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9-10)

小說,長篇,腐向

9.

這大概是銅景鎮上最豪華的餐廳了,擁有小地方高檔場所特有的豪氣和土鱉。大門上方支楞著三個鎦金大字「狀元樓」,大門兩側鎮宅的是兩座叼著拖把的石獅,模樣可以說十分憨態可掬了。進門望去,空空蕩蕩,一桌客人都沒有。不過乾淨還是挺乾淨的,餐桌上鋪著白色的桌布,獨立包裝的碗筷,桌子中間煞有介事地插著兩支假花。這裝逼氣質跟游牧歌有得一比。陳年瞄了游牧歌一眼,果然,這小子就接受符合自己氣質的飯館。

就是三人在門口站了半分鐘,一個人都沒有。齊妍忍不住喊道:「有人嗎?」又轉頭對陳年他們說:「上次來的時候都是人呢,還得等位。真是奇了怪了。」

「正常,這地方各類店面不都是靠銅景中學的學生和家長么。而這種『高檔』的地方差不多是半年不開張,開張管半年,一年就賣開學放假那幾天,東西應該挺坑的。」

這時候從櫃檯後面鑽出來一個疑是老闆娘的中年女人,狐疑地問:「你們三個吃飯?」畢竟這地方不是本地這些普通高中生常消費的。

「你這兒除了吃飯還能幹什麼?」游牧歌不客氣地說。

老闆娘乜了他們一眼,「隨便坐吧。」隨手扔過來一本菜單,說:「點好了叫我。」

游牧歌拿著菜單翻開著。陳年瞟著上面的價格,操,炒個青菜要十五元,其他的就更貴了。當即心一橫,就這麼著吧,反正也快國慶了,錢的問題回家再想辦法。話是這麼說,可肉疼的感覺還是真真切切。

齊妍對老闆娘的態度十分不滿,感覺自己帶人來被小看了。咕噥道:「上次來的時候服務還挺好的,也都是些年輕的服務員。」

陳年滿腦子都是這頓飯得花多少錢,游牧歌卻並不在意這糟糕的服務,一心研究著菜單,問道:「你上次來吃的啥,有沒有什麼好吃的?」

齊妍說:「他們招牌菜銅景魚好吃,辣子雞也不錯,就是很辣,其他你隨便點吧。」

游牧歌把老闆娘叫過來,要了一條五斤的活魚,一份辣子雞,一份溜鱔段,一個肉片湯,全肉宴,最後在齊妍的強烈要求下,才要了一個價格讓陳年咋舌的炒時蔬。

「五斤魚?你餓死鬼變的。」陳年感覺游牧歌十分不靠譜,看起來煞有介事,實際上瞎點一通,三個彪型壯漢也吃不完這麼多吧。

「我開學以來就沒吃飯了,好不容易吃一頓。」游牧歌說。

「那你都吃什麼?竟然沒餓死。」

「巧克力、餅乾、牛奶和維生素。人體需要的碳水化合物、熱量、蛋白質和維生素我都有補充,怎麼可能被餓死。」

陳年的目光在游牧歌渾身上下逡巡了片刻,瘦長的脖子、突兀的鎖骨、纖細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指間微凸的骨節,還有那白的不太健康的膚色。「你看你那弱不禁風的小身板,還有鬼一樣的臉色,離餓死也不遠了。」陳年毫不客氣地得出了這個結論。「我說,你為啥不吃飯?絕食抗議還是找不到食堂在哪?」

「我又不是鋼蹦兒,怎麼可能找不到食堂在哪。」齊妍覺得自己命好苦,躺著中槍的典範。這會兒菜陸續上來了,跟別家不同,狀元樓先上的是湯,游牧歌先給自己盛了一碗肉湯。「我媽當時告訴我,銅景中學的食堂好幾層,炒菜館、甜品店、有咖啡廳、西餐廳一應俱全,還給我看了圖片。事實上,就只有底樓是食堂,還全他媽是大鍋菜,我去過一次,怎麼都感覺菜里有股泔水味兒,吃了一口,飯盒都一塊兒扔了。」游牧歌一口氣喝完一碗湯,露出一個十分滿足的表情。

陳年把齊妍的碗拖過來,先給她盛了一碗。笑著說:「這你也信,你以為銅景是個什麼地方。你媽給你看的是規劃圖吧---圖片僅供參考,請以實物為準。」

「我媽說銅景雖然是個鎮,但是是個旅遊景區。光聽『銅景』這名字倒挺像那麼回事兒。」

「少年,你也夠單純啊。」齊妍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抓緊扳回一成。

「不單純又怎麼樣,這種事難道自己做的了主嗎?這就是未成年的悲哀啊--想法多得數不清,但是啥也做不到。」陳年說不清這是在說游牧歌,還是在說他自己,看到對面游牧歌的臉色變了變,轉而說道:「不過學校雖然沒有甜品店、咖啡廳這些高級的東西,小炒還是有的。」

10.

