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半導體悲歌

昨天中興董事長殷一民召開記者會，在記者會上說，美國制裁將使公司立即休克，但我們絕不放棄，中興旗幟將永遠飄揚。

美國掐著中興的大腦，一個人大腦停止運轉，除了冷凍休克外，別無他法。

關於美國制裁中興的事，我之前的文章已經說了很多，今天也不說美國，今天說說半導體。因為我發現很多朋友或者同學，他並不知道什麼是半導體，也不知道什麼是中國半導體。

更不知道為什麼中國半導體發展了幾十年還處在中低端水平。

今天我就來和大家聊聊這個吧。

關於什麼是半導體，大家可以去百度或谷歌，我只告訴大家一些百度不到的東西，大家就當我下面講的半導體，就是晶圓，就是晶元吧。

要討論中國目前的半導體產業困局，從三個面向和大家聊吧。

半導體一悲歌，像大鍊鋼鐵一樣大搞半導體

中國半導體廠的數量，種類，投入，產出，在全世界都是最高最大最強的。

2016,2017年兩年，全地球一共興建了17座半導體廠（12寸晶圓），其中有10座造在了中國。

根據半導體產業報告的最新統計，2017年到2020年，全世界將新增半導體產業線62條，這62條里26條在中國，佔總數的42%

除此之外，泉州，南安，廈門，杭州等地的半導體廠建設也在商談中。

而半導體分很多種類，生產廠更是五花八門，這裡我只舉一個晶圓廠的例子，光是叫得上名號的大晶圓廠，中國就已經造了那麼多。更別提那些小的，低階的半導體廠了。

這樣瀰漫全國的建半導體廠之風，讓我想到了上世紀的全民鍊鋼。

我們要那麼多晶圓廠幹嘛？

有人說因為我們的半導體缺口很大，需要那麼多半導體廠，向國外買，不如我們自己造。

還有人說廠越多，我們造的越多，然後做的就會越來越好.，就能造出世界最好的半導體產品。

好吧，第一個缺口說，我還能勉強同意。

第二個說造的越多，造的就越好的朋友，就無法苟同了。

他這邏輯應該是個小朋友吧，製造和設計，是兩個概念好不好，你造一萬座制衣廠，就能有頂尖的服裝設計了？

別說一萬座制衣廠你設計不出世界一流的服裝，就是一百萬座你也不行。

要不然為什麼中國生產了全世界最多的服裝，卻沒見幾個世界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呢？

製造和設計，是兩個概念。

很多人在衣服上懂，因為衣服好理解，衣服低端嘛，可一放到高端的半導體產業他就雲里霧裡了，好像晶圓廠越多，我們的半導體產業就越牛。

那完全是無知。

半導體產業園區遍地開花

那為什麼現在全國都在建半導體廠呢？

因為現在，半導體是一個政績，很多地方官員他不懂半導體，但是因為國家大力推行半導體產業發展，推行高科技發展

所以他也為了政績而招商引資，就專門招這些所謂的半導體廠來我管轄的地方投資，這些來投資的「公司」他們會不會做半導體呢？

當然會做，低端的做起來不要太溜，但是低端晶元和光電器件它賺不到錢啊，那怎麼辦，我來投資建半導體廠，生產的垃圾半導體還賣不了錢，那我傻啊，還來投資。

他們可不傻，他們可比你我聰明。

比如我是來投資半導體廠的老闆，我對當地管事的長官說，我要來投資半導體，你給我批地，我要建廠。

管事的趕忙說好好好，高科技產業來我這投資太好了，熱烈歡迎，馬上拿出當地地圖，攤開來一起琢磨。

半導體老闆說，我要這，這，這，這，這四塊地來建半導體廠。

長官說，沒問題，一句話，只要是半導體廠就好說，國家大力推動半導體產業

然後我拿了地，開始建半導體廠，8寸，12寸，多少多少寸，廠建起來了，開始生產了，可我只在一塊地建廠。

哎我不是拿了四塊地嗎？為什麼就在一塊地上建廠？

另外三塊幹什麼？

這你還用問，當然造房子啊。

半導體賺錢？半導體賠死了。

好了現在我拿了四塊地，其中一塊蓋了半導體廠生產低端半導體產品，另外三塊地蓋房地產。

那當地長官過來看，哎你這三塊地怎麼蓋房地產了？我批給你的土地性質是蓋工廠，不是蓋住房啊。

然後我就開始給這位長官好好算算裡面的賬，我說長官，這樣一舉兩得。

第一，我蓋半導體廠是您招商引資的成功政績，你為當地，為國家發展高科技產業出了一份力，有這政績你升遷就有希望。

可我蓋這半導體廠他不賺錢啊，他不賺錢你這地方哪來的稅收呢，所以我就蓋房地產，蓋了房地產，房價起來了，我賺錢了，你這地方稅收不也上去了嗎？

那這長官一想，妙啊，一舉兩得，即有開發高科技產業的政績，又不耽誤地方稅收，何樂而不為？

這樣的狀況大量充斥在我國的半導體投資熱上，看起來大筆大筆的錢投下去，看起來半導體廠一家家蓋起來，可裡面有多少是真正想發展半導體產業的呢？

又有多少，是以發展半導體產業為幌子，在地方開展圈地活動，大量大量的獲得土地來進行房地產開發呢？

我們也是半導體產業

國內的半導體廠遍地開花，看起來紅紅火火，其實根本不正常，因為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多半導體廠，尤其是低端半導體產業。

