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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吳天章:「假」且「俗」的台客藝術家

「假」且「俗」的台客藝術家

——專訪吳天章

傅爾得

作為台灣當代藝術的第一代,吳天章有著靈敏的雷達,他善於對台灣社會的變動進行監測,並做出反應,且總能以精準的創作,抓住台灣人的集體潛意識。

在台灣,他以創作方式每十年轉型一次而著稱。

80年代,吳天章以油畫創作的政治、歷史題材,被譽為「台灣藝壇解嚴第一人」;90年代,吳天章放棄油畫,開始以攝影來表現廉價裝飾的台客美學;2000年開始,他運用電腦後期製作,以「安排式攝影」表現靜態影像「封存時間」的精準;到2010年,他以「解開時間」的理念,結合動態影像和空間劇場,拍攝「一鏡到底」式的錄像藝術。

1994年,他創作的攝影複合媒材作品《再會吧!春秋閣》,由政治、歷史題材的大型油畫,轉到台灣普通常民的情愁離別及社會底層的生命信仰,呼應了台灣在1987年戒嚴解除後,社會時代氛圍的變化。

他勇於捨棄熟悉的創作語言,善於向自己開刀,警惕著自我重複可能帶來的匠氣,用創造性來檢驗自己。

也正因為如此,2015年的威尼斯雙年展,由台北市立美術館所策劃的台灣館,一改以往的藝術家聯展模式,首次推出藝術家個展。十位委員在對五組藝術家的提案進行了六個小時的交叉討論後,選擇了吳天章。

「吳天章:別說再見」, 2015威尼斯雙年展長版紀錄片

台灣館:威尼斯個展

穿著隨意的吳天章,下巴上留著一撮短而精悍的山羊鬍,在談起作品時,他常常會伴隨著很大幅度的肢體動作,這股全力以赴的創作勁頭,很輕易就能將我感染。

吳天章的工作室位於台北市北投區內,是一個巨大的鐵皮屋。挑高且遼闊的室內,散落著鎚子、銼刀之類的工具,瓶瓶罐罐的化學藥劑陳列在一個柜子里。工作室的正中間,有個為拍攝而搭建的臨時舞台,要不是旁邊擺著兩件攝影作品,那裡一定會被誤認為是全副武裝的工程車間。

「舞台上的地板還沒有來,地板是靠輸送帶滾動的」,他指了指輸送帶,繼續說,「布景也是滾動的,我目前正在實驗演員動作的速度,要跟地板和布景做配合,我正在做判斷要選擇哪種速度」。說完,他打開電腦,給我演示演員在不同速度下走位的差異。

電腦桌上,隔夜的茶葉飽脹起來,撐滿了玻璃茶壺,吳天章的手機時不時響起……在我面前的,是一種前進威尼斯的緊張趕工狀態,一切都是未完成的進行式。

這不是吳天章第一次備戰威尼斯雙年展了,十八年前,吳天章以藝術家聯展的形式進入了1997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而這次,他以名為「再見春秋閣」的個展,代表台灣獨自前進威尼斯,展示他「封存時間」的靜態影像和「解開時間」的動態錄像。

動態錄像是吳天章近幾年的創作轉型,而展覽的主打代表作《再見春秋閣》,是吳天章以時代性的眼光,對其1994年的攝影作品《再會吧!春秋閣》重新消化後的演進,《再會吧!春秋閣》正是吳天章曾在1997年參展威尼斯的作品之一。

「別說再見」, 第56屆威尼斯雙年展, 2015

《再見春秋閣》是一個四分十秒的攝影、錄像作品,錄像的部分,是在三段式台語歌《再會呀港都》的背景樂中,演員通過原地行走進行海軍、水手、空軍的角色變換,衣服、帽子、鞋子及道具等,都要隨著音樂在觀眾眼皮底下進行魔術式的變裝。在完成三段不同歷史時空的變換後,最後曲終人散。

《再見春秋閣》延續了吳天章在《再會吧!春秋閣》中形成的誇張俗艷的廉價、臨時、速食式的替代美學,在深層意義上,這種美學表達了台灣在過去百年的政權更迭中形成的歷史傷痛,以及二戰後台灣在社會逐漸西化過程中的時代氛圍。

