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的「自然神論瘟疫」

原文地址：Why so many Turks are losing faith in Islam

原文作者：穆斯塔法·阿克約爾

原文發布時間：2018年4月16日

註：本文在原文基礎上略有增補刪改

4月10日，在首都安卡拉的土耳其大國民議會上，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正對著他統治的正義與發展黨（AKP）下屬議員們發表每周例行講話，但這次講話卻被一個不同尋常的小插曲所打斷。埃爾多安在演講中突然停了下來，並讓教育部長伊斯梅特·耶爾馬茲立刻登上講台，隨後他倆在眾多聽眾們面前自顧自地喃喃低語了大約半分鐘。麥克風裡傳來的聲音模糊不清，以至於無法聽清整個談話，但人們仍然聽到部長提到了「關於自然神論[1]的報告」和「我們的年輕人對此的想法」。「不，」有人聽到埃爾多安用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那（指報告內容）是錯誤的。」

被他倆所談論的這份報告出自科尼亞省教育部門和當地宗教基金會舉辦的一場研討會——那是安納托利亞高原中部的一個保守省份（在去年的修憲公投中對埃爾多安的支持率高達73%），並在今年四月初登上了新聞頭條。這份題為「青年正在倒向自然神論」的報告文件展示了對正發黨政府大力扶植的伊瑪目宗教學校[2]學生們的驚人觀察結果，而這些非常年輕的學生們此前一直被土耳其社會普遍認為是最虔誠的信徒。該報告承認，由於對伊斯蘭教的古老解釋在諸如「罪惡的問題」（為什麼真主要允許罪惡的發生）等問題上無法使得年輕一代信服，一些伊瑪目學校的學生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宗教信仰。報告補充說，這些「後伊斯蘭」青年們並非倒向了無神論，而是擁抱了一種更溫和的選擇：「自然神論」——相信神的存在但卻沒有宗教信仰。

（補充閱讀：擇校風波：土耳其的伊瑪目中學鬧劇）

這份報告令土耳其的保守派感到震怒不已。極右翼的土耳其民族行動黨（MHP）主席巴赫策利猛烈抨擊了報告的撰寫者，聲稱他們「為土耳其的青年們染上了自然神論的污點，而自然神論就是通往無神論的最後一站」。由於正發黨一直獨自執政，民族行動黨本來也算是議會反對派的一員，但近年來巴赫策利領導下的MHP卻成為了埃爾多安在議會中的堅定盟友，並在對是否要進行修憲公投的議會表決中給予了埃爾多安全力支持——儘管在2017年擴大總統權力的修憲公投中有77%的MHP選民投下了反對票，僅有6.7-18.4%的MHP選民支持埃爾多安成為實權總統。對此，很多人都懷疑巴赫策利不過是俄羅斯「狂人」日里諾夫斯基的翻版，後者領導的自由民主黨同樣被長期懷疑是克里姆林宮聚攏極右翼民粹分子為己所用的傀儡。幾天後，土耳其的最高神職人員、國家宗教事務局局長也談到了這場關於自然神論的爭論。這位伊斯蘭神學家解釋說，這個詞暗示了「一種否認先知的哲學」，並補充說，一旦他們真的明白了自然神論是什麼，那麼「這個國家（土耳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接受這樣一種離經叛道的思想。」

事實上，早在這些土耳其「知名人士」們近日的集中爆發之前，這場關於自然神論的爭論在土耳其社會上就已經開始了。最早注意到這個問題的知識分子之一是穆斯塔法·奧茲爾圖克，一位開明的伊斯蘭神學家，他在《Karar日報》擁有一個專欄。去年四月，奧茲圖爾克在一篇名為「自然神論的腳步」的文章中指出，儘管宗教保守派堅信他們正處於黃金時代，但一些非常根本的東西正在從他們的手中滑落，因為「新一代人對伊斯蘭世界觀正變得漠不關心，甚至日益疏遠。」奧茲圖克解釋說，大多數在土耳其自稱代表了伊斯蘭教的人提倡的是一種非常古老而又教條化的宗教觀念，他認為這反而導致了更國際化、更有批判性思維的青年一代接觸之後卻趨向世俗化。