你那些低技術含量，低設計的玩意兒造出來賣給誰？賣給小米、華為，還是OPPO？

別開玩笑了，你也就賣賣小賣部門口的兒童投幣車。

投一塊錢給你轉上五分鐘。

美國有幾家半導體廠？

美國從不掌握半導體產能，只掌握專利和技術。

更何況你這半導體產能裡面，還有很多是垃圾產能。

半導體二悲歌，半導體產業有多慘

很多人不了解半導體產業，半導體產業應該是我見過最艱苦的，前途最渺茫的產業。

我打個比方，他其實很像一個寫小說的，天天寫小說寫小說，可你永遠不知道你寫到什麼時候會成功，可能你寫了一輩子，都還是默默無名，永遠成功不了。

這就是半導體。

算了可能有人覺得我這比喻是胡說八道，那我用最簡單的幾個詞來真實概括一下，真正的半導體產業吧。

1，苦

2，窮

3，久

半導體產業有多苦呢？我就舉一個例子。

正規的半導體廠都有「無塵室」，高端半導體都已進入納米級別了，1納米等於10的-9次方

在高級的無塵室里工作，人要進入這樣的無塵室，需要穿無塵服無塵靴，再戴上安全眼罩。而且這衣服不是穿一層而是兩三層，穿脫都很麻煩，

光是穿一次至少十分鐘，穿十分鐘，脫也要十分鐘，所以很多員工就養成了憋尿的習慣，或者是不喝水一直等到五六個小時工作休息間歇才去喝水，這樣慢性腎炎，甚至尿毒症就找上這些半導體工作者。

荷蘭ASML光刻機，一台1.06億美金

2，窮

中國不缺錢，但沒人是不想賺錢的，我就問問各位朋友，你會去做一件不賺錢還極有可能賠錢的工作嗎？

你真了解半導體行業的話你就不會去做這行。

半導體行業從早期的投入，設計，開發，都還沒到產品製成，那投入成本就已經很驚人。

我也只舉一個光刻機的例子。

製造晶元必備的光刻機，而光刻機一台，

就一台哦，價格1.06億，美金。

是的你沒看錯，1.06億美金

1.06億美金什麼概念呢？一架波音767系列飛機，報價1.1億-1.8億美金

好嘛，你這是直接買了台飛機放廠里，

而這還算便宜的，你要更好的光刻機3億，5億美金的都有。

那光刻機幹什麼的？

不說複雜的，光刻機就是用來造晶元的。

可你光有光刻機有用嗎？就像你光有一支筆，你光有一支筆還是成不了畫家。

可你好歹有了支1億美金的筆了嘛，那我們就來畫畫，能畫出來什麼，就看你的創造力和設計能力了。

一些半導體大廠，花數億美金買了好幾台光刻機，以為多幾支筆，一起畫，畫的畫多了就能成為畫家了。

可結果畫出來的東西因為質量低，良率差，毫無銷量，那麼這幾億美金就完全打了水漂。

幾億美金打水漂，就算是馬雲王健林，幾億美金也不是小錢。

極為複雜的晶元設計，沒有天才般的創造力和耐力是不可能設計成功的

3，久

相信大家也感覺到了，我反覆提到了半導體產業的一個設計問題，用小說家作比喻，用畫家作比喻，弄得好像半導體行業是一個藝術行業一樣。

那是因為半導體設計，尤其是晶元設計，是一個「迭代的過程」，你要通過不斷地畫，不斷的寫，來提高自己的藝術水平，同時你還要有不斷湧現出來的「靈感」。

有很多時候，你覺得自己的設計已經很棒了，可拿去一測試，良率就是低，你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於是只好繼續寫，繼續畫，而且你也不知道良率什麼時候會上去，性能什麼時候會上去。

就很像一個畫家，一個小說家，不斷畫不斷寫，也經常思如泉湧，下筆如神，可拿到畫廊去，拿到出版社去，人家根本不要你的作品。

作品賣不出去，你靠什麼吃飯？

別忘了你用的是一億美金的筆，500萬美金的顏料。

你作品賣不出去，你能撐多久。

很多人不了解，但這就是半導體行業，他很殘酷，也很現實，所以絕大部分半導體廠的設計和專利都是美國的，就相當於一幅畫，美國人已經幫你畫好了，而你只要負責印刷這些畫就行了。

