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鎮

冬日晝短,堵車的時間尤顯漫長。天色昏沉,看不見盡頭的汽車閃爍著尾燈。車輛輪廓依稀可辨,回城的小汽車,站滿乘客的公交車,堆滿渣土碎石的卡車,攪拌著混凝土的罐車。高峰期,堵車事件隨時隨地發生。若堵在城區,小區近在咫尺,自然滿懷耐心和希望。若堵在街市,看著路邊的行人和小吃攤,也饒有樂趣。若堵在山林,可欣賞自然風光,辨別植物種類。最難熬的,是堵在工地旁邊。車窗外只有成堆建築垃圾,拆掉一半的廠房。著急沒有用,誰也不知道會堵多久。平復焦慮的辦法,是想像著,此刻正去往恰庫爾圖。

遇見恰庫爾圖,是在七年前。從烏魯木齊出發,汽車疾馳六七個小時。同行的人們分發零食,講笑話聊天。過了不多久,終於都昏昏欲睡了。我雖然倦乏,卻睡不著覺,不停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公路筆直平坦,窗外除了看不到盡頭的沙丘和戈壁,只有藍天和白雲。天空藍得發亮,雲朵白得純粹。沙漠上的白雲是立體的,有的緊實鋒利,有的圓潤蓬鬆。每一朵都有不同的形狀,低矮地懸在半空,似乎觸手可及。

不經意間,驚喜悄然而至。眼前出現了一條細小的河流。河邊樹林茂密,房舍整齊。導遊招呼我們下車。有人好奇地問:「到了哪個景點了?喀納斯,還是五彩灘?」導遊答:「不是景點。就是一個歇腳的小鎮,叫恰庫爾圖。」

恰庫爾圖很小,比我家鄉小鎮更小一些。也許因為少年時期在小鎮生活,心底一直存有小鎮情結。只需要一所學校,一家診所,一個剃頭鋪,一個裁縫店,一家小吃店,就可以讓人很好地過完一生。恰庫爾圖更小一些,小到只剩下飯館。去往阿勒泰地區的遊客,穿越茫茫大漠之時,都會在恰庫爾圖歇腳吃午飯。

飯館門口停滿了車輛,飯店裡座無虛席。我隨著人潮走進一家飯館,點了一盤番茄雞蛋拌面。我遞過一張百元大鈔。老闆娘拿出一沓錢,驕傲地感嘆:「零錢不缺!」她的嗓門很大,聲音跟皮膚一樣粗糲。她說,曾經在外地開過飯館,去銀行兌換零錢很難。在恰庫爾圖換錢很容易,因為恰庫爾圖太小,銀行的人知道,她必定會去那兒存錢。

走出飯館,食物的香氣依舊誘人,西域風情撲面而來。敦厚沉默的女人慢悠悠地打饢,精神矍鑠的老人騎車售賣瓜果,赤足的少年忙著烤肉串。打饢的女人頭戴掐絲銀飾,賣水果的老人腳踩羊皮靴,烤肉串的少年身穿細紋背心。精緻無處不在,熠熠生輝。熱鬧的場面,與新疆的其他街市無異。導遊告訴我們,眼前的繁華將會轉瞬即逝。客人們吃過午飯就驅車離開了。若是晚上過來,走在漆黑的空巷,甚至會遇見狼群。身處其間,會懷疑白天的繁華是幻象。

飯畢上車,離開恰庫爾圖。小鎮的身影迅速縮小。「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恰庫爾圖,是比孤城更小的孤鎮。它所在的大漠,是比萬仞山更廣袤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

夕暉浸染,眼前的風物變得豐富而動人。赭色的沙漠細膩綿實,琥珀色的戈壁溫和柔潤。額爾齊斯河寬闊而澄凈,白鷺的倒影在河面翩飛。野驢和羚羊成群奔跑,在草木間追逐嬉戲。大片葵花向陽而開,燦然生輝。博格達峰白雪皚皚,遠在天際,若隱若現。車裡的人們激動地拿出手機拍照,讚歎北疆獨特的美景。

我忍不住回頭,小鎮已被起伏的沙丘遮掩,消失在了茫茫大漠中,蹤跡全無。腹中食物尚飽,杯中茶水尚溫,足以證明恰庫爾圖不是海市蜃樓,而是我真實涉足的小鎮。後來,我再也沒有到過新疆,卻屢次在夢裡遇見恰庫爾圖。它一如既往的狹小而陳舊,孤獨地隱藏於杳無人煙的沙漠之中,等待我們成為它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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