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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倫米爾小劇場·坎德拉夫人

「坎德拉夫人非常有錢。」

在塔倫米爾,幾乎人人都這麼說。可到底是什麼時候坎德拉夫人開始富裕出名的,卻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似乎沒人見過她年輕時的樣子,人們努力想來,村裡好像也未曾有過叫坎德拉的少女。是了,還是人類時的記憶被被遺忘者們美化或是刻意掩埋,一些人的聲望趁此時扶搖直上也是可能的。可話又說回來,爵夫人的頭銜好像也不是那麼好糊弄到手,何況她那輛華麗的馬車無論何時都是讓塔倫米爾的居民們望而生畏的。眾說紛紜中,坎德拉夫人的身世和她面紗下的容顏一樣模糊並曖昧,只有她的馬車疾馳而過時的塵土才給她的真實添上幾分色彩。

人們見到她總是下意識地即刻分成兩路,免得被她的座駕捲入輪下,送命倒不至於,但被她的僕從們趕豬玀一般對待會是讓人感到不快的事情。為馬車讓路逐漸變成了一種可恥的訓練,以至於今天獨自走在小路上聽見鞭響的塔倫米爾居民甚至恨不得能分成兩個人,好保證自己可以一左一右地站開讓坎德拉一行人快速通過。

卻是誰也沒有見過坎德拉夫人的真容,她的面紗永遠筆挺而莊嚴,莊嚴到面紗本身都彷彿一位嬤嬤穿著被漿洗過的教袍一樣端坐於此,無論如何都無法讓嬤嬤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哪怕再激烈的拐彎也不行。

她的僕從有多少人?不知道。但他們永遠說話不會壓低聲音,似乎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又或者坎德拉夫人乾脆去哪個家庭尋了一眾三十胞胎,人人都傳得了一份狐假虎威的模樣,每天用他們的破鑼嗓子為夫人鳴鑼開道,也教人好奇當那輛疾馳的馬車抵達終點,僕從們對著坎德拉夫人說話到底是什麼調調。

但其實坎德拉夫人是個寂寞的完美兼悲觀主義者,她患得患失,又想有朋友又怕自己或者對方失禮鬧出笑話,於是為了萬無一失她乾脆從不開口;又希望人靠近她又怕別人並不把她的不大不小的爵位真的當或者不當一回事,於是她放任僕人為自己造勢,命人把馬車駕駛得一次比一次快,這樣就可以在忙碌的假象中逃避和熱情的塔倫米爾人接觸,抹殺掉自己失誤的可能。她每天都用右腳上車,只因為記住了「這個姿勢不會摔跤出醜」,不會也不希望去嘗試一把左腳上車的大冒險;她吃飯不愛出聲,因為目睹過含著食物說話被嗆的窘境;她每天往三十一張同款面紗中屬於今日的一張上狂噴一罐定型劑,祈求它在拐彎的時候不會被撩起露出她下巴上蟲蛀的痕迹——她由著自己的僕人大呼小叫地為她的馬車開道,每天進出她位於奧特蘭克與洛丹倫邊境的莊園,只因為不和村人接觸的話就不會出錯,也不必去想可能有人不喜歡她這麼高高在上的模樣。

而她也是個奇怪的「不能完美便破罐破摔」之人,從第一天搬來希爾斯布萊德時下了雨,馬車緩緩行進的車輪濺起的泥水可能弄髒了過路人——她聽到一聲小小的驚呼後緊隨著一聲咒罵,但出於一份奇怪的自尊她不願撥開窗帘向路人道歉,只是命僕人快點離開,第二天在坎德拉的想像中路人就這樣記恨上了她自己,第三天坎德拉則十分肯定那位假想敵已經將這份仇恨散播給了第二人、第三人,日子就這樣沒法過了,而去接觸村人也就更不必了。

實際上卻是坎德拉來到希爾斯布萊德的第一天,馬車路過時沒見過世面的佛羅倫娜小姐被它的裝飾震驚到倒抽一口冷氣,隨後自己一腳踩進了泥潭裡。當晚她手舞足蹈地和塞穆爾比劃那輛馬車的大小,比劃窗帘織布上花紋的模樣,並且猜測了很久馬車上是什麼厲害的人物,連那些吆五喝六的跟班都穿得那麼好。佛羅倫娜非常地羨慕這位有錢有品味的夫人,並在之後的日子裡把她遇到坎德拉夫人的事情添油加醋:「她趕著路卻在我身邊放慢馬車的速度,等越過我之後她才加速離開了!」把這位神秘的有錢卻好心的夫人宣傳得人人都想見一見,而之後那些僕人高聲清道也變得情有可原並富有人情味起來。

不知情的坎德拉夫人則早已放棄了和塔倫米爾人做朋友的夢想,她每天都會站在她孤獨的塔樓上眺望塔倫米爾星星點點的燈火,想像和人生活有人說話是什麼有趣的樣子。但很快她就恢復了那個古板的模樣,你能看見她沾了過多定型劑的面紗下若隱若現的那張嘴輕輕地皺了起來,那是它清修著的主人剛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輕浮的事情。 坎德拉夫人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雖然並不是全如心意,但如果日子真的如願更好的話,她就要整日擔心什麼時候會失去這樣的好日子,維持完美太讓人痛苦了,她偶爾也會在大方向上偷點小懶。

一位一心想和人交朋友卻把控不住尺度的外地人今日也從高塔上遠遠愛戀著塔倫米爾。而有趣的是,她以為痛恨著她的城鎮卻也每一天都在等待著符合她身份的盛大而隆重的登場。漫長的時間在被遺忘者的城鎮里短得不象話,這個故事我們就慢慢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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