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瓦爾茲---大器晚成的「混蛋」

克里斯托弗·瓦爾茲--」瓦叔「是一位我非常欣賞的演技派明星，沉澱到了50歲才一炮走紅，精通三國語言，經常扮演狡黠且亦正亦邪的角色，在銀幕外你可以感受到他強大的個人魅力。

幾乎所有人在《無恥混蛋》里第一次看到克里斯托弗·瓦爾茲之後，都會問：「那個納粹軍官是誰？」此前我們對他一無所知，甚至在奧地利或者德國，他也不算是聲名卓著的一線明星，在他成名後，粉絲能挖掘到的，也無非是幾部質素平平的電影，他在裡面一本正經地扮著文藝兮兮的慘綠青年。

被中國粉絲昵稱「瓦叔」的瓦爾茲，今年已經五十有六，正處於男演員最黃金的成熟期。然而從《無恥混蛋》到《被解放的姜戈》，他在大眾視線中也不過只出現了四年時間，出演了六部電影，卻已經拿下包括兩座奧斯卡最佳男配角小金人在內的無數業界褒獎。他的前半生，似乎都在為成名積蓄力量。如今他是天才的表演者，天生的娛樂家，搭上賣萌中老年的列車在影迷中呼嘯而過。他珍惜機遇，一點也沒有歐洲演員冷艷高貴的擰巴身段，他對於好萊塢的態度非常積極，選片生冷不忌，藝術商業都不在話下。

瓦爾茲身材不夠高大，長相平凡，微微揚起的鏟形下巴頗有基友昆汀·塔倫蒂諾的神韻。在漫漫觀影路上遇到他，就像在舞會上邂逅一位並不起眼的陌生男人，他邀你跳一支華爾茲，你發現他言談幽默，風度翩翩，讓你如沐春風，或許還生出一些曖昧的幻想。然而當音樂停止，他禮貌地向你深鞠一躬，隱匿在黑暗中，你依然對他一無所知，只能回味他嫻熟的舞步和謎樣的微笑。

《無恥混蛋》讓瓦爾茲一舉成名，昆汀將這次合作形容得天花亂墜，堪比賈寶玉遇到林黛玉、梁山伯邂逅祝英台，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經典也不過如此，彷彿世間溜溜的男子，我只取你這一瓢。事實上在寫劇本的時候，他壓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叫克里斯托弗·瓦爾茲的奧地利人，漢斯·蘭達的角色本屬於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但後來昆汀改變主意，想找一個能說英語、德語、法語、義大利語的更年長的演員。

2008年的一天，瓦爾茲在柏林的經理人通知他前去參加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試鏡，不普通的是，在試鏡之前，他就收到了整部戲的劇本，他讀完了劇本，感覺漢斯·蘭達這個角色栩栩如生。之後去見了這位名叫昆汀·塔倫蒂諾的美國人。歷史性的會面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瓦爾茲說：「我迷戀昆汀的劇本，真的。他是個天才，我願全身心、無條件地投入到他的電影中去。」他稱昆汀是個「純粹的」導演，每一根神經纖維都在為他的導演身份服務，他從不指導演員，而是任由演員自己理解和發揮。也許正是這种放任，讓瓦爾茲積蓄半生的表演能量噴薄而出，將《無恥混蛋》變成一場自己的秀，讓布拉德·皮特這樣的大牌明星完全淪為路人。想必昆汀也為自己的決定暗爽不已，說出「沒有瓦爾茲，我就不拍這片」這種事後諸葛亮的豪言壯語。事實上，對電影圈和觀眾而言完全是「新人」的瓦爾茲，的確是這部電影最大的亮點。

在2010年的奧斯卡頒獎禮上，已經拿下金球獎最佳男配角的瓦爾茲毫無懸念摘獲奧斯卡最佳男配角，他在致辭中先將劇組主創感謝了個遍，然後向自己的伯樂表達了充滿詩意的感謝：「昆汀是一個無所畏懼的開拓者，他用獨樹一幟的方法帶著這艘巨輪航行，最終帶領我們來到這裡取得了勝利。這是你給我的見面禮，我無法盡述我的感激。」台下的昆汀滿面桃花。

