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頓在恰到好處時出現的飯，都要感激

在日本吃過不少要提前很久預定的餐廳，全都沒有掉過鏈子。一向對自己的銅腸鐵胃很有信心，保持一天一頓大餐節奏，沒有任何問題。

偏偏這次2月到日本後，趕上感冒、咽炎、姨媽一起來襲，原本非常期待的餐廳，到最後卻成了負擔，盼著趕緊吃完。

並非任何人的錯，誰知道幾個月後那一天會發生什麼狀況呢？別說幾個月，偶遇的鄰座日本foodie小哥告訴我，等了2年才吃到京都XX餐廳。

雖然等幾年吃這家店並不出奇，但對自己來說，2年後會在哪裡都還不清楚呢，怎敢貿貿然去預定，萬一去不了，等於拿了個甩不掉的燙手山芋。

現在越吃越覺得，並沒有什麼「名聲在外，非吃不可」的餐廳，一頓令自己想念的飯，往往是身體和情緒都良好、食材吻合自己喜好，而且餐廳氣氛也不錯。要在完全沒胃口的時候硬吃，不管多好的餐廳都會成為不堪回首的記憶吧。

前幾天跟飯搭子聊到，有次他在「銀座 小十」吃飯，才到第三道，旁邊一位中年大叔就毅然停下筷子，摸著肚皮對主廚說「full，full。」

本來小十的奧田透就是出了名的凶，這下臉全都綠了，連帶旁邊的客人都如履薄冰。沒做好功課、早餐吃太飽，這些是食客的問題，但突發的身體不適、意外狀況就不是能控制的了。

出於吃貨的職業素養，我還是帶病堅持吃完了是山居，一路往嘴裡噴消炎藥一路進的門，他家的天婦羅偏油，十幾個吃下來，喉嚨都要冒火了。

幸好，還剩翌日簡單的一星午餐，就可以去東北休養生息了。

除了拉麵之類，「ひろ作」應該算是東京最便宜的摘星之地。地處各種小餐館激戰的新橋一帶，3300日元的6道式蕎麥套餐，幾乎想像不出來能到吃什麼？畢竟隨隨便便一碗拉麵、一份沙拉都要1000日元呢。

外表上看，ひろ作是毫不起眼的家庭式小料理店，由大將渡辺聡和太太兩個人打理，門口擺著一塊小紙牌「今日已經滿席」，看來生意也很好。

預定時是他太太接的電話，不像那一類東京名店，對海外客人各種苛求，不是要酒店代訂就是要信用卡擔保、日本朋友同行等複雜條件。這位太太連我的聯繫電話都沒問，報上姓名和時間之後就立刻留了位置，換我在電話那頭驚訝地沒話說。

渡辺老爺子看起來快80歲的樣子，臉色清白，有種笑眯眯的彌勒佛面相，一個人在堆滿鍋碗瓢盆的廚房裡四面開工。老爺子手腳麻利，話不多，但還是認真地介紹菜品。

話多話少，這是主廚的個人風格，無可厚非，但惜字如金到連一句話都不肯介紹，那也有些說不過去。

前一晚的早乙女先生，大概是跟徒弟學了一些中文，又沒什麼底氣，送上紫蘇炸海膽的時候，輕聲來了一句「嗨蛋」。潛意識裡當日語聽，過來好久才反應過來。

外國客人多了，很多時候接客氛圍就怪怪的，尤其在格局非常小的料理店，大將幾乎是面對所有客人在聊天，別人笑，你不知情理地跟著笑，也略尷尬。

ひろ作的服務員先沏了熱茶，放在吧台的台板上，經提醒才反應過來，他家需要自己把料理端下來，吃完再放上去，不似高級割烹有專人上菜。

兩品溫熱的前菜，竹筍和鱈魚子，用日語讀起來特別有韻律，「竹のこ」和「鱈のこ」，竹子的孩子，以及鱈魚的孩子，有對仗的詩意，簡單好吃。

刺身三片，選用的是間八魚（かんぱち），配茗荷、蔥絲和小小一塊山藥。

有趣的是還上了一小碟黃色的東西，大將說，這叫「豆腐的味增漬物」。一嘗，不就是我們的腐乳么？但沒那麼咸，偏甜，像是濃縮的白味增，當小食直接吃也沒問題。

天婦羅是時令的楤木芽（たらの芽）和銀魚（白魚），前一日是山居也有同款，而這趟旅行中，已經出現數次了。

對比之下，我倒是覺得渡辺的炸銀魚更勝一籌，而且配的「天つゆ」（天婦羅蘸汁）也出彩，並非尋常的淡醬油色，而是透明的鹹味高湯，加入小蔥和一點點辣椒，吃起來爽口不油膩。

上蕎麥麵之前先來一碗蒸物，鹽漬櫻葉墊底，糯米飯和鯛魚肉末混合，上桌前，老爺子會小心翼翼打開一個保鮮盒，往飯上撒一點「魔力調料」，非常仔細才能看出來——小小片腌漬生薑。

重頭戲「十割蕎麥」面來了，第一次見到這樣晶晶亮，並能感受到飽滿顆粒感的蕎麥麵，如半透明的大理石一樣。

據說大將混合了帶黑殼的（玄蕎麥）與不帶殼的（丸抜き蕎麥）兩種，潛心鑽研，每日親自磨粉製作而成的。

比起總要一大堆陪襯的拉麵，蕎麥麵的質感是單調素雅、不易欣賞，卻只需要原味就足以感受到穀物的香氣了。

最經典的吃法是煮完後過冰水，放在叫「笊」的竹簾上，這種冷蕎麥麵有固定的吃法，旁邊一碟山葵泥、辣蘿蔔泥和蔥絲，可按喜好放入醬汁中。

先蘸著專門的醬汁吃，最後往剩下的醬汁中倒入蕎麥麵湯，一口喝下，才算完成。尤其正在感冒當中，最需要一碗不刺激又熱乎乎的湯，什麼山珍海味，都比不過令腸胃舒服的樸素之味。

臨走時發現，我們放包的玻璃下邊，放置著一隻巨大的石磨，「就是用這個做的蕎麥麵么？」

「沒錯，每天早上都用它磨粉。」多年前，大將曾在長野善光寺附近吃到一碗令人感動的蕎麥麵，於是給自己定下目標，要超越那一碗。

好奇問了一句大將，「你們家也做晚餐么？有多少價位的套餐？」

「晚餐也有哦，只有一種套餐，大概45000日元上下吧。」

3300日元的午市蕎麥套餐，和45000日元的晚市懷石料理，同時出現在一間家常小館似的一星餐廳，實在有種令人摸不著頭腦的違和感。不過，能夠一拍腦袋去自學蕎麥麵還做那麼好，應該做什麼都不會差吧。

好好養好身體，再回來吃才是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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