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風之外，蒙古對日本第一次入侵實錄（3）

蒙古西路軍由高麗貴族金方慶率領。雖然高麗已經成為蒙古的附庸，但他一直維護高麗王室忠於主君，和同僚洪茶丘的立場不一，關係很不融洽。這次他希望能繼續自己在討伐三別抄之亂的表現，再立軍功，讓別人無話可說。

（圖為美國加利福尼亞聖何塞博物館展覽的蒙古步騎兵復原照片）

（圖為改進後的日本弓展示）

按照計劃，金方慶率西路軍在博多西面的百道原附近進行登陸，日方已有準備，少貳經資將500騎前來對陣。金方慶部下由高麗步兵和蒙古士兵混編而成，他指揮有方，在岸邊以嚴密的陣型與少貳經資所部交戰。日軍在此處以騎兵為主，多次衝擊無法擊破高麗步兵的陣線，反而被高麗步兵纏住近戰，傷亡不小。擊敗少貳經資後，蒙古西路軍繼續往東前進，接近鹿原-赤坂地區。

（圖為從《蒙古襲來繪詞》中分析蒙古軍布陣，嚴整有序。已經從與亞歐軍隊的交戰里學習了很多，擺脫了純騎兵的戰法）

（從連續幾幅圖分析日軍隊列，主將衝鋒在前，騎兵在後，步弓完全脫節。戰法還處於原始狀態）

日本援軍此時趕到，這是菊池武房部下230騎以及菊他康成等武將的部隊。重整隊伍後，日本軍勢復振，集合步兵騎兵重新與蒙古西路軍交戰。

由於實力接近，雙方在百道原-鹿原-赤坂一帶戰況膠著，互有進退，一時難分勝負。

蒙古東路軍也沒有閑著，他們和主力分隊後，前往博多灣東部的箱崎郡登陸。守備該處的日軍儘管人數不少，還是很快在蒙古軍凌厲的攻勢下敗退。蒙古軍當即在箱崎放火，幾處神社都被大火吞噬，民眾四散逃跑。眼見製造混亂的目的已經達到，蒙古東路軍立刻南下，前往支援金方慶的西路軍。

--------------------------------------------------------------------------------

在百道原和赤坂之間，是布滿濕地的鹿原鳥飼地區。竹崎季長和一部日軍與蒙古軍繼續交戰。

竹崎季長是個肥後國熊本附近的無名窮武士。他有一身好力氣，也習了多年的武。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出人頭地。由於沒有領地收入，光靠俸祿的他日子過得摳索索緊巴巴，穿著打扮也寒酸得不行。以至於其他生活條件優渥的武士都看不起他。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底層人物，卻在歷史上意外留下了名字。

（圖為第二次元日戰爭時期，在松生原壁壘地區巡防的竹崎季長，圖中騎灰馬穿紅色鎧甲者）

在蒙古襲來的消息在九州傳開以後，周圍的領主和農民們都憂心忡忡，不少人想搬到四國或者本州去。原本煩悶不堪的竹崎季長卻靈光一閃，就像落水人盼到了救命稻草。他興奮不已，翻身的機會到了！自己這輩子等的就是這個啊！

他打起精神，先把武士刀擦了又擦，又把布滿灰塵的舊鎧甲搬出來理得乾乾淨淨，再牽出自己的瘦馬。竹崎季長還把自己的「軍隊」召集了起來。一個4個人......所有部下一共就是這4個隨從。對於那些腰纏萬貫一呼百應的大老爺當然不會理解個中艱難，即便是維持這四個隨從也花費了竹崎季長很大一部分俸祿。

無論如何，主僕5人一起出發了。響應幕府號召，共赴國難，這聽起來是多響亮的口號。竹崎季長騎在馬上，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殺敵立功，受賞陞官，自己終於也能成為大地主了哦！吃不完的大白米飯，又肥又香的烤野豬~看著他興高采烈成竹在胸的神情，隨從們倒是更現實，他們有些擔心，那蒙古人長啥樣都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回來完全是個問題。

竹崎季長和九州領主們匯合以後自然沒有得到禮遇，甚至沒什麼人搭理他，只是把他分派到鹿原鳥飼一代拒敵。看到那些衣著鮮亮的領主們帶領成百上千的兵馬，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真是讓他羨慕嫉妒。竹崎季長本來就性格急躁，這下整天都坐立不安，憋了一肚子氣。

