬問:「你認識我嗎?」

文天祥答:「剛才聽人說是宰相要來。」

「你既然知道我是宰相,為什麼不下跪?」

「南宋宰相見元朝宰相,我憑什麼下跪?」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南宋要是早用我為丞相,那麼元朝就不可能滅亡南宋,南宋也就不至於投降。」

阿合馬環顧左右,然後威脅說:「還嘴硬!這個人的生死都由我掌握。」

文天祥毫不畏懼:「亡國的人,要殺就殺,說什麼由你不由你!」

阿合馬見奈何他不得,只好起身回去,勸降的話,一句也未說出口。

第二道關是肉體折磨。

1279年十月初四日,元軍大將張弘范回到大都,第二天就有人向他彙報了文天祥不肯屈服的情況,張弘范決定變換手法,用肉體折磨去摧殘他的意志。當天中午,他們派人給文天祥帶上木木枷鎖,從京城驛館押解到兵馬司衙門(北京東城區府學衚衕63號,現在是文丞相祠)的一間土牢里囚禁起來。

位於北京東城區府學衚衕63號的文丞相祠,當年是關押文天詳的牢獄

獄中生活十分艱苦,所帶的衣物銀錢都是官方釐定的,每天的伙食費是一錢五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估計也撐死也就是三餐喝粥啃饅頭,而且那時的囚犯是要自己在獄中做飯的,牢獄不管飯!)在獄中,文天祥苦中作樂,他賦詩記錄自己的生活狀況及其感受,集成《已卯十月一日至燕,越五日罹狴犴,有感而賦》十七首。這組詩作中,有多處描寫獄中生活,如第五首:「朝餐淡薄神還爽,夜睡崎嶇夢自安」;第七首:「丞相豈能堪獄吏,故侯安得作園人?」第八首:「地獄何須問,人間見夜叉」;第十首:「解衣烘稚虱,勻摷救殘須」;第十一首:「靜傳方外學,晴寫獄中詩」;第十四首:「枕外親炊黍,爐邊細化灰。」

在艱苦的囚牢環境的折磨下,文天祥終於病倒了。在缺醫少葯衣食寡薄的情況下他的病情不見好轉更為嚴重了。獄吏這才把他的枷鎖去掉,但頸上還系著鐵鏈,允許每天可以到戶外晒晒太陽,這樣病情才有所好轉。

第三道關是庭問。

公元1279年十一月初五日,元朝丞相博羅(也叫孛羅)要召見文天祥,兵馬司官員把他押解到樞密院,一連四天都沒有接見他也沒有見到博羅。博羅有意連續幾天不見文天祥,是想挫一挫他的銳氣,打的是心理戰。直到十一月九日這天,文天祥才被帶到樞密院(掌管國家軍務軍機的機構)大堂見博羅。

文天祥上了大堂,只對博羅作了一個揖,就垂手而立。通事(口頭翻譯的官員)在一旁提醒他下跪,文天祥情緒有些激動地說:「南宋的作揖,就相當於北方的跪拜。我是南宋人已經按照南宋禮節行禮了,還需要再多此一舉行跪拜禮嗎?」博羅命左右把他按倒在地,文天祥索性坐在地上不起來。這時上來幾個人,有的拖住手,有的按住腳,強迫他作下跪狀。

通事傳下博羅的問話:「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文天祥掙扎著昂起頭,說:「天下的事興衰成敗不定,自古以來帝王以及將相,國破人亡,哪朝哪代沒有?我文天祥今日效忠於南宋社稷,既然被抓到這裡,還希望早點處死我。」

通事又問:「還有什麼話,就這些嗎?」

文天祥回答道:「我是南宋宰相,國亡了就理當以死盡忠;今天被抓住,按法就當斬,何需多說什麼?」

……

博羅問:「你先後立二王為皇帝,你做了什麼功勞?」

文天祥說:「國家不幸喪亡,我扶立二王為君王乃是存續南宋社稷。存在一天,那麼就應該盡一天的臣子責任,哪來的什麼功勞?」

「既然知道無法挽回亡國的命運,為什麼還要做?」

「做臣子的盡忠君主,就好比兒子敬奉父親。父親不幸身患重病,雖然知道不能醫好,豈能不侍奉父親看病吃藥?盡我的全部心力去做,不能救活,那就是天命了。事到如今我文天祥,就只有一死而已,何必多說!」