自那以後，這種對伊斯蘭教在青少年群體中影響力的侵蝕就成為了土耳其公眾視野中的月經話題。在今年3月份的一次會議上，來自伊斯坦布爾梅登尼耶特大學的一位保守派學者表示，他的有些學生因為家庭環境而戴著伊斯蘭頭巾，但「他們私下裡卻承認自己甚至不是自然神論者，而是無神論者。」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報紙上有數十篇文章在討論土耳其的「自然神論瘟疫」，甚至電視節目都著重報道了這個問題。然而，目前沒有數據可以證明究竟有多少土耳其人已經放棄伊斯蘭教並跳入了「自然神論」的浪潮，儘管有許多傳聞都表明這並不是虛構的事件。

最有趣的問題是，為什麼如此多的土耳其人正在喪失宗教信仰，尤其是在伊斯蘭教的統治地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牢固的當下。對此，根據各自的政治立場，人們的答案各不相同。

對於正發黨政府的堅定支持者來說，自然神論似乎只是西方列強編造出來用以攻擊光榮偉大的土耳其民族的眾多陰謀之一。尤蘇夫·卡普蘭是以支持正發黨政府而著稱的《新黎明日報》的一名專欄作家，他認為自然神論瘟疫正在保守虔誠家庭的孩子們中間蔓延，與此同時那些來自更世俗家庭的孩子們則走向了更加激進的邊緣——無神論。根據卡普蘭的說法，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是來自西方的享樂主義，物質至上主義和墮落文化。土耳其必須通過對其教育和媒體的進一步伊斯蘭化來抵抗這種文化侵蝕，否則「帝國主義列強就會從內部在精神上佔領這個國家」。

然而，在其他的土耳其評論家看來，造成土耳其人伊斯蘭宗教信仰喪失的真正原因不在西方，而是在土耳其本身：這是社會對所有假伊斯蘭之名而泛濫的腐敗、傲慢、狹隘、偏執、殘忍以及粗暴行為的反應。

這種觀點常常受到反對派聲音的支持，但即使媒體上一些理性的親政府聲音也會得出類似結論。比如《新黎明日報》的另一位專欄作家凱末爾·奧茲圖爾克，他指出自然神論在土耳其的崛起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任何關注社會的人都能觀察到這一點」。他補充說，那些將其解釋為對他們鍾愛的正發黨政府的誹謗或是針對土耳其的「外國陰謀」的宗教保守派人士都犯了一個錯誤。真正的問題恰好在於在於伊斯蘭教本身，在於宗教保守派的理想說辭與現實做法之間的深刻矛盾，以及那些「自以為是的教士」和伊斯蘭社區中充斥的「愚昧、仇恨和背德」。這種困境也同樣發生在了穆爾西上台後的埃及穆兄會身上，最終導致了軍方在民怨沸騰下順勢政變並將埃及穆兄會徹底封殺。

另一位曾經支持正發黨政府，但是最近開始轉向批判的評論員阿基夫·貝基指出了一個更具體的問題：（正發黨）為了政治目的而毫無顧慮地消費伊斯蘭教。根據貝基的說法，最近的一個例子是正發黨成員、伊斯坦布爾市埃森尤爾特區區長阿里·穆拉特·阿拉佩普的宣傳講話。「如果我們在這裡失敗了，」阿拉佩普告訴聽眾們，他指的是他的區，「那麼我們將失去耶路撒冷，我們將失去麥加。」因此，正發黨的統治地位對伊斯蘭教來說是不可或缺的。或者換句話說，伊斯蘭教對於正發黨的統治才是不可或缺的。

我同意阿基夫·貝基和其他持相同觀點的土耳其評論員對於為何這麼多土耳其年輕人喪失了伊斯蘭教信仰這一問題的分析：正是因為一些「伊斯蘭主義者」獲得了權力，而他們的所作所為則迫使民眾逃離了他們聲稱要維護的信仰。

實際上，2015年3月我曾在Al-Monitor網發表的一篇題為「土耳其正變得更加世俗化而非相反」的文章中預測到了這一點。「正發黨（對埃爾多安意志）的實踐，包括其將土耳其再伊斯蘭化的夢想，」然後我寫道，「很可能會適得其反，並有助於進一步加速土耳其的世俗化。」如今，在經過三年的惡化後，反效果似乎開始了全面爆發。現在它甚至有了一個叫做「自然神論」的醒目旗幟。

注釋：

1. 自然神論：自然神論（哲學觀點）_百度百科
2. 伊瑪目宗教學校：?mam Hatip sch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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