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它相比,攀登珠峰就像在樹林里散步

最近流行一句話:「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為別人拼過命?」

有些人覺得太中二,一笑而過;可有些人,偏偏把這句話演繹成了一次絕響——

2011年9月,三位美國登山者耗費整整11天,站上了梅魯中峰峰頂鯊魚鰭(Sharks Fin of Meru)。

他們所做的事,至今無人複製。即便是他們自己,也無法再來一次。(封面/Jimmy Chin)

梅魯的難,眾人皆知。這座位於喜馬拉雅山脈末端的神秘山峰,有著令全世界頂尖攀登者畏懼的鯊魚鰭。

它是宇宙的中心,一個奇異的樞紐,它是天堂,地獄和人間交匯的地方。

與它相比,攀登珠峰就像在樹林里散步。(信息來源:1996年珠峰山難倖存者Jon Krakauer)

梅魯有三座峰頂:南峰海拔6660米,中峰(鯊魚鰭,即圖片中間的峰頂)海拔6310米,北峰6450米。鯊魚鰭路線的難,在於路線複雜,需要同時具備極高的冰雪、冰岩混合以及垂直大岩壁的攀爬技巧,並能在高海拔行動。圖片來源:documentarytube.com

在吉米·金(Jimmy Chin)、康拉德·安科爾(Conrad Anker)和雷南·奧茲圖克(Renan Ozturk)成功登頂前,鯊魚鰭迎來了20餘次世界頂尖登山者的挑戰,最終沒人被接納。

也許你會疑惑:為何迄今,有且只有他們三人成功?

身邊有一位朋友,刷了不下10遍這部紀錄片。她說:「看它,不是為了打雞血,而是震撼於將性命託付於他人的深刻信任,以及為同伴、家人的堅守。」

2015年聖丹斯國際電影節,攀登者之一的吉米·金用紀錄片《攀登梅魯峰》驚艷眾人,並講述了這場攀登後不為外人所知的故事。

「為什麼他倆不下撤?」

實際上,對吉米、康拉德與雷南來說,梅魯之行開啟於2008年9月(2003年康拉德曾有過一次嘗試)。你一定想像不到,這次攀登是臨時結伴。

戶外人都明白,能一同上路的小夥伴必須是值得信任的人,因為每次出行都是「拿命在搏」,更何況是去攀登世界上最難的線路之一。

陌生的結伴——2008年9月,當吉米抵達印度新德里與老搭檔康拉德匯合時,他才第一次見到了雷南。相互的陌生,讓兩人心裡都打起了鼓:

雷南:我跟康拉德參加過不少次遠征,但從沒跟他一起真正攀登過,也從沒跟吉米一起攀登過。

吉米:我非常堅定的要求,只跟自己了解並信任的人一起行動。(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讓雷南與吉米同時願意打破規則的,是對康拉德「完美無瑕攀登履歷」的絕對信任。

為了康拉德,吉米破了例。在梅魯峰之前,吉米與康拉德搭檔了7年。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但是,沒有任何合作基礎的「破例信任」,依舊脆弱。在接下來數天的攀登中,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雷南遭遇到了只屬於他一個人的隔閡與掙扎。

暴風雪來了——攀登頭兩天,除了冷到石化,一切都進行地都算順利:

  • 三人帶著重達180斤的補給走過了鯊魚鰭下1219米的常規冰雪技術路線,抵達了海拔4877米的雪層;
  • 為觀察夜晚的天氣變化,三人選擇將幾近結冰的睡袋鋪在一處山脊的雪中露宿;

看看天空,也許下一刻暴風雪就要向我們傾瀉下來。(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吉米看著隨意放置在山脊一小塊平台上的睡袋,與雷南互相打趣。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當晚,梅魯峰上除了瑟瑟的寒風,沒有迎來吉米擔憂的暴雪。但該來的總會來。

