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冬瓜
05-02
爺爺走後的第四十九天,按照老家農村的習俗,第七個七天,才是老人完全離開人世,前往極樂世界的時間。
爺爺埋在屋外山坡上的一棵梨樹下。梨樹足有上百年的歷史,由爺爺的爺爺種下,打我記事起,整棵樹就是空心的。我曾聽見隔壁的張叔對爺爺說:「幺老輩(方言),你這棵樹估計活不久咯。」爺爺回答道:「這個樣子都已經二十多年咯,靠這層皮都還要活好久哩。」 梨的品種算不得上乘,肉質稍粗,卻是每個夏天生津解渴的佳品,大家都叫它「水冬瓜」,我想是因為它水分十足。梨樹種在坡口上,風很大,但陽光充足,空心的老樹幾乎每年都果實累累。鄰里的人上山勞作大都會從那經過,尤其是夏季稻子收成的時候,大夥從坡下擔著稻子上到這裡,正好停下來休息,摘個梨,充足的水分,酸中帶甜的口感,讓夏日的酷熱和勞作的疲憊一掃而光,再摘上幾個放在籮筐里,給家裡的小孩帶回去。小時候嘴饞,總是問爺爺:「水冬瓜什麼時候可以吃啊」,爺爺回答道:「等穀子熟了就可以吃了。」所以我現在對「打穀子時梨成熟」記憶猶新。這棵跨越世紀半米多粗的梨樹,記錄著爺爺年輕時在坐在上面迎風吹口琴的場景,也有父親和其他伯伯們在上面瘋玩被馬蜂蜇傷的回憶。我不太相信風水「庇前人而蔭後代」的說法,卻很願意把她認為是我們家的「風水樹」,因為她已經惠澤了我們幾代人。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冥冥中不能言明的關係,就在爺爺離世的這一年,這棵樹沒有像往常一樣抽葉,開花,結果,光禿禿的枝幹日漸衰敗。爺爺沒有在意,在外面的我們也沒有在意,世間萬物,生死循環,大抵如此,百年老樹,按人類的說法,也算是壽終正寢。 埋爺爺的那塊土地,土壤足有兩尺厚,而據奶奶講,土地剛分到戶的時候,這塊土地薄薄的沙土下面是堅硬的山石,是公認的貧瘠地。年復一年,爺爺不知忘上面擔了多少農家肥,才有了如今的肥沃,每年長出許多新鮮的瓜果供我們食用。 如果不是一名地道的農民,我想是無法體會爺爺對土地的那份感情的。下葬那天,看著爺爺埋在了他一手耕耘出的土地里,我眼角突然就濕了,因為他一生為我們付出,還沒來得及去天安門,也沒來得及去長城,沒來得及享受兒孫福,便與世長辭。但到了今天,慢慢也有了一絲釋懷,也許安息在最熟悉的土地下的爺爺是微笑著的。我想,有一天,我們找到了摯愛的那個人,摯愛的事業,也定是願意陪伴著她走到人生盡頭的。枯掉的老樹仍在山坡上,聽夾帶著田野訊號的風吟。
二零一八年四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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