吳天章用他擅長的「離別」意向,處理了在台灣歷史命運下,普通人內心難以處置的時代感傷。

「再見春秋閣」展覽現場, 圖片提供:耿畫廊 TKG+

「再見春秋閣」展覽現場, 圖片提供:耿畫廊 TKG+

戀物、情慾、一鏡到底

《再見春秋閣》里的演員,戴上了乳膠面具。

皮膜乳膠是戀物表現,它是嬰兒在母親子宮內被全身包覆時的安全感,人對皮膜的依戀,出自於這種安全感的鄉愁式體現。很多兒童在與母親的肌膚分離後,會以布娃娃或毛毯來補位母親的皮膜角色。對成年人而言,早年的創傷在轉移成對物的依戀後,會通過皮膜來回顧與舔食內心創傷,從而進行自我療愈。吳天章採用屬於戀物癖心理層面的皮膜,表達了殖民與政權更迭的歷史對台灣人造成的內心創傷。

這些情緒的承載,吳天章執迷於用水手來表達,「我是二戰結束後的嬰兒潮世代,我的童年是台灣經歷戰亂的普遍縮影。在北台灣的港口基隆長大,我從小就對水手服相當迷戀,水手勾起了我的童年。在我的作品裡,水手背著背包,好像奔向未知的旅程」。

幼時的吳天章,台灣正處於高壓的威權統治,水手在他眼裡,是唯一跟世界連接的出口。他讓水手談愛情,談情慾、談離別,實則是在其偽裝下,用視覺論述更為深刻的主題:台灣在歷史命運的波動下,帶給常民的精神影響。

與此同時,他還通過皮膜呈現了人的困境:人際之間「假」的社會現實,與「真」的理想之間的衝突。

「除去世俗婚姻的擇偶條件,每個人對戀人都有一個完美的想像,我用光滑、沒有毛孔的皮膜材質,來傳達這種完美的想像」。

吳天章, "再見春秋閣", 2015

《再見春秋閣》的另一個挑戰,是「一鏡到底」的錄像拍攝:演員一邊在輸送帶上原地踏步,一邊要完成變裝的動作,不做任何的後期剪接,僅利用同速移動的背景與地板,在不移動鏡頭的情況下,製造出原地行走變換時空的視覺假象。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獲得第85屆奧斯卡最佳攝影獎後,招致了香港外籍攝影師杜可風的質疑,杜可風認為此電影的攝影,大部分其實為電腦特效。這個爭議使吳天章意識到,攝影的定義被擴大了,不僅好萊塢的視覺無所不能,而且電腦的昌明,讓準確到冰冷的3D影像到處充斥。他開始採取行動,「我做『一鏡到底』錄像,真實地排演,沒有移動鏡位,也不剪接,我努力做就是要思考反科技,回到完全物理意義上的機械運動」。

話雖如此,但做到一鏡到底,困難度其實很高。

「推舞台地板軌道時,對演員來講,屏住呼吸就像地震一般」。

「為了不違反我的美學,我實驗了很多化學。從海軍變到水手時,皮鞋要從黑色變成白色,我實驗了紫外線的顏料,讓紫外線剛好打在腳上,讓皮鞋由黑變白。材料很多是我自己土法鍊鋼做出來的,大多都是在網路上搜尋資料,雖然有很多資訊是騙人的,但我會買材料回來一一實驗」。

「我不能容忍沒有準確度,一點小錯誤我都不會遷就,做不好我會重做」。

在科技發達的電腦時代,一鏡到底的手工生產,是吳天章在美學上的逆轉思考,「就好像有一天你收到一封手寫的情書時,會很感動」。

台灣當代藝術第一代的轉型

1992年的第九屆卡塞爾文獻展的外圍展,不僅是中國大陸的藝術家第一次參加大型國際展覽,也是台灣藝術家第一次參加西方大展。在那個名為《K18: Encountering the Other》(K18:互相認識展)的展覽上,來自台灣的吳天章,遇到了同樣處理政治歷史題材的大陸藝術家王廣義。

