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可能並不缺乏睡眠:帶來煎熬的是「失眠患者」的身份

大多數人都應該有過幾次起床後確信自己昨天晚上沒睡夠五分鐘或是一個小時的經歷。失眠症患者的這種經歷更是不勝枚舉。包括食慾控制不良、運動機能減退、脾氣莫名暴躁在內的一系列問題將伴隨著失眠接踵而至。最近的研究發現,一些失眠的人實際上並不缺覺,因為「感覺」失眠並不一定意味著你真的沒睡著

曾幾何時,失眠被視為一種美德。正如歷史學家埃莉內德·薩默斯-布雷姆納(Eluned Summers-Bremner)在《失眠文化史》(Insomnia: A Cultural History)中描述的那樣,「在中世紀的歐洲,惡魔被認為是不怎麼睡覺的,因此所有那些想要免遭其侵害的人需要在夜間時刻保持警惕。」薩默斯-布雷姆納寫道,虔誠的基督徒們會故意把卧榻弄得不那麼舒適,這樣他們就不會太容易陷入沉沉的夢鄉。(這樣做同樣可能出於對強盜、縱火、以及午夜惱人臭蟲的恐懼。)

時至今日,人們對失眠的看法早已改變,它成為了一個困擾全世界超過五分之一人口的難題。美國精神病學協會(the American Psychiatry Association)對失眠症的定義相當直截了當:「患有失眠症的人難以進入或保持沉睡。」並且,「如果失眠的夜晚累計持續了一個月以上,那麼將被認定為一種慢性疾病。」失眠症患者的定義雖然更加複雜,但這一身份所帶來的潛在危害往往比失眠本身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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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是一種睡眠障礙,」肯尼斯·利希滕斯坦(Kenneth Lichstein)在他發表在《行為研究與治療》雜誌(the Journal of Behaviour Research and Therapy)上的一篇論文中寫到,「但它也有可能是一種認知評價障礙(cognitive appraisal disorder)。」文章標題中「失眠患者身份」強調了身份標籤與自身病情之間的聯繫與區別:「也許有許多人正在因為他們失眠症患者的身份而飽受煎熬,」他寫道,「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缺少睡眠。

自以為是的「失眠」通過對 20 項分別衡量失眠與自我感覺失眠的研究進行調研,利希滕斯坦發現「人們的睡眠質量」和「對於睡眠質量的自我感知」其實沒太多直接關係。例如,1995 年的一項針對 55 歲及以上人群的研究發現:絕大多數的難以入眠者(在這項研究中被定義為在六個月內,每周至少有三個晚上需要花費超過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入睡的人)並不認為他們經歷了失眠。更值得關注的是,這些人在第二天並沒有感到過於常人(睡眠質量顯然更好的人)的疲憊和焦慮。另一項研究發現,雖然失眠通常與較高的高血壓患病風險相關(一般失眠症患者出現高血壓的概率比常人高出 350% - 400%),但那些不認為自己失眠的人並沒有顯示出預期的血壓增高。

另一方面,有許多人即使前一晚睡眠充足,也依舊錯誤地認為他們經歷了失眠。利希滕斯坦通過分析發現,在那些抱怨被失眠所困擾的「患者」中,有 37% 的人並不是失眠症患者。即使這些人每晚得到了充足的睡眠,他們依然傾向於第二天醒來時充滿似曾相識的疲憊、抑鬱、焦慮、以及血壓高的癥狀,與那些真正患有「臨床性睡眠缺乏」病人的情況如出一轍。

達特茅斯蓋澤爾醫學院(Dartmouth』s Geisel School of Medicine)的精神病學榮譽教授邁克爾·J·薩蒂亞(Michael J. Sateia)解釋說,看起來「認為自己是一名失眠症患者」也許是一個自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一種在心理學上常見的癥狀,意指人會不自覺的按已知的預言來行事,最終令預言發生)。「他們會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一想法上,並且這些精神上受折磨的人可能開始圍繞這一問題安排他們的生活。」他說。「這些負面的期望產生了強烈的焦慮感和喚起效果,最終導致他們睡不好覺。」

自證預言 | English channelTeacher Menchie

失眠診斷強化了失眠但是這一惡性循環依舊不能解釋為什麼很多睡眠質量良好的人仍然認為(或感覺)自己是個失眠症患者。利希滕斯坦相信這一循環的起點是某一特定的人格特質:例如,高度神經質的人也許會誇大很小的睡眠問題,把它們想成「難以忍受的失眠」。就像這些人傾向於發展出疑病症(hypochondria)和災難性思維(catastrophic thinking)一樣。

難以撼動「失眠症患者身份」的原因是由於用來診斷失眠的事實資料是典型患者主導的,即「患者」主動向醫生抱怨難以入眠,可能他們會接受倉促的睡眠評估,然後得到他們的確正在忍受失眠困擾的診斷證明。當然對「患者」來說如果問題已經嚴重到了尋醫問葯的階段,也就意味著他們已經在心裡接受自己是一名失眠症患者這一身份的可能性非常大——我是一個失眠症患者,我需要接受治療——之後的診斷只不過是強化這種想法而已。

上面這種思想-癥狀最初的轉化過程可能很難清楚界定,薩蒂亞說道,這就使得失眠的定義過於寬泛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病人和醫生更多是把這種現象看成一個麻煩的問題,因而選擇不去正視患者睡眠感知對失眠診斷的影響。」他說,「因而不將它看成是一種嚴重的基本生理功能紊亂。」為了區分不同的病情狀況與患者類型,薩蒂亞提倡醫生們辨別並治療失眠之下的深層原因,尤其是精神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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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失眠患者」的身份薩蒂亞和利希滕斯坦都認為,可以利用失眠的認知行為療法(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 for insomnia,CBTi),打破具有「失眠症患者身份」認同感的患者對於失眠的憂慮。在 CBTi 療法中,心理醫生將關注病人對失眠的憂慮,以及病人對相應反應誇大的本性,並將其作為一種治療方式,來打破他們圍繞失眠建立的身份認同感。

與健康相關的身份認同不僅只包括睡眠方面。「例如,對於如何根據自身的情況定義自己,殘疾人通常會有一系列的身份認同障礙和顧慮。」英國伯明翰大學(the University of Birmingham in England)社會政策和社會學的研究員凱莉· 蓋斯維特(Kayleigh Garthwaite)說。同樣的,某些癌症病人會討論「癌症患者身份」,以及診斷結果是如何從根本上影響他們如何看待自己的。相比之下,失眠可能看起來更像是一件瑣碎的小事,但這些身份認同障礙具有相同的運作機制:一旦「失眠症患者身份」植入到某個人的腦海中——一旦他們從「經歷失眠」變成「一名失眠症患者」——它在我們腦海中的感覺就將發生一次強有力的轉變。

並且,特別是對於失眠,採取一種積極健康的身份認同方式是一類有趣的(些許讓人困惑)的意識控制身體的例子。告訴自己睡得很好,即使事實上並沒有(如同利希滕斯坦的調查結果顯示的那樣),對第二天防止疲憊倦怠大有好處;而錯誤地相信自己沒睡好,則會讓本來休息好的身體感到疲憊不堪

這就意味著,不論如何,你能暫時騙過自己的大腦。睡眠也許是一項生理功能,但它深深地與我們怪誕的心理作用相聯繫。「對失眠的憂慮比失眠本身更可怕,」利希滕斯坦說。「因為人的認知能夠創造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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