博羅惱羞成怒,吼道:「你要死,我偏不讓你死,拘禁你!」

文天祥針鋒相對地說:「我死都不怕,拘禁又有什麼關係呢?」

博羅大發雷霆,用蒙古與不知說些什麼,通事也沒有翻譯。後來傳話,便叫獄令把文天祥帶回昏暗潮濕的牢房中去了。

第四道關是談道感化。

不久,十一月初十日到了(大概就是所謂的「秋後問斬」時間)。這一天是冬至節,元朝規定節日停止用刑,該殺的犯人節後開刀。但是一直等到十二月中旬,仍然毫無動靜。博羅問獄官打聽文天祥的情況,準備再審問一次。文天祥知道後,決定在第二次見到博羅時,用語言激怒他,以便儘快就義。但是之後博羅始終沒有再次召見文天祥。

這期間發生了王積翁(南宋舊臣)為文天祥說情以及靈陽子(著名道士)給他談道這兩件事。王積翁是很敬佩文天祥的,再經過多番勸降、拷問以及囚牢的折磨都不改其志的情況下,他不希望文天祥死但是又不能釋放,於是他上書請示元朝皇帝元世祖忽必烈讓他回江西的道觀當道士(實際上是一個管理道觀的閑職),後因諸多朝臣擔心文天祥釋放後之後東山再起紛紛諫言阻止而作罷。公元1279年農曆12月12日,一個叫靈陽子的道士來獄中探望文天祥,並與其談道,兩人交談很融洽愉快,之後贈詩兩首給靈陽子道士。應該說文天祥是比較喜好道教的清凈無為思想的,他曾自號「浮休道人」。他在《遇靈陽子談道,贈以詩》中說:

昔我愛泉石,長揖離公卿。

結屋青山下,咫尺蓬與瀛。

至人不可見,世塵忽相纓。

業風吹浩劫,蝸角爭浮名。

偶逢大呂翁,如有宿世盟。

相從語寥廓,俯仰萬念輕。

……

又在另一首贈靈陽子詩中說:「功名幾滅性,忠孝大勞生。天下惟豪傑,神仙立地成。」

文天祥也只是一時感慨罷了,面對國破家亡誰不希望隱逸山林終老林泉而不問世事,但是當他一想到他是南宋宰相身兼忠義使命,因此這一時的念想也就煙消雲散了。

第五道關是親情。

至元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279年的春天,此時已是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一封三年來杳無音訊的女兒柳娘的來信,他內心激動不已受到強烈的震撼。文天祥讀信之後,他才知道妻子(歐陽夫人)和兩個女兒都在大都宮中,她們整日穿著道服,念誦道經,過著囚徒般的生活。親人就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文天祥悲痛不已。他在《得兒女消息》一詩中說:「痴兒莫問今生計,還種來生未了因。」他忍住痛苦,叫女兒不要對父親存什麼希望。

文天祥在給妹妹的信中,談到了這件事情,他在信中說道:「收柳女信,痛割腸胃。人誰無妻兒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這裡,於義當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環女好做人,爹爹管不得。淚下,哽咽哽咽。」

公元1280年5月間,文天祥的弟弟文璧來到大都北京。文璧是文天祥的同胞兄弟,兩人同一年考中進士榮登皇榜,兄弟感情很好。文璧在南宋滅亡前在廣東惠州做知府,元軍大軍壓境他為保全城中百姓而開城投降。文天祥在得知弟弟文璧來到大都,就在獄中即興賦詩《聞季萬(文璧的字)至》,詩曰:「去年別我旋出嶺,今年汝來亦至燕。弟兄一囚一乘馬,同父同母不同天。可伶骨肉相聚散,人間不滿五十年。三仁生死各有意,悠悠白日橫蒼煙。」在南宋著名遺臣鄭思肖撰寫的《文丞相敘》一文中記載到:「璧已受偽爵,賞以韃鈔四百貫,遺兄,公曰:『此逆物也,我不受!』璧慚而退。」

這五關中,最難過的是親情關。有的時候,個人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身為人父對子女的責任心和愛心卻有可能使其固守的心理防線一朝崩潰。文天祥不是沒有責任心與愛心,這是他與常人一樣的地方;但他最終克制了兒女之情,邁過了最為艱難的一關,這又是他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

偉哉,天祥!至哉,天祥!

(註:本期的史料內容參考修曉波著的《文天祥評傳》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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