王廣義在他的《大批判》政治波普系列中,讓文化大革命的宣傳畫和現代西方的代表性商品進行碰撞,這讓他獲取了政治意義上國際關注,成為中國當代藝術的典型代表。

而吳天章當年在卡塞爾亮相的,是他的政治領導人大型油畫系列《史學圖像/四個時代》。吳天章分別畫了在兩岸具有絕對代表性的統治者:毛澤東、鄧小平、蔣介石、蔣經國,並且按照編年史,分別就這些領導人的不同歷史時期,進行了恰當的視覺表達。

吳天章, "關於鄧小平的統治", 油彩、畫布, 1991(左)吳天章, "關於蔣介石的統治", 油彩、畫布, 1991(右)

1970年代,台灣退出聯合國,陸續與美國、日本斷交,幾乎面臨外交上的全面潰敗,1980年代,台灣面臨內部的政治動蕩與權力更迭。這些局面,讓台灣問題成為西方世界關注兩岸關係的焦點。吳天章的藝術表達,在西方世界看來,政治性要順理成章地多於藝術性。

在接下來,吳天章陸續受到了國際展覽的邀請。在英國、美國、日本、德國、澳大利亞,他展開了國際視野,累積了國際觀。而與此同時,台灣也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政治、經濟上的全面開放,加上對美、日的門戶開放,台灣的經濟迅速起飛,出現了資本家和新興中產階級,人民的教育和生活質量得到了改善,這些不可阻擋的進步,讓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台灣,有了新的前進重心,人們對歷史日漸疏離,將過去的焦點迅速拋在了腦後。

「台灣解嚴前的一批當代藝術家,在解嚴後,就沒有敵人了,我算其中一位」。失去了政治、歷史批判的對象,吳天章的創作支撐點日漸消失,他迅速轉型,放棄油畫,開始用攝影進行創作。

在1997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上,吳天章展出了《再會吧!春秋閣》、《傷害告別式》四連作,以及《春宵夢Ⅱ》。

「《春宵夢Ⅱ》最特殊,它剛好被規劃在一間小小密室,就我了解台灣館的普里奇歐尼宮以前是有監獄的,那種囚禁的陰森,好像可以召喚出古老幽魂……那時我就想讓西方人在那密室,看到屬於台灣常民的生命信仰,一個有性、有死亡的魂魄,這魂魄就是我在台灣社會所感受到的憂鬱與不安」。

「創作《再會吧!春秋閣》的時候,我開始把政治符號退到第二層,把情義、慾望擺在第一層」。

吳天章從大敘述的雄偉、崇高、悲壯的政治基調,轉而探討社會文化層面更為寬闊的意義。他轉向了隱形於社會表層,並長期受到壓抑的情感、情慾及情緒,通過檢討這些傷害,來建構社會集體的潛意識記憶。

吳天章, "春宵夢I", 油彩、塑膠花、亮鑽, 1994

採用攝影,是顛覆攝影

當現實社會的轉變和創作上的瓶頸一齊湧來時,吳天章在思考創作方式的轉換,「以前碰到瓶頸時跟朋友們聊天,就有人說,不要想那麼多,我們都是畫畫的。我在想,如果我不畫圖呢?」

1994年,吳天章的攝影複合媒材作品《再會吧!春秋閣》出爐。作品由黑白的照片手工上色,呈現出一派俗麗的色彩。人物姿勢也盡顯詭異,陽剛的軍人擺出一副陰柔的姿勢,且下身性器官處於亢奮的凸起狀態。裝裱上,油油亮亮的黑色漆皮材質框框,四周裝飾似葬禮用的塑料亮片白花,「這個假,假到我的作品有點怪怪的邪惡」。

這幅又怪又俗的作品,獲了當年的大獎:台北市立美術館「現代美術雙年展」首獎,也讓吳天章貼上了「台客藝術家」的標籤,吳天章成功轉型。

「我要感謝阮義忠,我轉型到《再會吧!春秋閣》,就是看他的書。阮義忠在書中提到關於攝影的經典原則,我是用來顛覆。我先吸收,再顛覆」。

「我記得他寫了幾個關於紀實攝影的觀點,其中一個,是攝影家應該有一種人道精神,拍攝時要有平等思想,如拍流浪漢時就不要高高在上的俯視。我習慣把它顛覆,我比較接近攝影工具論,我要來性虐待我的模特,所以我的春秋閣就怪怪的。還有一個,是影像應真實紀錄,我也把它進行顛覆,我的照片都假假的」。