這時一個年輕廚子親自搬來一個碩大的陶盆,擱在桌子上,佔了半張桌子。表面厚厚的一層花椒和辣椒段,熱油淋過的辣椒,還在嗶嗶啵啵地炸著,強烈的香氣劈頭蓋臉的撲上來,坐上三人吞了好幾口口水。廚子麻利地用漏勺漏掉表面的辣椒,露出白嫩的魚肉。游牧歌率先伸出筷子夾了幾下,結果魚肉太滑太嫩,硬是折騰了半天沒夾起來。

陳年實在看不下去了,用漏勺把他的碗勾過來,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接著又把齊妍的碗勾過來盛了一碗。齊妍捧著一碗肉,感激涕零地拍馬屁:「班長,你真的靠譜又暖男欸。」

「不用你專門提出來,這我知道。新時代好青年么,時代的標杆,樂於奉獻,助人為樂什麼的。平時我一般都比較低調,不願意讓人發現,但是今天沒辦法,誰讓我跟個缺心眼和個生活白痴一塊出門呢。有些品質對比起來就特別明顯。」陳年十分淡定地做了一番自我總結。

游牧歌饒有興緻地看著陳年,勾了勾嘴角:「小賤兒,我第一次見你這麼迷之不要臉的人,真是開了眼。我有個很好奇的問題,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這麼多年都沒被打死。」

陳年哈哈一笑:「事兒逼,我跟你講,那是因為這麼多年我遇到想打死我的都是你這樣的弱雞。」看著游牧歌被他堵得五光十色的臉,陳年心裡十分愉悅,又把他空了的碗勾過來給他盛了一碗,「多吃點,我還等你來打死我呢,別讓我等太久。」

不等游牧歌還嘴,陳年轉向齊妍,「碗送過來。」齊妍眉開眼笑地把碗遞了過來,「班長,你真是個好人。」

我真是個好人么?我要當個好人么?沒所謂,只要別人認為我是個好人就行。陳年想,這下欠齊妍那頓早飯的人情總該是還清了。陳年不喜歡欠別人,當然也不喜歡別人欠自己。他是個喜歡計較的人,金錢、利益、人情都算的清清楚楚才好。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不佔別人的便宜,在不涉及利益問題的時候,會多關照別人一點點,讓人覺得他是個好人,看起來人際關係處的如魚得水,實際上又因為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好意,跟誰都隔著一層。陳年是個跟誰都像朋友,但實際沒有朋友的人,當然他也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這玩意兒。

一頓飯連吃帶嘴炮吃了兩個小時,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都挺愉快的。特別是那被美食塞得滿滿當當的肚子,讓人覺得莫名的安心。齊妍嚷著:「我吃太多,彎不下腰了。」

「蹦兒,你矜持點。好歹是個姑娘。」陳年笑道。

「我也想裝矜持來著,但從一開始不就被你倆破了功了么。」齊妍相當不滿。

「有我什麼事。」游牧歌挑眉嚷道。

「對了你還記得開學前一天嗎?我跟你搭話,你愛理不理的,問你叫啥名,直接一個學生證扔我臉上。你是不是最開始對我有啥意見。」齊妍問游牧歌。

「是啊。對你,對同學,對老師,對整個銅景中學都有意見。對食堂跟寢室的意見最他媽大。我他媽是被騙到這破地方來的,我能沒有意見嗎。」

「那關人蹦兒啥事。」陳年說。

「誰讓她那時候撞我槍口上的,自己倒霉唄。我正處於不爽的巔峰,無差別不爽,懂么?誰來懟誰。」

「現在還很不爽?」

「現在沒有,吃飽喝足一般不會不爽。」

齊妍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好吧,原諒你了。本小姐不跟你計較。」

游牧歌看了她好幾眼,笑著斜癱在椅子上,拱手說道:「多謝女俠大人大量。」

陳年覺得自己簡直是功德圓滿,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此時恰好老闆娘拿著賬單來了,一共消費286元,陳年的微笑僵在了臉上。游牧歌看也沒看,爽快地付了錢。陳年飛快地在心裡算出自己那份是95.33,這是他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了。陳年又給自己做了好幾次心靈按摩,才鼓起勇氣掏出一百元遞給游牧歌。游牧歌一臉詫異,看著神經病似的。

齊妍小聲地問陳年:「我也要給嗎?」

「你不用,他就是請你吃飯的。」

「但是我還是覺得挺不好意思欸,我回去再給你吧。反正我吃的也挺高興。」齊妍也對游牧歌說道。

「你倆腦子裡裝的屎嗎?剛吃完這麼快就變成屎啦。」游牧歌撥開陳年的手往前走了。

陳年抓住游牧歌的手腕,說:」這種事原本就很尷尬,拉拉扯扯地更難看了。無功不受祿,你沒有理由要請我吃頓這麼貴的飯,本來我兩也沒啥交情,沒必要。」

「你這人真他媽煩,沒交情就不能請吃飯么?我愛請就請,關你啥事。」游牧歌覺得陳年這人腦子簡直有問題。

陳年也不知道怎麼說了,很尷尬,只能硬著頭皮說:「我不能接受。」

「你丫有病么?那你吐出來還給我吧。」

「你能不能別一會兒屎一會兒吐的,怪噁心的。」

「噁心人的是你吧。」還沒等陳年再說什麼,游牧歌甩開他的手,臉色陰沉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了。

齊妍滿頭問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抬頭問陳年:「怎麼了?游牧歌不高興了?」

「誰管他高興不高興。那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齊妍小心翼翼地說:」我覺得吧,你不該硬塞錢給他,朋友之間請吃個飯什麼的很平常了。下次請回來就行了嘛,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你知道什麼。」陳年冷冷地說了句,也拔腿走了。請回來?我他媽連自己養不活了。

齊妍一個人留在原地不知道怎麼辦。怎麼剛剛還挺友好的兩人說翻臉就翻臉呢,剛還熱烈的氣氛,跟潑了桶冰水似的,一秒就冷了。青春期的男生真是很難懂,所有男孩子都是這樣嗎?還是長得好看的才這樣?隧發誓再也不當顏狗了,這就是膚淺的人的報應吧。菩薩,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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