在瓦爾茲之前，昆汀最愛的演員無疑是塞繆爾·傑克遜，《無恥混蛋》之後，瓦叔亦入住昆汀後宮。對於三人的關係，昆汀形容：「我視劇本創作為寫詩，他們就是讓詩成其為詩的人，他們躍然紙上，有時即便並不合適，我就是停不下來。」籌劃《姜戈》時，昆汀還未遇瓦叔，因此在劇本大綱中，最初並沒有牙醫舒爾茨這個角色，但！昆汀說，「我一坐下來寫了個開頭，這個角色就從我筆端流淌出來，這就是神的旨意啊！」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要我不給瓦爾茲寫戲，臣妾做不到啊！

在劇本創作階段，昆汀把瓦爾茲叫到家裡，把劇本大綱放到他面前讓他讀，這種創作者對表演者的信任讓瓦爾茲感動不已。不過劇本成形後，瓦爾茲並沒有打算接演舒爾茨醫生，因為他覺得太「量身定做」了。昆汀當然堅持自我，表示不想聽到瓦爾茲說不。最終瓦爾茲提出一個條件：這個角色必須是純粹的，不能有消極或邪惡的行為。昆汀二話不說，送給他一張手寫字條，上書：「當然可以，我的先生！——Q」（Of Course, Mein Herr!- Q）而瓦爾茲隨後發回一封電報，說「我的先生，當然可以！——CW（Mein Herr, Of Course!- CW）」

因此我們在《姜戈》中看到一個滿腔正義、理想化到天真、心懷愛與和平的德國牙醫，鼓勵姜戈奮勇屠龍，風衣的荷葉花邊在馬背上悠然翩飛，完成導師任務後嘎嘣脆地卸任了。對於這次的表演，瓦爾茲在接受訪問時曾說：「我很清醒地意識到不能重複自己，這是不同的故事，不同的角色，不同的電影。我不會因為上一部《無恥混蛋》很成功就延續那種表演。不過我必須要小心點不滑向另一個極端——過於拘謹。」相比較《混蛋》的神采飛揚，《姜戈》里的瓦爾茲克制收斂了不少，但昆汀打造的台詞依然讓他靈光四射，那句開槍後的「抱歉，我實在忍不住了」之萌之絕，堪稱年度金句。

談到這次合作，瓦爾茲還曾經傲嬌地說：「無所謂什麼重組或者回歸啥的，這只是叔滿身的藝術細菌上長出的又一朵小蘑菇而已。」不過在今年的奧斯卡上，瓦爾茲梅開二度捧得最佳男配角小金人時，男人的真情再度流露。在上台前，他先沖向昆汀，在對方右臉頰上獻上一吻，之後才親吻妻子，走上舞台。這次他說的是：「我們一起參與了一個英雄的旅程，這個英雄就是昆汀。你鑿出了這座山，因為你無懼於它，你殺掉了那條龍，因為你無懼於它，你穿越火海，因為那值得。我借鑒了我角色的台詞，抱歉，我實在忍不住了。」

瓦爾茲在歐洲影壇默默耕耘30餘年，心中多少有點懷才不遇的憤懣和寂寞，在年過半百時，昆汀把他介紹給了全世界，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歐洲，他們會說：好萊塢會像榨檸檬一樣榨乾你的！但如果你還有得榨，何樂而不為呢？」

在他的觀念里，德國缺乏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對演員發展限制多多，而這恰恰是好萊塢獨步天下的優勢。好萊塢永遠不會停止對一個演員的開採，尤其是像瓦爾茲這種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演技派。《無恥混蛋》之後，瓦爾茲接到的片約，幾乎清一色都是囂張跋扈、邪惡霸道的反派，像《青蜂俠》里的黑幫老大、《大象的眼淚》里的馬戲團主管、《三個火槍手》里的紅衣主教，他演繹起來都毫無挑戰性，不過對於大器晚成的瓦爾茲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曾經籍籍無名的他深知機會來之不易，對於類型相同的角色，他善於從不同角度挖掘出不同的樂趣。

2011年，瓦爾茲與名導羅曼·波蘭斯基合作《殺戮》，他在這部室內戲裡扮演的中產階級家庭男主人自私傲慢，滿口生意經，缺少人情味。與他對戲的是兩個奧斯卡影后凱特·溫絲萊特、朱迪·福斯特，和獲過奧斯卡提名的約翰·C·賴利，這讓觀眾欣賞和享受飆戲快感的陣容，在瓦爾茲眼中，演員之間卻並不存在競爭關係，更多的是默契與和諧。瓦爾茲對波蘭斯基始終保持高水準的認真態度讚不絕口，但他拒絕將其和昆汀做對比，因為兩人的style完全不同。「一匹馬和一輛自行車，你怎麼比？」

