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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故事(1)

少女是在蜜罐里長大的。

上幼兒園時,母親是幼兒園園長,於是升旗時她到處亂跑,老師也不敢抓住訓斥。那時候黃瓜味的薯片剛出, 少女最喜歡的事情在門外盯准老師吃了一半的薯片袋,風一樣奔進辦公室,在老師眼皮底下拽了便跑,金黃的薯片順著足跡掉落一地,被那雙還能發光的粉紅小鞋一踩,咔嚓咔嚓的。

小學時候,姥姥又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師,在任校長都受過她不少照顧。少女最印象深刻的情景是裝作乖巧地跟在姥姥身後,到主任的辦公室取卷子——接下來一學期學期測試,期中,期末考試的卷子。同樣學習優異的一個重慶男孩,長得比她還矮,跟她是競爭對手,但少女就是看不慣他,英語課上男孩背誦了課文,老師問大家有什麼錯誤,少女脫口而出一句「口音太重!」,全班都笑了,男孩仍然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他的普通話其實已經和少女沒什麼區別了。

姥姥說,這重慶男孩長得就精。

姥姥還說,別跟東北人交朋友,太野;別跟山西人交朋友,太摳;別跟河南人交朋友,愛偷東西……

姥姥不說北京人怎麼樣,但全國貶了一個遍,少女對於誰最優秀,心領神會。

上初中了,姥姥和母親把她送到校門,這次沒人中午在學校給她洗刷飯盒了。

進校沒幾天,少女就挨了班裡幾個女生一頓打,在經血味濃厚的衛生間,少女只是舉著拳頭象徵性地揮了幾下,她連打架是什麼都不知曉,甚至天真地以為女孩子要矜持一點,所以沒有動腿,但面前的拳打腳踢,以及切實降臨在身上的痛楚,讓她感到疑惑。

為什麼要打我?

第一次被打的少女,困惑大於憤怒。幾人出了衛生間後,一個顫顫發抖的女孩從隔間探出了頭,問她有沒有事。少女說沒事沒事,捂著麻了的左臉,竟發覺自己在笑。白校服褲腿上的鞋印懶得清理,於是就這麼走出去,想著被狗咬了自己也要咬回去嗎?

少女開始寫小說了,因為語文老師說她作文寫的還可以。她的想法很簡單,哪天成為了真正的作家,要讓那些人一個個在自己面前跪下。

初中三年少女被打的次數超過兩百次,被辱罵的次數已經無法計算。欺負她的人都是懂行人,沒有一次打到骨折。少女就這麼承受著,漸漸有了排尿困難,因為衛生間對於她來講只是個受罰的刑房,不僅僅因為挨打都是在這裡,她已經多次被人從隔間外拍到裡面的情景,並且在午休時的電腦屏幕上公然播放。

文件名很簡明:「xxx撒尿」

因此少女中考那天是戴著紙尿布去的,加上那些天又來了點不該來的,酷暑炎炎,內褲,衛生巾,紙尿褲全部塞進短小的校服短褲里,出汗出得厲害,癢,癢像就要到來的新生活把她拽到了舊生活的門檻上,卻非得等考試結束,才能撓一撓徹底解脫一樣。

意料之中的是並沒有考好,少女在上廁所這件事上花費太多精力了,曠課是常事,請假也是,她不知跑了多少次婦科和泌尿科,西藥中藥針灸推拿都試過,該堵著還是堵著,就跟家裡貓上樹了,你叫它下來它就肯下來嗎?

到了高中,少女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極為畸形的思想。她渴望吃苦,渴望受虐,渴望任何疾病……她認為一切受過的苦都會讓自己變得堅強。就像她初中時穿著背後寫滿髒字的校服,在學校里大笑著跑過每個人的視線般。

她的小說越寫越好,當然,比起大師差距還很多,僅僅是相對於同齡人而言還算不錯。

她如願以償地得了病,天知道是不是做自測量表的時候故意往差了填的,只是那個往腦袋上戴一圈的東西測完之後,醫生說她的確得了抑鬱症。

抑鬱症和作家,如同夫妻一般契合。少女想起了姥姥喝豆汁的時候必須點兩個焦圈就著吃——儘管她從來不吃這之外的油炸食品。她笑了,有幾個讀者聽了她的心理路程,勸她去看心理醫生。

「是呀,我是有抑鬱症。」

少女說道,對方便自然地同情說,有抑鬱症還能寫出這麼好的作品,真是才女。

舉例來說,原來考了30分的孩子一下考到90分的孩子,相比原來80分這次考到90分的孩子,誰會得到更多的稱讚呢?有精神疾病的作者付出的努力,必然比普通人作者多。

少女想,提升不了上限,就拚命降低下限嘛。

但一個抑鬱症,顯然不夠,不足以與殘疾人或者重病作者抗衡。

為了得到新的標籤,少女強迫自己喜歡上了之前看到她第一次挨打的女孩,表白之後,對方竟奇蹟般地接受,只是冷不丁地用小指的長指甲在少女胳膊上划了一條微紅的白道,再抬頭時女孩已經噙著淚水了。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女孩。」

少女在那張小麥色的臉頰上撫摸,她隱約有點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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