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公司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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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活在一個籠子里。可是有的人運氣好，籠子對著天上的月亮，越活越覺得有力氣；有的人比較倒霉，籠子對著臭水溝，只好強裝優雅，或是永遠沉淪。

可是日久時長，月亮也變得昏黃殘破，不忍直視；裝模作樣的日子長了，竟然也覺得臭水溝是自己離不開的安樂窩。

可是你也別不信，你要那些對著月亮的搬去臭水溝旁邊，他們的熱情最多只需要一兩天就煙消雲散；你要讓那些對著臭水溝的人去看那個月亮，他們只需要一兩天就可以把關於臭水溝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

若是有人提起臭水溝的經歷，那些人總不免要感慨一番，訴說自己如何懷念艱苦的過去，再講講自己怎樣厭惡安逸的現在。感慨完了呢？當然是繼續守著這輪月，再說上幾句「國之不國」的酸話。至於臭水溝的事情，大約只存在於自己的嘴上。

寫字樓是個大籠子，寫字樓里的公司就是一個小籠子。小籠子里困著無數人，他們在籠子里填飽肚子，他們看籠子外世殊時異。吃飽的人要歌頌這個籠子，吃不飽的人要唾罵這個籠子，要去追求一個自由的空間。其中當然有成功者——他們成功地住進了新的更大的籠子里。

今天的故事，就跟兩個公司有關。

傳媒公司

他姓丁，他幾乎沒有名字，長久以來，大家都叫他撈丁。

撈丁在傳媒公司工作。

今天早上撈丁從鯡魚罐頭一樣的地鐵里走出來，穿過擁擠的高樓大廈，錯過那些和他無關的女人和男人，走進電梯。

電梯在老舊的梯井裡艱難地向上掙扎，缺乏潤滑的滑輪吱呀作響，銹跡斑斑的配重塊壓得鋼纜不住呻吟。

走出電梯，撈丁開始了他的工作。他已經習慣了。

寫字樓四十層，這裡有一家傳媒公司。

四十層靠海的一側，透明的玻璃幕牆包裹著的這一間辦公室，就是總編輯工作的地方。

明凈、敞亮，總編輯就在這裡辦公。

他又開始了。

「各位同事，大家都嚮往美好的生活。沒有人會拒絕美好。各位同事，大家都嚮往自由的選擇，沒有人會拒絕自由的選擇。大家都嚮往情侶的甜蜜，沒有人會拒絕甜蜜。」

「各位同事，基於大家的嚮往，我們應該寫出讓人愉悅的作品來。我們的作品不應該有桎梏，我們的作品不應該放棄自由選擇。我們的作品應該寫在讀者心上，我們的作品應該成為時代的寵兒！」

撈丁心想，這沒什麼不好的。

撈丁心裡迴旋著總編輯的教誨，他的荷爾蒙在沸騰，他要寫出好的作品，他的作品必將會是時代的寵兒。

寫什麼呢？對了，就寫交通方式的變遷，那裡有人類最偉大的變革，那裡包含著人類對於自由選擇生活地點的美好希望。

一開始······一開始是什麼呢？

一開始，我們有一雙腳，菲迪皮茨用它穿越了馬拉松平原，把勝利和和平的曙光從海邊送到雅典。

後來我們有了馬車，我們從庫爾干一直走到底格里斯——幼發拉底河流域，我們有燦爛的文明。

再後來，中國人有了轎子，遠古的治水專家大禹坐在上面修復了祖國河山。可是，抬轎子的人也是英雄嗎？

幾千年過去了，唔······卡爾·本茨帶來了汽車。多麼偉大的發明啊，只要加進燃料，這台機器就能把你帶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可是，以獻祭自己生命為代價去修建公路的工人，是不是這台機器的主人呢？

現在······現在的我們，當然是地鐵的主人，我們通過地鐵去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們是真正的自由者······那麼，是誰決定我們該去向哪兒呢？

撈丁感到迷惑。

這部光明的發展史，究竟是誰的歷史？是大禹，還是轎夫？是開車的人，還是修路的人？是坐地鐵的我們，還是決定我們去向哪裡的人呢？

寬敞的透明辦公室，明凈、敞亮。總編輯打著領帶，在白板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的美德——我們的讀者們所熱烈喜愛的美德。

「美德是總編輯的財富，不，還有那些和總編輯一樣的人們。」撈丁想。

「那麼，卑鄙是誰的財富呢？」撈丁想不通。

他空洞的眼神，從窗口落下。樓下走動著和他毫無關係的男人和女人。可是人是不可能沒有社會關係的，他們也認識總編輯嗎？

撈丁覺得，世界是兩個籠子，一個裝著美德，一個裝著卑鄙。

網路公司

他姓胡，大學畢業後他胖得很快，大家都叫他胖胡。

胖胡是個程序員，在網路公司工作，這是個大公司。

胖胡覺得工作很沒勁，他拿著公司最低的工資，做著最啰里啰嗦的工作。

聊天軟體頻繁地抖動，經理在叫他。

「胖胡，快去把1202號軟體第8921模塊出現的BUG修復好，客戶要求儘快恢復正常使用，別耽擱了。」

胖胡很震驚，又很平靜，這是他自己寫的軟體。

只不過是個小錯誤，改改就成了。

五分鐘後，胖胡把修正過的1202號軟體發給經理。

等了好一會，經理才慢悠悠地說：「老規矩，填表，我好上報。」

胖胡拿起一張BUG修復專用表格。

一個一個來——姓名、生日、家庭背景、父母信息······BUG上報人、修復耗時、修復方法、問題代碼、反思彙報。

一個小時過去了，表格填好了。

胖胡把表格給了經理。

胖胡開始了新的工作。

兩天後，這張表回到了胖胡手上。

密密麻麻的血跡，哦不，是印泥的痕迹——經理簽章、HR簽章、技術總監簽章；財務簽章、後勤簽章、保衛室簽章；總裁簽章、董事會簽章、客戶代表簽章；末尾再蓋上公司的法人章。

經理說：「你的BUG修復進度批下來了，趕緊準備發布。」

胖胡把完善過的1202號軟體發給客戶。

對方說：「晚了，病人已經死了。」

胖胡跟經理說：「晚了，病人已經死了。」

經理跟HR說：「晚了，病人已經死了。」

······

董事長知道病人已經死了，從胖胡知道這件事，到董事長知道這件事，時間走過了15分鐘。

董事長說：「我們不需要效率這麼低的程序員，他必須對此負責。」

······

五分鐘後，經理告訴胖胡，他被解僱了。

他沒有一點傷悲。

他走出了這個名為網路公司的籠子。

可是，籠子永遠也不會消失，籠子只會換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