難道你寄希望於一個印刷工能成為畫家？

那你有志氣，說我就是勵志成為畫家。

可市場上有英特爾的晶元，誰還買你的晶元？

你除非畫的比英特爾還要好，但那可能嗎？就算可能，那要花多少時間？五年還是十年？

而且你又不是財神爺，打個響指美金就從天而降。

一家工廠必須考慮他的成本，所以也就在成本的壓力下，大量的半導體企業，其實是生產工廠，而不是設計工廠。

他們為美國造晶元，但這晶元的設計和各項核心專利全都掌握在美國人手裡。

半導體三悲歌，後繼無人

我問朋友們一個問題，你如果是985大學的高材生，那請問你畢業後想去做什麼？

是去搞大數據，還是搞區塊鏈，亦或是自己創業呢？

自己創業也搞出個美團，摩拜，或者滴滴來。

如果你身邊的同學和你說，我畢業以後想去搞半導體，那你一定認為他腦子有病，現在國內的潮流是大數據，是區塊鏈，是自主創業，你去搞半導體？你搞笑吧。

還好這些同學不了解半導體的苦，窮，久，不然他們真會以為他瘋了

我以前大學畢業的時候，還聽說有一兩個校友去做半導體的。

可現在我聽學生討論的，全是大數據，是區塊鏈，是比特幣，是馬雲，馬化騰，雷軍，全是他們，要不是最近出了中興這件事，我從未，從未聽到哪個同學講過半導體半個字。

你讓現在清華北大的畢業生去搞半導體？除非他一開始就有真正的大志向，選的這專業。

但就是這種年輕大學生熱議和憧憬的大數據，區塊鏈，造成他們對於半導體產業的本能抵觸，很多同學認為半導體不是潮流的東西，不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去做半導體好傻。

而這更直接造成了半導體產業，愈發後繼無人。

而那更多更多的，不是頂尖學府畢業的年輕人，響應大眾創業的號召，一個個全都想著創業創業。

你創的是什麼？你的目標是什麼？你的目標就是，想出某個互聯網的東西，可以拿A輪B輪N輪的天使投資。

講到底，不就想一夜暴富嘛

創業當然辛苦，我身邊有朋友因為創業30歲不到白頭髮一大把，但因為今天講的是半導體，而中國的大部分所謂創業，都是服務業。

中國半導體無法起來，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天時，中國現在所處的時代環境，社會輿論，並不適合半導體產業的發展。

最近大家都一個勁一個勁的在喊中國自強，中國要做自己的晶元，中國不要受制於人，其實我想反問這些朋友，你知道什麼是半導體嗎？

我上面寫的東西，只是非常簡單的和你介紹了半導體的皮毛而已，裡面更多的東西是我文章里不會寫的，也沒辦法寫出來的。

那，再問大家一個問題，當你真了解了半導體行業後，你會去做嗎？

我想，答案是悲觀的

越了解越想遠離。

我不是潑大家冷水，微觀系列，就是希望你在多了解點東西之後再發表意見，別腦門一拍，中國搞自己的晶元，腦門一拍，和美國干。

你都不了解半導體，你都不了解美國，幹什麼啊。

說一個了解半導體的，我一個朋友的事吧。

我一個做半導體行業的朋友，現在也算是業內小有名氣的吧，最近吃飯的時候他告訴我，咱們的半導體產業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都奉行兩個CHAO，

我問他什麼CHAO？

他說，一個抄襲，一個超越。

我說那很好啊，世上很多事情的發展就是先抄襲，後超越的。

他說，我們半導體的這個超越

不是超越價值

是超越價格

簡單講就是我先抄你的，然後賣的比你便宜。

至於要超越你的設計和你的價值，那太痛苦也太久了，沒人會去做。超越價格就行了，因為超越價格才能賺錢。

我想他說的話非常現實，我也表示理解。

好了，今天非常簡單的給大家介紹了一下，半導體悲歌，講的我自己也有點沮喪。最後我想聊點自己的「看法」

上個禮拜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我消滅你，和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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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里的核心概念就是

替代馬車的不是跑的更快的馬車，而是汽車

替代油燈的不是點的更亮的油燈，而是電燈

舉世聞名的摩爾定律大家一定不陌生，

但你知道嗎，摩爾定律已經不靈了，為什麼不靈了呢，因為半導體產業發展那麼多年來，越來越接近產業極限了。

半導體產業的材料學和工程學，已經越來越無法承受在那麼小的晶元上加上越來越多的晶體管了。

所以，我想，替代半導體的，不會是更小更輕的半導體，而是別的什麼體，

就像替代馬車的不是跑的更快的馬車，而是汽車一樣。

中國與其糾結在不斷追趕，不斷追趕，已經步入嚴重瓶頸，上升起來越來越困難的半導體產業，倒不如將這部分國家的巨額財政支援，拿出來投入到新一代的什麼體上。

當別人在不斷研究怎麼讓這輛馬車跑的更快，怎麼讓坐馬車的人更舒適的時候，我們退出馬車市場，加大對汽車市場的投入。

進行一個彎道超車。

也許，這是另一個面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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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平舟，平凡世界裡的，一葉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