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 人類發展史中流淌的暗河——《中國邪教史》

人類發展史上，始終流淌一條血紅的暗河，它蘊含著無盡的瘋魔與癲狂，足以摧毀一切道德、秩序、法律和文明。

大學畢業後，我的生活壓力不輕也不重，混得算不上拔尖可也過得去，所以，我有足夠的理由來善待自己，讀書啦，吃好吃的啦，聽音樂啦，看電影啦，熱鬧又安靜地生活。

渾渾噩噩之餘，我沉迷在書冊翻開時的紙頁香氣中無法自拔，買了很多書，各個領域的都有，文學理論，哲學美學，設計創意，音樂藝術，建築醫療，甚至買了一本厚厚的《數學大辭典》和《夢斷代碼》。

我熱衷於尋找稀奇難見的好書，《中國邪教史》便是其中之一。

《中國邪教史》這本書其實已經絕版了，不過想找還是能找到。我拿起來就放不下，看了幾天把它看完了。

這本書並沒有那麼超凡脫俗，很多記錄是不是符合史實也難說。

但是，這確實的一本非常值得一看的好書，排除掉那些可能存在爭議的內容，光是把從中國古代歷史發展中出現各類大大小小的教派組織寫清楚就殊為不易了。很多教派，我以前都是只聞其名，不知其詳，譬如很多朝代都曾出現過的「白蓮教」、漢末發起黃巾起義的張角「太平道」、太平天國發家的「拜上帝會」、清末八國聯軍侵華的導火索「義和拳」（這一節尤為精彩）……

讓我欣賞的一點是，書並非簡單地羅列這些教派的誕生、發展、滅亡，還將各個教派的教義進行了分析，討論了這類極端組織的組織形式和傳播方式，深究邪教對眾生的荼毒。

最值得稱道的是，這本書沒有拘泥於歷史的局限，即使是對朱元璋出身的「白蓮教」、太平天國的「拜上帝會」、被歷史課本肯定的「黃巾起義」「義和團運動」等等教派，都沒有加入更多的政治或歷史的參考維度，僅僅以從一個教派組織的角度來進行闡釋和分析。

就像這本書的導論里所說的一樣：

《中國邪教史》是一部特殊的專門史，雖以「教」為名，但與宗教即正統宗教並無關係，它實際是一部展示邪惡的歷史：邪教本身的邪惡，邪教在社會上造成的更廣泛的邪惡。

我不盡同意書中的論述，但是立足於我個人的歷史觀，以我淺薄的歷史見識看來，這些摻雜了歷史定義和政治因素的教派，書中的說法和描述，應該更加接近它們原本的真相。對於一個宏大的歷史事件，本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或錯來下結論的，我也更加傾向於，即使在後世看來，有些極端組織偶然扮演了歷史中重要角色，可是本質上，它們的根源和教義沒有那麼崇高，對於與之同時代的人來說，它們就是邪教。

書中的討論中，有幾處讓我覺得深有啟發：

首先，我們常常覺得，邪教如此荒誕不經，為何還有很多人相信呢。

書中寫到聞香教時，討論了這個問題：

聞香教說末劫大難:

五月十一日，有飯元人吃，有路元人走，處處盜賊生，虎狼滿山川，大雨狂風降，人間遭水火大難，洪水處處長流，流如浪滾。又五月七日，水火連天。

此處捏造的災難手法拙劣，文字粗糙。首先，五月十一日，這一時刻過於質實，屆時世界安然，將授人以柄。其次，既然有飯無人吃，有路無人行，盜賊從何而起？世界末日，盜賊盜走財物已沒有些許用處。還有所謂的世界大劫難，也不過風雨洪水，人間司空見慣，算不上大恐懼。

但從另一方面看，它卻是合理的，聞香教面對社會最底層的貧苦民眾，他們所能理解的「劫難」也不過如此，玄妙的哲學性的宇宙毀滅問題超出他們的理解泡圍，效果未必好。他們關心衣食，最常見的災難是水火猛獸。對於邪教，學者的理解與民眾大相徑庭。

在學者眼中，邪教教義荒誕不經，斷乎沒人會迷陷其中，事實恰相反，正因為它荒誕不經，常識就可破邪，才招致大面積、大規模的迷信。這些迷信者的思維邏輯是：既然最為常識的事情，教主都另有創見，不雷同於常人，教主當然就是神。

這個說法，就像是現在所說的一種詐騙技巧：詐騙者故意使用特別拙劣的騙人技巧，稍微充滿點就能看穿，這樣可以直接剔除那些機智聰明的人，篩選剩下的，就是最容易上當受騙的人。

其次，就是婦女在邪教組織的發展中地位的轉變。

書中在寫到弘陽教時解釋了為什麼婦女更容易成為邪教的教徒：

婦女在邪教活動中是一支強勁的力量，中國歷史上有連續不斷的農民暴動，也有連續不斷的邪教暴亂，這兩者有許多根本性質的差別，其中之一，就是邪教暴亂中會有大批女性參與，有時她們的首領就是當世邪教教主。

農民暴動中的女性往往只以「隨軍家屬」的身份從軍，而邪教中的女信徒則是真正的「戰士」，她們的戰鬥力並不比男性弱，相反，她們的堅強或者說痴迷程度還遠遠大於男性信徒。

女性信徒為什麼要比男性更多、更痴迷，女性為什麼更容易被邪教傳染?

