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2 - 無線電廣播，從區域性聽眾到全國性聽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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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線電廣播打破了區域界限，流行音樂因而建立了全國性聽眾群體。

我們接著討論主流流行樂 (Mainstream Pop)。上節課說到，在1955年前，歌曲本身非常重要；職業表演者演繹歌曲，但其自身並不參與創作。Frank Sinatra一首歌都沒寫過，Bing Crosby也是如此；但沒人因此厭惡他們，也並不因他們只唱別人的歌，就認為其表演不夠真誠。這便是當時的狀況。

既然音樂產業由音樂發行商主導，我們就不得不思考：人們獲得音樂的渠道是什麼，如何接觸到音樂？我們必須回頭研究1900年前後的美國國情。與今天大不相同，當時的美國比今天更為區域化。南方、西南方，西海岸或是工業化顯著的北方，各地區風土人情迥異；你也無法迅速、準確地獲知別處的時事，除非親自到訪——報紙的消息也往往有些滯後。當然，電報也是一大信息傳遞工具，但接發電報之間，仍免不了一番等待。閉塞的狀況，使不同地區得以保全獨特的本土文化。因此，論及民謠（folk music）、鄉村音樂（country music）和布魯斯音樂（blues music）等等曲風，我們能輕而易舉地聯想到某個城市。同樣是布魯斯，芝加哥的布魯斯，孟菲斯、聖路易斯的布魯斯，各不相同，聽眾不難將其分辨開來。流水的音樂人，鐵打的聽眾，這些地方性流派因而保留了自己的特點。那時的美國，是一個地方特色紛呈的國度。

不久之後，無線電廣播（radio）的出現和發展，推動了所謂全國性文化的形成——特別是全國性的娛樂文化。在建立統一的美式文化的過程中，廣播電台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從此，洛杉磯聽眾能和紐約聽眾共享一種音樂；田納西州的農民也能了解到底特律、芝加哥等大城市的居民的心頭好。無線電廣播的普及讓「共享音樂」不再是天方夜譚。因此，對後人而言，沒有廣播的世界是難以想像的，一如今天的大多數人很難想像一個沒有互聯網的世界。我倒是能想像出來——因為我真的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裡生活過。

無線電技術起源於一位名叫Marconi的傢伙。他在1895年首次展示了隔空傳聲實驗。像許多技術一樣，軍事活動是無線電技術最初的應用場合之一。在戰場上利用無線電聯繫上己方部隊，並且和他們實時通話，不用依靠人力來回傳送消息，確實很方便，對吧？也許出乎你意料，20世紀的很多（實用）技術，最初都只應用于軍事或者航天領域。為了將人送上月球，我們研發出了微晶元技術，而這項技術為日後互聯網的發明打下了基礎。無線電技術的另一項應用，是船舶之間的通訊。航行海上，想與另一艘的船取得聯繫，用無線電是再方便不過了。無線電的極大影響力，在1912年泰坦尼克號的沉沒中體現得淋漓盡致。船隻通過無線電發報系統向紐約傳回了信號——通過滴滴答滴、滴滴、滴答滴這樣的聲音，紐約方面譯出消息，獲知了噩耗。彼時坐在桌前記錄信號的人，名叫David Sarnoff。他後來領導了 RCA (美國無線電公司)和NBC (美國國家廣播公司)兩家公司的發展壯大，成為無線電通訊界的先鋒與領軍人物。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消息震驚了全世界。相關報道很快見諸報端，對當時的人們而言，這感覺就跟今天我們看電視直播一樣，同步、即時。畢竟，如此傳播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從此，人們看到了無線電廣播的光明前景。1920年時，大城市周圍出現了廣播電台（radio station）。到了20年代末，廣播網（radio network）在美國興起。NBC、CBS等幾家廣播公司，已經能將通訊電纜投入商用，並藉此把不同城市的電台信號串到一起——也即所謂的附屬電台（affiliates）。同時向所有人播放同一個節目由此成為了現實。想像一下人們會多麼驚訝：芝加哥郊區的人們坐在家中，可以實時聽到某個紐約夜店裡此刻的演出；「歌曲」穿過空氣，然後從收音機里跑出來。這可太神奇了。廣播網將所有電台連成一個網路，具體而言，附屬電台（affiliate station）會與特定的「超級電台」（super station）連接。超級電台可以播出非常強的信號，尤其夜幕降臨時，其信號能覆蓋全國。以這些超級電台為基點，再加上由通訊電纜連起來的各個附屬電台，廣播信號能從西海岸傳到東海岸。誰曾料到，無線電信號能同時覆蓋全國呢？你能和千萬同胞一起欣賞同一首歌——這意味著，地區間的差異開始縮小，流行音樂通過廣播建立了全國性的聽眾群體。

當時的電台都播些什麼呢？其一，肥皂劇，如《Guiding Light》。其二，情景喜劇，如《Amos and Andy》。今天看來，這部劇非常、非常政治不正確，但它可以說是那個時代最流行的情景喜劇之一。其三，《Lone Ranger》和《Superman》這樣的探險節目；其四，綜藝節目，比如Bing Crosby主持的那檔著名節目。當然，還有音樂節目——而且數量很龐大。電波之中，回蕩著無數音樂家的演奏。若你是一個音樂發行商，推銷產品的最佳途徑，就是把歌曲副本送往電台播放。如此，龐大的聽眾群體就有機會聽到你代理的歌曲；對之特別喜愛的聽眾，還可能到本地雜貨店購買歌曲的樂譜，回家照本彈奏、自娛自樂。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電台和發行商實際上是在聯手促銷流行音樂等相關文化產品。

電影也助長了全國性受眾群體的形成。如果一部電影上映了，比如《Wizard of Oz》 (綠野仙蹤) ，全國各地的人都會走進電影院觀看同一部電影。音樂發行商當然不會錯失良機，他們會想方設法把其代理的歌曲放進電影里。不過，做電影插曲這件事一直存在爭議。有些人認為，這未免糟蹋了音樂——音樂的上架時間可能只和電影一樣長，電影不再流行，歌曲本身也就無人問津了。發行商顯然不願如此，他們希望歌曲能經久不衰，一直給他們帶來版稅收益。所以，雖然當時電影已是文化產業里舉足輕重的一部分，但專門的電影插曲並不常見。

至此，我們知道，強大的無線電廣播建立了全國性的聽眾群體。二戰之後，David Sarnoff（就是那位後來做了高管的記錄員）不禁思考，既然人們喜歡這種回蕩著音樂的電波，那麼，他們又會有多喜歡圖聲並茂的電波呢？於是，在二戰末期，他把RCA公司的大量（幾乎是全部）研發資金投入到電視上。電視的發明將是下一件大事。此後幾年，連廣播都顯得有些落伍了。但我們在30、40年代費心勞力打造的著名電台及其廣播設備又該怎麼處理呢？接下來討論R&B、鄉村和西部音樂時，我會提到這些電台的命運。人們拋棄電台之後——呃，其實也沒有全盤拋棄——曾屬於它們的一大筆資本，轉投了電視領域。接下來我們要講，1955年之前的音樂是什麼樣子呢？在此期間，美國流行樂最重要的音樂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