「敵襲！敵襲！」傳令兵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里，蒙古軍抵達了這個地域。

蒙古軍剛出現在視野里，竹崎季長就按捺不住，血都要燒起來，一秒鐘也不願意再等，他要立功，現在就要。

管不得什麼友軍，竹崎季長策馬飛奔出列，一騎當先直衝蒙古軍陣。此刻他腦子裡多半浮現出民間傳奇里那些英雄人物的形象，彷彿自己源義經附體。蒙古軍並不奇怪他的沖陣，已經有不少日本武士這樣來送死了。迎面而來的箭雨果然熱烈歡迎竹崎季長，密集的弓箭撕裂著空氣，在左右呼嘯而過，把他耳膜刺得生痛。他只能咬牙握緊手中弓，伏在馬背上，根本沒機會抬頭。

竹崎季長不清楚自己往前沖了多遠，只記得身上一陣陣劇痛，蒙古重箭輕鬆貫穿了他的盔甲。跨下馬狂奔之中也突然一陣哆嗦，他知道不好，但已經來不及，果然連人帶馬重重摔倒在地。英雄真是不好當啊，竹崎季長沒時間感嘆，他趕忙抽出被馬鐙絆住的腿，躲在再也爬不起來的坐騎背後。因為蒙古士兵的飛箭不斷往這邊而來，只能靠他的馬來當盾牌了！

（圖為竹崎季長在元日戰爭之後託人所畫的《蒙古襲來繪詞》，圖右騎馬衝鋒而中箭者就是他自己。該繪卷分為多個部分，最晚不遲於1293年作成，有相當的參考價值）

這會竹崎季長可能已經後悔了，他想乾脆繼續衝鋒，可剛才被射中的傷口痛得鑽心，帶毒箭頭可不是玩笑。想跑？站起來立馬就會變成透心涼。正在焦頭爛額無路可走時，一陣吶喊，日將白石通泰帶100多騎及時趕到，把他從險境里救了回來。

正是由於竹崎季長命大，後來他才得以找人製作了一副長畫卷，記錄當時他親臨的戰況。現代人才多了些一窺當年激烈戰事的機會。

--------------------------------------------------------------------------------

日軍博多周邊的部隊，不斷往此地增援。少貳景資等日將先後投入此地的激戰。大友頼泰則率軍在側翼箱崎方向掩護。蒙古方面也在東路軍到達之前，儘力支援西路軍。激戰中，日將日田、青屋各自帶領兩三百騎前來交戰。青屋所騎跨下馬非常強悍，結果哪知一時停不住，直接跳進了蒙古步兵堆里，被當場砍成肉泥。後面的步兵們還沒搞清是怎麼回事，就稀里糊塗跟著衝到蒙古陣線面前，也遭到全部殲滅。

百道原和赤坂之間的戰鬥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正當日軍和金方慶所部戰的難解難分之時，背後突然響起喊殺聲。蒙古東路軍到了！

原來側面大友頼泰的人馬駐紮在松林之中，他們被從箱崎登陸的蒙古東路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大友頼泰見勢不妙，趕緊自顧自往東南太宰府逃竄。他這一走可是坑慘了剩下的大量日軍。蒙古東西路軍現在形成了左右包夾之勢，日軍在百道原到赤坂一帶腹背受敵。

正在指揮的金方慶敏銳發現日軍陣勢後方旗幟動搖，人聲鼎沸，立刻懂得東路軍已經成功襲擊到日軍後背。機不可失！他策馬奔上一處高地，揮舞佩刀對當面的日軍就是一聲大喝。那氣勢可謂聲如雷動，貫人雙耳。彷彿當陽橋張翼德轉世。當面日軍正在苦戰，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吼驚得有些發懵。蒙古和高麗軍士們聽到大喝，見己方主將親自帶隊衝下山坡，士氣大振，以不可阻擋之勢一齊奮力向前突進。

已經交戰很久的日軍少貳經資，菊池武房所部本來就消耗很大，疲憊不堪。之前還能勉強頂住蒙古軍攻擊，現在被這一衝，前排士兵招架不住被紛紛砍倒，中間後面的人見風色不利，心生恐懼，轉身開跑。於是一片混亂，你推我我擠他，光是己方推擠踩踏就不知傷亡了多少。

這部日軍首先崩潰後，旁邊菊他康成的兵士們哪裡肯留下來送死，他們見狀也開始逃跑。

所謂兵敗如山倒，恐懼像傳染病一樣迅速在各路日軍里傳開。士兵們爭先恐後的四處亂逃。本來還想強撐的部隊也因為友軍撤退陷入蒙古軍的重重包圍，被快速絞殺。經過數小時的慘烈搏殺之後，蒙古軍也消耗了太多體力，戰鼓稍微停歇。此刻，日軍的屍骸已經重重疊疊，交錯橫陳，布滿整個原野。