第三天,海拔4968米處的雪層上,三人正奮力鑿冰往上,吉米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團快速靠近的烏雲。雪,越來越大,三人不得不停下,在一處幾乎垂直的狹縫中支起一頂懸掛帳篷。

搶著時間搭建吊帳。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剛關上帳門,積雪就從帳頂兩側傾瀉而下,另一側的山峰則發出了隱隱的「轟轟」雪崩聲。天色從明亮逐漸暗淡,最終漆黑,帳篷內的三人無語良久,沉默而視,直到康拉德開了口:

康拉德:你看,住在懸掛帳篷里,而外面正在下雪。這感覺就像在過聖誕節。

雷南:我一直就想要這樣的聖誕節,身邊就是暴風雪,然後坐在....

吉米:坐在鯊魚鰭上?(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他倆要幹嘛?——整整四天,持續的暴風雪讓三人再沒能往上一寸。在零下20℃的吊帳內,即便活動再少,也需要大量的食物補給熱量。暴雪帶來的影響遠比預計嚴重的多:

  • 三人全身濕透,意志逐漸消磨;
  • 攜帶的7天食物消耗過半,燃料儲備也處於紅色警報線;
  • 還剩90%的攀登未完成。

此時雷南,一心只想著「應該下撤了吧」:

這對我來說太難受,我已經想盡辦法了,而且也很高興能有這段經歷。

但我也很高興,明天我們就要下山了。(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然而,這並不是康拉德與吉米的想法。四天過去,天氣放晴,吉米覺得「好了,該動身(繼續)了。」於是,兩人默默開始開始穿戴裝備,重新出發。

但這種默契,雷南並未接收到,相反還有些摸不清頭腦。

吉米回憶這段時說:「雷南很疑惑,(因為)我們是要向上,而不是向下。」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儘管沒能明白這種「瘋狂」的想法,雷南還是選擇緊跟步伐,

我幾乎給了他們一切,但我的思想每天都在作鬥爭。(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只是這種跟從,大部分是趨於攀登者們的韌性與不服輸,卻遠遠不足以讓他撐到最後。

「還有150米,我們下撤吧」

雷南的迷茫與訝異,康納德都看在眼裡。但在那個當下,他沒有急於給予解釋,也沒有伸出援手,而是選擇留他「獨自面對」:

對同伴百分百信任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我覺得雷南有些震驚,(因為)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但我和吉米是過來人。(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萬年雪線——隨後數天,雷南獨自消化著內心的不確定與擔憂。第十天,海拔5486米,三人抵達了一長段刀刃般的冰岩混合路段。

這段路仰角極大,且極其脆弱。在越來越薄的冰壁上,每一次冰爪與冰鎬的落點都可能釀成災難。這使得康拉德只能一遍遍用細膩的技術動作測試冰層厚度,以防其大規模崩塌。

極難下腳的冰岩混合路段。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在沒有太陽照耀的地方,氣溫趨近零下20℃,就連呼吸彷彿都是一次巨大的體能消耗。雷南仍在咬牙堅持:

我非常冷,控制不住地發抖。但我絕不想成為那個先說「我好冷,我要下去」的傢伙。(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無路可走——很快,領攀了一段的吉米抵達了一塊「完整無暇的花崗大岩壁」底端,看上去已「無路可走」。

吉米謹慎地在岩壁上試探。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這一段天塹,吉米與康拉德開闢得極為緩慢,慢到三天只上升了304米。他們的動作,猶如工匠在雕琢工藝品:

就像把一塊堅硬的胡桃木雕鑿成柜子。只不過,若多鑿了一次,可能就會敲碎它,毀掉整個作品。

倘若裂縫被鑿開了,你將必死無疑。(信息來源:Jon Krakauer)

與高強度消耗不成正比的,是趨近殆盡的補給:

  • 最後一罐丙烷氣罐;
  • 食物配給已到極限,每人早餐是幾勺麥片、中餐共享一根義大利香腸、晚餐是一塊直徑約等於手錶錶盤大小的乳酪;

