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與「國王」

05-02

埃及學（Egypotology，「對埃及文明的研究」）的始祖曼涅托是一個希臘化的埃及人，可以說，埃及學的歷史幾乎和希臘文明的歷史（也就是某些人所認為的「西方文明史」）一樣長。

其實在曼涅托前後，諸多希臘歷史、地理學家也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對埃及的地理、人文做了比較詳盡的記載論述。荷馬認為埃及的國名源於波塞冬的一個孫子——埃古普托斯（Aegyptus）。在希羅多德、斯特拉波、狄奧多魯斯的筆下，埃及與波斯、巴比倫類似，儼然是一個希臘世界之外的、「東方」式的國家——專制的政體，迥異的地理環境，別樣的民族，別樣的風俗。

這種「東方式」的印象，也戲劇性一般地延續到了基督教的時代。比起希臘人自身，深受埃及之「害」的要數希伯來人，希伯來人在《討拉特》的開篇就聲討了埃及人的暴行。整部《討拉特》和《引支勒》的其他地方也少不了以一個希伯來人或者希臘-希伯來人的角度對埃及這個「東方大國」的批判，甚至「蛙災」這樣的故事，都成了基督徒所常用的寓言和隱喻。

而作為這個東方大國的領航人，「法老」這個稱號自然也被賦予了不一般的含義，乃至整個新月沃地的諸多文明的君主稱號中，「法老」是唯一一個從土著語言進入西方語言的。其中的過程自然也十分具有戲劇性，它被西方世界所熟知自然並非因為希羅多德等人的著作，而是因為《討拉特》最早的希臘譯本——七十士譯本中，對法老一詞意外地採用了音譯。

可以說，「法老」這個稱號，是「東方大國」印象的一個集中體現。要知道，在西方的史學傳統中，比起希臘-羅馬人自己的Basileus和Imperator，Shah、Khan、Caliph等「東方」君主稱號所昭示的就是文化背景的不同，這對於古代埃及來說，無疑是一種殊榮——那些風光一時的希伯來、腓尼基、阿拉米、胡里安、亞述、巴比倫君主今何在呢？甚至，由於亞歷山大里亞教會的權傾朝野，亞歷山大里亞牧首們會被謔稱為「埃及法老」，但是你見過把馬克安或者聶斯托利稱為「敘利亞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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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埃及的這一態度，本該隨著埃及學步入現代而有所改觀。如果說，古典時代的埃及學，是在建構（Construct）「埃及」這個整體，那麼現代埃及學，就是在對埃及這個整體進行解構（Deconstruct）——埃及並不是表面上那個光怪陸離的國家，而可能是西方文明的重要發源地。埃及文字不再是難解的符文，而可以是西方文字的起源；埃及的神祇不再是半人半獸的怪物，而是可以和希臘-羅馬眾神有著一一對應關係，乃至影響了基督教的誕生。甚至我們都得懷疑，埃及對希伯來人的影響，真的是《討拉特》中所說的那樣單方面的壓迫嗎？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

當埃及這一古代文明被賦予了如此的意義，我選擇對美尼斯、胡夫、拉美西斯二世們叫一聲久違的——王（Vasileus）！

這才是他們應該得到的尊稱，他所代表的不再是那個怪異的東方國家的統治者，而是與希臘-羅馬文明等同，甚至比之更高的地位。

但很遺憾的是，由於法老這一辭彙已經成為了一種約定俗成，埃及學界也依然延續著這個稱謂。

可能君主的稱謂是什麼，並不重要，但真正令人遺憾的，是大眾文化當中，埃及依然是那個神秘、遙遠、充滿異域風情與刻板印象的國度。我們造不出一眼看出亞述-巴比倫風格的鴯鶿螈人物，但各種埃及風情的鴯鶿螈作品卻層出不窮。這是一種幸運，但更是一種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