主要指揮者少貳景資手下還有不少部隊。但大勢如此，他也無可奈何，也只能隨大流率軍往太宰府方向撤退。

（紅色箭頭為蒙古軍進軍方向。蒙古軍在百道原-赤坂一帶夾攻擊敗日軍，繼而往太宰府水城推進）

時至下午，各路蒙古軍現在已經節節勝利。他們在追擊日軍的同時，老毛病又犯了，開始搶掠博多及周邊。以海上貿易著稱的博多有許多富有的進出口商人，這裡流通的錢幣都是宋國的「聖宋元寶」，擁有千萬家產的大戶豪門比比皆是。蒙古軍自然不過放過這等好事，幾乎所有商鋪民家被洗劫一空。他們還四處放火，順便在街道和村落里抓捕奴隸，不一會就逮到1500多當地青壯男女。還是依照老規矩，用釘手穿繩的辦法把被捕平民全部押成一組一組。

劉復亨和金方慶等蒙古軍將領順利進軍的同時，日方少貳景資正在試圖收攏殘兵敗將。經過緊急商議，日軍將領們決定退向太宰府外的水城。太宰府是九州日軍的關鍵所在，一旦丟失整個九州就無可救藥。

這座水城是日本在和大唐帝國爭霸的白江口之戰失敗後，在太宰府外圍建立的防禦工事（筆者以後會專門寫文記錄這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抗日戰爭」）。為了抵禦唐軍和新羅軍可能的入侵，工事一點不敢偷工減料。土壘高達9-14米，灌滿水的壕溝也有5米深，有不錯的實際防禦效果。日軍準備在此作最後抵抗。

（圖為太宰府外圍的水城復原圖，以及遺址）

當少貳景資帶隊快抵達水城時，蒙古軍兵勢有所分散。雖然很多蒙古士兵把注意力放在城鎮村莊的奸淫擄掠里，但劉復亨所率的大隊騎兵還是尾隨追擊而至。少貳景資看看身邊，自己的部下不少帶傷。更嚴重的是他們神色慌張，很多人都驚魂未定，沒有戰鬥能力，只能任人魚肉。少貳景資和其他武士不斷鼓勵部下，企圖重新整隊。見日軍已被趕上，劉復亨策馬揚鞭，帶頭準備突擊日軍。

形勢緊急，少貳景資顧不得許多，他回頭瞄準襲來的領頭蒙古將領就射出一箭。

就是這一刻，歷史出人意料作了個急轉彎。

弓弦響處，蒙古將領應聲落馬。追兵里頓時一陣騷動，周圍所有蒙古鐵騎立即停止了行動，前呼後擁把那將領救了回去。這時，少貳景資還在奇怪為什麼蒙古士兵們因為一個人突然退軍，他還不知道剛剛射中的就是蒙古大軍左副元帥劉復亨。

精製的蒙古鐵甲也沒能擋住這一箭，箭頭穿透甲片深入體內，劉復亨受傷不輕。雖然事後他被搶救過來，但受傷嚴重影響了他的判斷。

夜色再次降臨時，大部分日軍躲進了水城工事後面。一些蒙古游騎抵達這裡，發現此處防守嚴密，難以短期攻克。加之已經天黑，各處蒙古軍都接到軍令，相繼返回戰船。

躲如水城裡的日軍還在被白天毒箭的傷口折磨，傷兵痛苦呻吟持續不斷，加上突降的風雨，讓人難以入眠。即便是最樂觀的將領，也擔心這裡究竟能支撐幾天。

第二天的清晨似乎來的特別早，灰濛濛的天空中帶著潮濕水氣。

緊張了一晚的日軍發現居然沒有蒙古軍前來攻城。訝異之餘，探子的報告更讓日軍上下摸不著頭腦。海灘上，除了地上濕漉漉一片狼藉，絲毫沒有蒙古軍的影子。就像他們從沒來過一般。只是燒成廢墟的博多在提醒觀者，昨天這裡發生了多麼慘烈的惡戰。

少貳景資等人不敢大意，繼續派出斥候，之後得到的消息竟然都毫無差別——蒙古人走了。

昨晚發生了什麼？讓蒙古人把已到嘴邊的肉吐了出來？

（待續，最後一部闡述蒙古軍意圖，及戰後原因分析）

參考文獻：

《元史》 明

《高麗史》 高麗

《東國通鑒》 高麗

《元寇紀要》 日本

《八幡愚童訓》 日本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