三人在吊帳里,烤著「美味的乳酪」。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面對不容樂觀的糟糕環境,吉米與康拉德還能自嘲地開著玩笑,

下個星期,我們就只能吃自己的靴子了。(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顯然,雷南並不能融入這種氛圍中。攀登來到第十六天,彈盡糧絕的狀況讓吉米與康拉德意識到,「明天,將是決定性的時刻。」

他們沒有料到的是,明天也是雷南崩潰的時刻。

崩潰的雷南——第十七天,海拔6248米,距離峰頂約150米處的山脊岩壁上,康拉德領攀著沖頂,下面不遠處是吉米,再下面是做著保護的雷南。

這趟保護並不容易,甚至成為了壓垮雷南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雷南處在火線之中,被(康拉德)踢下來的碎冰與雪塊從45米的高處落下,直接打在他的身上。(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洪水般的雪花砸在雷南的身上。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伴隨手指與腳趾知覺的流逝,雷南崩潰了,「我開始大叫...大聲嚎叫和大哭。那絕對達到了我的極限。」

我的腳不太好。(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短暫釋放後,雷南煎熬著攀了上來,說出了上面的話。此刻,他真的想放棄了。

我再也不想回來了——沒有立即回應雷南,吉米與康拉德討論著是否能在6096米的鯊魚鰭上找到露宿地的可能。

攀登第十七天的下午四點,隊伍抵達了距離峰頂僅150米的地方,若要繼續則必須在峰頂過夜。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沒有保護,沒有補給,沒有睡袋,即便登頂鯊魚鰭,也無異於自殺,「沒有任何意義。」

不舍望了一眼觸手可及的頂峰,康拉德開始下降。緊隨其後的,是吉米,

轉身並不簡單,這太打擊人了,我不會再回來了。(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拖著虛弱的身體與灌了鉛般的雙腿,三人踉蹌下山。十三天的未果,除了心碎遺憾,還有慘痛的代價——

  • 手腳因長時間處於冰冷、潮濕環境下出現的凍傷與戰壕足(腳部腐爛);
  • 吉米數周無法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

腐爛的戰壕足。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與傷病一同癒合的,是吉米與雷南的不熟悉。2008年後的三年,前者成為了後者的「登山導師」,

我們走遍了世界,例如非洲查德、婆羅洲等等,一起做了大量工作。(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無數次的協作消弭了兩人的陌生,滋生了能夠託付性命的信任。

我想為你們拚命

命運,有時真的很奇妙。2011年3月,雷南與吉米相繼在傑克森洞(Jackson Hole)進行的一項商業滑雪拍攝項目中,遭受了攀登生涯中的重大意外。

兩場意外,卻成了六個月後三人重返梅魯的契機。

腦後開了大洞——拍攝還沒多久,不太擅長滑雪的雷南失手掉落了懸崖。飛速趕到事故地點的吉米,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他的腦袋周圍全是血,正面朝下倒在雪裡。後腦勺裂開了一個誇張的三角形,甚至能夠看到裡面碎裂了的頭骨。

我以為他會死在我懷裡,我覺得自己有責任(因為是他邀請雷南參加這個項目)。(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傷勢嚴重的雷南,就連至親也差點認不出。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傷情診斷結果,宣告雷南的後半生僅有10%的可能性能夠再次站立:

  • 顱骨開放性骨折
  • 頭骨積水
  • 脖子處兩根椎骨斷裂
  • 一條椎動脈斷裂
  • 一半的腦供血受阻
  • 再偏一毫米,將成植物人

確認雷南的狀況穩定後,吉米返回了傑克森洞,希望遵守合作完成拍攝。他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一場巨大雪崩。