吳天章, "再會吧!春秋閣", 攝影 、人造漆皮、亮鑽, 1994

假假的替代文化

「假」是吳天章的作品在視覺上的直觀感受,初看起來有點怪,又無法說清怪在哪裡,但越看,又發覺層次越豐富,感受越深。好像被蚊子盯了一口,開始麻麻的,不痛不癢,但越來越癢。

「亮片,我最喜歡它假假的感覺,它就是亮鑽的替代品」。誇張的色彩,俗艷的裝飾,已成為辨識吳天章作品的標誌之一。由表及裡來看,這種替代文化的深層根源,源於台灣的近代史。台灣近百年的政權更迭,加上戰後社會的西化過程,共同培育了台灣的臨時性格和替代文化。

當蔣介石率領國民黨退守台灣時,台灣只是作為一塊臨時的避難地,和反攻大陸的跳板。而遷到台灣的大陸人,大都以一種臨時心態生活,等待著一個未知的結果。

「台灣充斥著很多假假的東西,早期國民黨政府不建設台灣,租房子不用真的材質裝潢,因為遲早要走。現在台灣有大量的鐵皮屋,大量的假的、貼皮的建築。觀光區的樹欄杆,很多也都是用水泥做的假樹皮」。

吳天章敏銳地抓取到了台灣社會靈活的替代性文化,而他的成長過程,也充滿了對替代文化的感受。

吳天章, "難忘的愛人", 2013

吳天章在基隆港口長大,這個港口是台灣在戰後西化過程的典型代表。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期間,基隆港一直有美軍駐紮,隨著軍隊到來的船員,帶來了世界各地的舶來品。50年代基隆興起的委託行,興盛時曾開到三百多家,幼時的吳天章,就是在委託行的櫥窗里,認識了米蘭的時尚、各國的電器,認識了世界。

「基隆最盛行舶來品,卻也是贗品的大本營,火車站附近開了很多洋文書局,專賣盜版原文書,大量的唱片行販賣著西洋的翻版黑膠唱片。我們只能穿一些仿冒品,牛子褲也是一條死死的假假的顏色」。

那些死死的假假的顏色,烙印在吳天章的記憶里,被他轉譯到了日後的創作中,「我喜歡偽裝,喜歡假假的,假到你的心坎,滿足你的潛意識,就像我的作品《再見春秋閣》,演員的皮膜是鏡面反射,沒有天然的毛細孔,很假」。

「我的辨識度太好了,不可能從別的地方長出來的,就是台灣」。

吳天章, "瞎子摸巷", 數碼攝影, 2008

創作,是有準確度的

看電影時,吳天章若看到很美的畫面,會把畫面定格,但發現定格後的單幅畫面,怎麼都無法自給自足,這觸發了他創造完美畫面的動力。

2000年,吳天章買下了第一部電腦,花了三年的時間自學3D製作,開始了他創作歷程中的再一次轉型。

這一階段的創作,在他完成《瞎子摸巷》時,達到了頂峰。當看著自己從七八十張照片拼接而成的《瞎子摸巷》時,他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那是最完美的時刻!為什麼覺得美?因為它的動作太標準了,這時你會發現,時間凝固了」。

攝影封存了時間,但跟傳統的概念比起來,吳天章有著自己的看法:「《瞎子摸巷》的準確度,傳統攝影根本不能與之相比,它根本就是重組的,因為量身打造。以紀實攝影來講,從一百張底片中挑一張來,也未必準確。現在有了電腦,我可以製作出完美的準確度,這就是時代性」!

吳天章, "永協同心", 數碼攝影, 2001

電腦後期,讓他可以量身打造攝影的精準度,精準到畫面中每一個細節,無論是人的笑容、手勢,還是衣服的皺褶,都可以在最後量身打造成最完美的呈現。

「藝術絕對是客觀的,有準確度的。當所有要素全部都準確的時候,你會發現有一個臨界點」。

在吳天章的原則里,有一根線,標明了藝術的準確度,「明明老鼠跟松鼠長得很像,一線之隔,老鼠就變得很臟。我對一線之隔的東西很好奇,跨過去會說得太多,說得不夠又會太晦澀。創作的準確度,就是找到那根線的臨界點」。

