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遺】巡禮之年 - 瑞士

原本是某個出版集團旅行圖書的約稿,不過後來也不了了之。權當拼湊放在這裡吧。


綿柔的琴聲漸強,曲集移往李斯特、巡禮之年。

第一年:瑞士。

從舷窗俯望下去,冬雪下覆蓋的市鎮沉靜而柔軟,好似湖畔旁慢慢積聚的白雲,幾乎有了一絲因長時間醞釀而散出的酒香——而這就是日內瓦。作為一個國際都市,它懷抱著包括紅十字會、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國歐洲總部、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等名越四海的世界級組織。

然而我說,它也許更像是個小鎮。比起世界鐘錶之都這樣的煊赫稱謂,花鐘不過是當地人散步時可以順帶經過的城市一隅的小景。而我更偏愛的是,在春風拂煦的中午時分,啃著三明治,看飛鳥在天空留下一抹抹敏捷的身影——幾乎像極了湛藍天空上轉瞬即逝的航跡雲。那些悠然飄蕩的旗幟提醒你,這些紋徽可代表著世界上最為發達的銀行業呢;可是你並不十分理會。誒、你突然想到,當年盧梭會不會也如你這般坐在長椅上,望向對岸的法國群山,構思著他那驚駭世俗的《社會契約論》呢?

沿著月牙型的湖泊北上,半個時辰便是洛桑。我在中央火車站中流連許久。到處是匆忙的人形交錯,而我在這混雜中試圖尋找一個上世紀的背影——瑪格麗特·勒科茲——她自帕特里克的《地平線》中逃逸而出,曾經在這裡稍作休憩。然而不行的,她屬於另一種維度的時間,而那個時間比起遺忘更適合消失。

所以讓我們爬上那些匹並不陡峭的種滿葡萄的山坡吧——我想你會喜歡這些緊裹著陽光的佳釀!粼粼波光下的萊蒙湖正泛出深淺不一的青色;而如果你繼續極目遠眺的話,也許你可以看到對岸山腳下另一個蜿蜷的小小的鎮子。

嘿、那裡就是依雲哦!沒錯、千真萬確是依雲礦泉水的那個依雲哦。

讓我們乘船向東!東岸的盡頭便是西庸城堡。你從那些久經風雪(整整十個世紀的風霜雨雪!)而依然彌堅的高聳的城垛下走過,卻依然做不出任何浪漫的懷想。因為據說,沒有排水系統的古老歐洲的居民,總是在清晨從二樓把那些隔夜的穢物向街道一傾而下——就是你現在站的這個地方!

而潛入地牢,世界彷彿被剝離只留下水聲。從鐵柵欄望出,因反光而炫目的湖面如同蠟燭,在點燃隔岸山脈綽約風致的同時,只不定也燒盡了囚徒們最後一滴希望。

可是話說回來、誰說老外就不會在古迹上亂塗亂刻呢?那些柱子也被層層疊疊的拉丁字母覆蓋著;只不過,即使在這樣的擁擠之中,被一本正經裝裱起來的拜倫的簽名仍然是尤為顯眼就是了。

沿著鐵道北上,讓我們在火車廣播由法語轉向德語的途中,一覽這個擁有驚人財富國度的同樣近乎荒謬的自然景觀。沿途數過的站名:圖恩、因特拉肯、盧塞恩…它們會毫不愧怍地榨乾你相機的電量和內存;畢竟說真的,當你離開繁華的都市圈就突然被暴露在這樣的山光水色中時,你除了以目瞪口呆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敬畏之外,還能做什麼呢?反正我啊,我都不相信自己居然會僅僅因為凝望雪山的倒影就可以啪嗒啪嗒地滴淚……少年維特說得不假,這壯麗的神威有沁透人心的絕對力量,因而這歡樂是神聖而純粹的。

列車停靠,蘇黎世。這個為整個瑞士貢獻超兩成GDP的「超級」城市或許也裝下了整個國家超兩成的熱鬧,而這對於幾乎就是龐大牧場的國度來說是一種不至太過安靜的剛剛好的舒適。在古街的咖啡館中坐下,偶有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結伴經過,你這才想起聯邦理工正是愛因斯坦的母校。傍晚時分的街道上,漸隱漸長的夕陽擦燃街燈。餐廳點燃燭光,晚宴開始了:有軌電車帶著乳酪火鍋的馥郁穿城而過。而我登上大教堂的雙子塔樓,在並不寬敞的平台外,俯身看向整個城市如預想中漸漸睡去。就在這逐漸凝練的薄暮中,獵戶被夜潮衝上天幕。

一路向北的終點,幾乎可以算是邊境的千階之城,聖加侖。你從外側開始,不厭其煩地突破一道道民居鑄成的弧形封鎖,才終於在又一次穿過促狹的衚衕後,突然置身於一片不合時宜的開闊的草坪。——你早就在攻略中嘗試了解本篤會修道院和它那無價的古籍藏書,然而你仍然沒有料想到,這個早在八世紀就興建起來的經院、居然會是這樣一個睥睨眾生的龐然大物。你穿上羊粘質地的拖鞋,恭敬得像不請自來的擅自踏入他人書齋的客人;每一個巴洛克式的堂皇裝飾都要徒增這室內本就沉重而古雅的空氣,你終於不經意在某個轉角瞥見這樣一張老舊的航拍照片:民宅環抱教堂,猶如根須簇擁花朵。

人活著就是為了朝聖!你抑制不住激動地想。然而你最終還是修改了這種倉促的說法。 還是說這樣表達會更貼切一些呢:

活著,就是為自己造一座巴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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