第二次生命——開始的幾段轉彎滑行相當順暢,直到來到安全區域邊緣不久,吉米感到身後整個山坡都在劇烈移動,

最開始,一切都像慢鏡頭。接下來,一切都發生的很迅速,然後我被卷了進去,被拋到空中,完全失重。(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整個過程,吉米被壓倒在如汽車般大小,速度約30~35米/秒,垂直下降609米的雪海里。那一刻,他清晰看到了死亡的模樣。

滾滾而下的雪海。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幸好,老天只是跟吉米開了個玩笑。不久,傾瀉的積雪慢慢緩了下來,一陣奇怪的暗流從底部將他推了起來,並從頂部彈出了出來,「我沒有被撕碎,我還活著。」

這受天神眷顧的第二次生命與雷南的意外,讓吉米瞬間緊張混亂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遠離高山,遠離滑雪,彷彿消失。

但山就在那裡,登山者們無法抵禦這種呼喚。對吉米是,對雷南也是。

他們全瘋了——兩場意外後,吉米與雷南不約而同地都想再回到梅魯,完成三年前放棄的最後150米。

這樣的想法,讓周邊的所有朋友驚呼:「你們全都瘋了吧」。事實上,吉米與康拉德也很擔憂,但最終他倆沒有替雷南拿主意,

2011年,再次回到梅魯的雷南(右)才算真正意義上融入了團隊。圖/Jimmy Chin

康拉德:2008年後,我們變得親密無間。這不是一場加入攀登團隊的慶祝,那是(共同)的決定。

吉米:他知道我們承受的壓力,他也知道我們必須信任他,讓他去。而我們就是這麼做的,我們相信他。

雷南:最後,他們將決定權交給了我。(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三年,雷南成長為了一名可被信賴,又能完全信任他人的成熟登山者,再也不是那個會疑惑「他們為什麼不下撤,而要繼續向上走」的人了。

南完成了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從最簡單的橢圓機,到負重俯卧撐,再到輪胎拖拽......雷南用五個月完成了「非人類」的恢復。啟程前,醫生唯一的擔心,是喪失了一半的腦供血能力,會讓他在高海拔行動中突發中風。

2011年9月,三人踏上了與三年前一樣的路程。

不能讓隊友失望——不同的是,顧慮到雷南初愈的傷,康拉德心中已有了接受此番仍以失敗告終的結果。

攀登第五天,伴隨海拔上升,雷南的行動變得遲緩,笨拙,最後直接暈倒在了吊帳里,

他想對我說話,但全是聽不清的亂語。(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第五天,康拉德在想是否該放棄。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那一晚,吉米與康拉德除了看著雷南眼中的驚慌,什麼也做不了。

次日清晨,太陽高照,清醒過來的雷南感到舒服了一些,但依舊無法說話。沒有多餘的猶豫,他慢慢穿戴好裝備,執行他的一段領攀線路,

我唯一想到的事是,我不想下去,(如果下去)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必須對隊伍做出貢獻,不能讓大家失望。(信息來源:《攀登梅魯峰》)

一段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完成的領攀,讓雷南看到了完攀的希望。沖頂日,三年前折返的山脊,康拉德看向前面未知的100來米,望向吉米脫口:「你來領攀吧。」

沖頂日除了星空,天地間只剩三盞頭燈。圖片來源:《攀登梅魯峰》

一鎬接著一鎬,吉米顧不上崩落紛飛在臉側的雪塊,用盡全身力氣抵達了峰頂——梅魯鯊魚鰭的鋒刃上。11天,三人圓滿了夙願。

為何迄今有且只有他們三人能夠成功登頂鯊魚鰭?

大抵是他們都在為別人拚命,這股不願辜負期待的韌勁,反而最終成全了彼此的夢想。

結束也是新的開始,期待你們更多的故事。圖/Jimmy Chin

下一次出行,若你有同伴,請萬分珍惜,並拚命護他周全。

因為,惟有過命的信任,才能帶你走向更美的風景。

編輯:黃色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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