原因在於女性的社會地位、家庭身份更不穩定，更需要關懷，但社會與家庭沒有給她們提供充分的關懷，這種"關懷"在邪教組織中卻可以輕易獲得，而且無限享有。許多女信徒以教為家，為教舍家，甚至毀家從教、護教、護法。更嚴重的，是婦女迷教後，往往深陷其中，不能解脫，而且容易滑向極端，成為邪教的骨幹力量。

經常有邪教中的女教徒殘害自己的兒女、丈夫的人間慘劇發生，她們堅信妖魔正附體在親人身上，為了護教，必須把他們弄死。她們更堅信，被害者沒有死，一家人不久就會在天堂相聚，因而堅決阻止人們對被害人的搶救。

從弘陽教以後，民間宗教和邪教都關注婦女這個群體，引誘儘可能多的婦女加人邪教。明清兩代的多宗邪教暴亂，婦女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如白蓮教作亂，拜上帝會作亂，八卦教作亂，義和拳紅燈照(罩)作亂。有的邪教教派的教主就是女性，如王聰兒領導的白蓮教作亂。這種態勢延續到二十世紀，民國時期的各種會道門，傳教的骨幹力量多是女性。

為何會有一句話叫「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因為像邪教這類極端組織，它們最肥沃的土壤就是社會的弱勢群體，國運衰祚的時候，苦難的民眾越多，它們就越容易發展壯大。

然後，什麼才是邪教最泯滅人性的地方。

書中在關於齋教的這一節，寫了振聾發聵的一段話：

中國民間宗教，尤其託名佛教的民間宗教，幾乎全部以「修德行善」為自我標榜，信徒們讀經，念誦佛號，平時也彷彿與世無爭。那些已經墮落為邪教且劣跡昭彰的組織，也特彆強調本教宗旨在引導教徒修德行善，悲天憫人。

但是，邪教教門在教首的帶領下發動武裝暴動時，無不以平民作為主要攻擊目標，焚燒民居，搶奪民財，殺害平民。邪教徒無力與官軍對抗，便把屠戮的邪教本能指向平民。他們的攻擊沒有限制，且多實行恐怖活動，使民眾無法預防，枉受荼毒。於是，暴動轉化為暴亂。

邪教分子言行有如此大的反差，根本原因在於，這些人在意識形態方面長期受到壓抑，因而產生變形，一旦失去約束，或得到鼓勵，他們的行為便陷入迷狂混亂，失去最初級的判斷能力。

當然，他們根據自己的邪教思維方式，對自己的殘暴行為會作出「合理」的解釋：或者說，這些被害者是邪魔，專事作祟人間，破壞善法，必須除去，世界才會安寧，彌勒佛才會降臨。或者說，傷害那些無辜者，是「佛祖」的意願。他們在世俗人眼睛看來是死了，其實並沒有死，他們丟棄的僅僅是軀殼，元神早已被神佛度脫，帶往極樂世界，永不人輪迴。

無辜者被邪教殺害，世俗人悲傷欲絕，痛斥邪教害人，在邪教看來卻十分可笑："愚昧"俗人執著於生與死，簡直愚不可及。世俗人對生命的執著令邪教者既悲憫又氣憤，他們認為，被殺的人，以及他們的親屬，應該感謝殺死他們的人。

這些說法在常人看來無異病癔，在邪教者卻是人間至理，這些人本身也深信不疑。

從人類發展史上考察，沒有犯罪感的罪犯最可怕，以此為主流的時代也最黑暗。

這就是足以摧毀一切道德、秩序、法律和文明的力量，它從未離開。人類歷史發展至今，古今中外無數的事實表明，我們的腳下有一條血紅的暗河，它與人類文明一起共生至今，它默默流淌，從未遠離。

為何我會如此關注邪教這個問題呢？

一年前我在知乎上回答了一個關於邪教的問題，獲得了兩千多個贊：張湯湯：安商洪上帝教會是邪教嗎？如何救女朋友出來？

在那之後，時不時會有人私信問我，有親友信了這個問題中說到的邪教，能不能幫忙。

我的回答總是：很抱歉，真的不能，我的答案也是複製的而已。

面對邪教這個如此沉重的話題，我感到非常無力。

我很悲觀地認為，邪教終究還是會隨著人類文明的進程，不斷糅合進更多的新技巧和新方式，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信奉，它潛伏著，生長著，也許時不時還會爆發出來，它就像人類的腫瘤，只要人性還有陰暗面，就不會消失。

寫完這篇書評，我還是會繼續讀書，吃好吃的，聽音樂，看電影，熱鬧又安靜地生活。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

這本書絕版了，能看到人也是少數。不過，網上很容易就能找到電子版。

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看見，這條血紅的暗河，可以在心中多一份警醒與防範，使它無法蔓延滋育。

願世界和平，人間太平。

書名:中國邪教史

作者: 王清淮、朱玫、李廣倉

出版社: 群眾出版社

出版年: 2007-1

頁數: 530

裝幀: 平裝

豆瓣評分:7.4分(個人評分：8分)

適合閱讀人群:歷史和宗教的愛好者和研究者，極端教派或組織研究者，一切對關心這個話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