吳天章不僅定義了那根線,並且善於找到那根線。

「如果用相反的元素,而你又找得到中間那條縫的話,作品就會很迷人」。

「我如果想讓它歡樂,就讓它死亡;我想讓它華麗,就讓它腐朽。作品看起來很歡樂,但其實你覺得怪怪的,因為,兩個元素顛倒了」。

而顛倒的元素,吳天章習慣從魂與魄、生與死中尋找。他著迷於人死後靈魂的去向,以及人類潛意識裡的不安和骯髒。這些,他都通過人的肉體來呈現,且畫面的色彩超級鮮艷。魂是人的精神,魄是肉體。「魄比較骯髒,魂承載了思想記憶,我的創作往往是在它們之間的臨界點」。

吳天章, 「孌(luan)」, 光柵3D片

吳天章, 「孌(luan)」, 光柵3D片

中間美學

吳天章為他的「精準之線」找到了合適的安放點:神話故事《聊齋》所承載的人類潛意識中。

「《聊齋》是一座寶藏,是人類黑暗的心靈偽裝成文學的樣貌呈現。它是考狀元又落榜的書生,想要尋求愛情、地位的慾望,它是落魄書生的性幻想」。

吳天章在陰與陽、生與死、魂與魄之間,發展出自己的中間美學。在這中間,他談離別,談人的困境,並試圖安撫人的困境。

「離別」是他創作的一大母題。這離別,包含了青春、愛情與生死。離別的困境在於捨不得,人往往無法接受這困境。

「人死後,有七到四十九天的時間,處於陽間跟陰間的中間,那時你不清楚自己死了,仍對人間有無限的緬懷。在奈何橋上排隊喝孟婆湯時,你看到前世的愛人,但你的呼喚他卻聽不到,你不喝也沒有意義。這充滿了不舍的告別,就是絕望」。

他而不僅關心人的困境,還在作品中嘗試解決。

「我認為影像對我而言,就是人類最美好的遺照。我給人說謊的空間,給人哀榮,即便是殘缺的人。《瞎子摸巷》中,他們戴著帽子、手套盛裝赴會,那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派對,生前最大的哀榮,我把他們生前最風光的一刻封存。殘障人要一起協力騎車,我把他們的缺點化為優點,成為他們人生中最美好的留戀」。

吳天章, "難忘的愛人", 2013

我要青春泡在福爾馬林里

吳天章的出生,阻斷了畫電影看板的父親前往日本當畫家的夢。兒時,吳天章的願望是成為漫畫家,念大學時開闊了視野,立志要當藝術家。

每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每代人也都面臨自己的問題,吳天章的自我使命,就是成為偉大的藝術家。為了這個使命,他也付出了代價。年輕時,生活辛苦時,他擺過地攤;也曾因為忙著趕美術館的聯展,無暇也無力顧及肚子,最後割掉了三分之二的胃。

「我曾經夢到有人在追我,我拚命跑,實在累了停下來,他追過頭了,回過頭來看,我才發現,追我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吳天章一直在被自己追著跑,作為台灣當代藝術第一代,他希望自己在藝壇能常青,不要受困於自己,也不要死在沙灘上。「我一直在自我更新,一個藝術家,一定有其終極關懷,內容雖不變,但形式一定在變,因為時代精神在變」。

吳天章曾在年近四十時,因對青春逝去的劇烈感懷,創作了讓他之後被貼上「台客藝術家」標籤的攝影作品:《再會吧!春秋閣》。

「青春是要不回來的啦!青春稍縱即逝,我要青春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感覺,最美好的時候帶著一種蒼白。時間對我來講就是青春,是我攝影的主軸」。

1956年出生的吳天章,逼近六十,而作為一個藝術家,他仍青春。

關於作者

傅爾得,湖北人,專欄作家,策展人,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碩士。近年工作、生活於上海,頻繁往返於紐約、倫敦、巴黎等國際文化交匯之都,已出版作品《一個人的文藝復興》。

註:文章節選自傅爾得的新書《肌理之下》,這是一本梳理台灣攝影生態,探索台灣文化脈絡的書籍。

《肌理之下》

作者:傅爾得

出版時間:2017年12月

頁數:352 紙張:特種紙

鄭幼幼攝影圖書工作室策劃

浙江出版聯合集團、浙江攝影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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