在瓦爾茲已經確認的新作計劃中，部部都有說頭，而且他的角色居然沒有一個壞蛋！——怪咖導演特瑞·吉列姆的《零點定理》，與馬特·達蒙合作；邁克·內威爾的《雷克雅未克》，他扮演戈爾巴喬夫；蒂姆·波頓的《大眼睛》，他還是男一號，與艾米·亞當斯夫妻反目。

在「漢斯·蘭達」的百度詞條中，有這樣的描述：「很少有一個角色能像漢斯·蘭達這樣的一邊倒，幾乎沒有反對之聲。你可以罵昆汀，罵《無恥混蛋》，但卻聽不到有人罵漢斯·蘭達，也許這就是天才的魅力。」這是影迷對一個演員赤裸裸的最高讚美。

有人評價瓦爾茲演戲是「走配角的路，讓主角無路可走」，《無恥混蛋》如是，《姜戈》里的傑米·福克斯和小李的命運也比皮特好不到哪兒去。就算是商業片里臉譜化的反派，他的出現也能讓人神經興奮，因為你永遠拿不准他會打出什麼牌。不過對他本人而言，表演並不高深，而是一個由點到線，腳踏實地的過程。他挑戲的原則就是「正確的人與事的組合」，跟著感覺走的成分大一些。感覺源於靈感與經驗，有時也難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不過基本上，保持幽默感與常識，就會向正確的方向踏進一步，雖然不是每次都能取得輝煌的成功，但世事又哪會盡如人意。

瓦爾茲說過：「做演員就像做父親，成為這個身份並不難，但以此為生就是個挑戰。」他在52歲時獲得了漢斯·蘭達這個角色，在這之前，他等了三十多年。他很慶幸這些是在52歲而不是25歲時到來，因為飽經錘鍊的他在進擊的同時，已經為自我保留了足夠的「退」的空間，在娛樂大眾之後，他是那個讀書聽音樂看歌劇的文藝中年，這讓他始終保持清醒。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總是反覆強調演員這個職業一點而不浪漫。他不像許多藝術家同行一樣搬出一套又一套華麗的唬人理論，或者高瞻遠矚放眼全人類，他誠實，有時還有點較真。對於拿不準的問題，他會在思考之後坦誠地回答：「我不知道。」他認為演員就是要為電影和導演服務，將導演抽象的意圖轉化為具象的表演，而無需過多地灌注和體現演員個人的理解，那樣會喧賓奪主。

五十多歲成名的克里斯托弗·瓦爾茲，成功來得晚，他未來的路也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明星，但往前的目標，始終是：一個偉大的演員。

附錄訪談：

克里斯托弗，您貌似一直是"惡棍"專業戶，甚至在您籌劃導演的新片當中，您依然飾演這類角色。是否想過改變戲路嘗試些不一樣的角色？

克里斯托弗·瓦爾茲：演惡棍怎麼啦（笑）？我不會道貌岸然的把諸如"這個惡棍的戲份很出彩，但是我不會演，因為他簡直太壞太禽獸了"這類的話掛在嘴邊。其實你會發現，我盡量避免使用"惡棍"（villain）這個詞， 因為用這個詞去定義角色就把它限定的太死了，不論是從劇情發展，還是深度挖掘，還是角色塑造上都沒什麼空間了。"惡棍"這詞兒一給出來，這個人物形象就沒什麼可聊的了，而我試圖去做的恰恰是不斷開發人物的可塑性，這會讓我覺得演起來很帶勁。

從戲劇的層面上說，你剛才所說的"惡棍"，我們更願意稱它為"反面角色（antagonist）"。這類人物形象是劇情發展的重要推動力。從這個角度上看，它在整個故事當中比正面人物起到的作用還要大。想想看，如果一部電影里沒有大反派，那麼何來的英雄呢？誰又能襯托出英雄的偉大呢？所以，主角的英雄主義光環是要靠我們這些反派來成就的。我們就是那些負責設置障礙、製造矛盾，從而讓影片主人公來挑戰、克服、解決的人。這在電影當中是多麼有意思的一項職能啊，我很喜歡起到這種作用。至於道德層面的問題，不是我所考慮的，因為我的工作就是演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