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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師「麥當勞」教授

麥當勞教授姓McDonnel, 不是McDonald。一開始中國學生「麥當勞」 「麥當勞」地叫,後來本地美國同學也學會了,跟著這麼叫,堪稱是一次成功的文化輸出。

麥當勞教授六十多歲了,在膀大腰圓沒脖子的中西部人之中顯得格外乾瘦,稀疏的幾莖白髮在頭頂圍了一個圈,圈成一個同心圓。他說話聲音很輕,臉上也看不出太多表情,講話的時候習慣站在講台後面,這樣就不會暴露自己一個小動作 -- 在說話的時候,他經常不由自主地踱著小碎步,顯得有些局促,有些忐忑。

說到這裡,您可能很難聯想到他曾經是叱吒風雲的名律師,但只要聽一節他上的課,就知道這位老先生的獨到之處了。麥當勞教授上一節課下來從來不用看一眼講義,哪一年什麼判例,判決書第幾頁第幾段法官說了什麼,信手拈來,讓人忍不住猜測,他那副金絲眼鏡是不是帶有提詞器模式。

現在想起來,早在我一年級跟著他學法律寫作時,事情就有一絲徵兆。他拿起粉筆寫板書,發現有人在黑板上寫了一則啟事,關於同性婚姻法律問題的研討會。麥當勞教授盯著看了一會,若無其事地說,大家去聽聽吧,你看,他們還提供免費午餐呢,就算為了蹭頓飯也值得去聽聽。

後來我又跟著他學金融監管這門課,這課有意思,有一章是關於資產證券化的,正好我有一點點實習經歷,就經常和他在課間掰扯幾句。我試著把「一管就死,一放就亂」這句國內描繪金融市場監管的俏皮話解釋給他聽,麥當勞教授撫掌微笑,說果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他問我中國的情況如何。我也不敢瞎說,就一五一十地講自己參與的項目,如何用證券化項目給污水處理廠這樣的市政工程融資。他興味十足地追問了幾個問題,後來還發郵件問我能不能推薦一些有關中國資產證券化問題的文章,他找人翻譯了看看。

麥當勞教授很喜歡在上課時見縫插針地秀恩愛。說起投行的時候,他經常來上一句,「我的伴侶在哪裡哪裡工作的時候如何如何」。他用的是「partner」這個詞,這個詞有很多種意思,可能指雙方沒有結婚但共同生活,可能是同性婚姻的雙方不願意說得太過直白,也有可能是夫妻之間一種比較正式的稱呼。

這門課還有另外一名教授一起教,這位施瓦茨教授和麥當勞畫風截然相反。大家都說施瓦茨教授肯定得了甲亢,他沒有一刻是老老實實站在講台上的,一會在屏幕上投影出的課件前比劃,一會竄到教室後排和學生進行「蘇格拉底式」互動,講起課來眉毛能飛到天上去。他也喜歡拿麥當勞教授尋開心,有一次,講到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拍著麥當勞教授的肩膀說「這位仁兄的丈夫(husband),當時沒進監獄真是萬幸。」

施瓦茨教授好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跑了嘴,尬笑著,揮舞著手臂。麥當勞教授也笑了笑,環視了一下,我捕捉到了他神色中的一絲遲疑。

下次輪到他講課的時候,說起多德弗蘭克法案,他又開始拿自己家那位舉例了。「我的丈夫...」麥當勞教授還是用他沒有一絲波瀾的語氣說著,「我的丈夫當時是這麼回答顧問委員會的...」 前排幾位同學用力地點著頭,還有人吹了聲口哨,沖他一挑大拇哥。

過了一年,下一屆學生也在學金融監管這門課了。看法學院同學群里聊天,有人說,天啊,真受不了麥當勞教授,每次上課就秀恩愛,這課不像是他教的,倒像是他先生教的。最近有這麼一個活動,教授們義賣和自己共進晚餐的機會,所得收入捐贈給一家提供法律援助的公益機構,我有朋友拍得了和麥當勞教授共進晚餐的機會。我問,吃得如何,回本了嗎?

「麥當勞教授自己在家做菜招待的我們,光吃狗糧就吃飽了!」

對了,在他第一次在課上說出「我的丈夫」的那節課後,我去找他問了個問題,臨別的時候,我說,好多人希望有機會請您的先生來給大家做個講座,他做的工作聽起來真有趣。

麥當勞教授還是那副略顯局促不安的神色,他伸出手來,像是想要拍拍我的肩膀,但又放下來了,雙手交叉握著,點了點頭。

「謝謝,謝謝大家。我今天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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