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在黑暗中摸索 - 征服天花的故事
05-02
原文鏈接：在黑暗中摸索 - 征服天花的故事
作者：京虎子
1，讓拿破崙折腰的郎中
19世紀初，法蘭西帝國的皇帝拿破崙一世收到了英國的一名鄉村醫生的來信，請求他釋放幾名英國戰俘。 英法正在為歐洲的霸權而交戰中，戰俘是要用來交換的。通常這種請求，拿破崙一概不理會，而且他一向瞧不起醫生，每次見到一名醫生，他的第一個問題永遠是：「你在行醫中已經殺了多少人了？」 因此這一次，手下認為皇帝陛下肯定和往常一樣，將這封信順手扔到壁爐中去。沒想到，拿破崙一看簽名，便脫口而出：「我無法拒絕這個人的任何要求。」
拿破崙一代天驕，打遍歐洲無敵手，連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年輕的軍人們也以他為偶像。拿破崙眼高於頂，目無餘子，納爾遜威靈頓等一代英國名將皆不在他的眼下，因何為英國西部伯克利的一名鄉村醫生而折腰？ 其實嚴格地說，這名鄉村醫生還不能稱為醫生，只能稱為郎中。當時在英國，只有在牛津大學或者劍橋大學學醫畢業的人才能稱為醫生(Doctor) ，其他行醫的只能稱為郎中(Surgeon) 。Surgeon現在是指能掙大錢的外科醫生，但是在18世紀的英國，就如同舊中國的修腳的，是理髮師兼職或者改行的，只是剃頭刀多了一個用途罷了。郎中和其他手藝人一樣，是要花錢去做學徒的，在牛津大學的教授眼中，他們的醫學學位是買來而不是授予的。 在舊歐洲，上等人是不屑靠手藝謀生的，所謂君子動口小人動口。醫生是君子之一，他們從來不接觸病人，只是問問癥狀，看看尿樣並聞一聞，然後給病人開藥。至於開刀手術這類屬於手藝的活，是留給郎中去做的。 這樣一位地位低下的郎中，竟然讓名震環宇的拿破崙皇帝折腰？而且旅行者還常常攜帶他寫給拿破崙的便條，如同特殊通行證一樣，在法國任意旅行，不用耽心被捕。 因為他叫琴納，愛德華•琴納。不僅是拿破崙，歐洲各國的君主，無論是西班牙的卡洛斯四世，還是俄國的亞歷山大一世，對他的請求都無法拒絕。歐洲和美國所有的醫學協會都請他加入，大學授予他名譽學位。1813年牛津大學也破例授予他醫學博士的學位。這些學位在授予時都要求被授予人做書面答覆，每一次，這位依舊在伯克利鄉間行醫的郎中總是自我介紹為：世界的免疫員。 他的另外一名崇拜者，當時的美國總統傑佛遜在給他的信中是這樣說自己的偶像的：「人類將永遠不會把你遺忘。」 我們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征服者，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但是他自己卻是這樣看待的：「醫學家從本質上來說，就如同沒有安全燈的礦工在黑暗中摸索。」2，有一種病叫斑魔
1520年6月30日，大雨之夜，科爾蒂斯九死一生，逃出阿茲特克首都特諾茲提朗，所部僅剩下四分之一，而且大多喪失了戰鬥力。科爾蒂斯撤回同盟軍特拉斯卡拉人的領地，寄人檐下。阿茲特克大軍整裝待發，特拉斯卡拉一夜數驚，籠罩在恐怖的陰雲中，劫後餘生的西班牙人紛紛要求撤回古巴，但和總督徹底決裂的科爾蒂斯已無退路，這位歷史上最大的賭徒絕望地意識到他徹底地輸光了。但是，信誓旦旦要把西班牙人趕到海里的阿茲特克新君庫特拉華並沒有展開預料中的慘烈的報復，卻和手下那隻無敵於墨西哥的雄師一道，幾乎在一夜之間被殺。科爾蒂斯突然意識到，除了馬匹和大炮外，他還有一個最強大的秘密武器，就是被稱為斑點魔鬼的傳染病。
在舊大陸，所有的國家都被這個魔鬼光顧過，只不過冠以不同的名字，在中國，這個魔鬼叫做天花。和人類其他疾病相比，天花是一個很年輕的疾病，8000年前，其先祖開始出現於亞洲或者中東某農家的牲畜中。這種病毒可以讓動物生病，但不致死。經過漫長的歲月，在幾千年後的某一天，這種病毒從動物傳到了人。 這種從動物到人並不是很容易的，就如同薩斯一樣，病毒的基因很偶然地發生了變異，於是可以在人身上複製，而不再能夠在原有的動物身上複製。這種病毒就在人群中一代又一代流傳下來。 滿足天花病毒在人類中流傳的條件除了病毒本身的變異外，還需要人類社會的發展。在人類還處於相互隔絕的部落時，天花一類的疾病很難流傳下來，因為它最多也就是殺死該病落所有的人。這個部落絕種了，病毒也絕種了。只有當人類社會發展到相互交流的階段，由於貿易的需要，各地的人們開始有聯繫，這類疾病才能夠流傳下來。滿足這個條件，就是從古埃及開始的。於是死於公元前1157年的法老拉美西斯五世就是迄今已知的第一位死於天花的人，因為他的木乃伊渾身上下全是斑點。 中東是貿易中心，同時也是人類疾病的發源地。天花從這裡傳到歐洲和亞洲。晉代名醫葛洪是中外歷史上第一位記載天花病例的人，中國死於天花的第一人應該是東漢名將馬援。 天花病毒剛剛感染人以後沒有任何癥狀，通常在第12天開始發病，病人高燒、頭疼、肌肉痛和嘔吐，到第18天，全身出現斑點。如果病毒攻擊心腎肝腦肺等重要臟器，病人在一個月以內就會死亡，死亡率為三分之一。存活者有六分之一單目和雙眼失明，每個人身上都留下永久性的斑點，也就是麻子，除了少數人以外，多數人因此顯得非常醜陋。 得過天花以後人獲得終身免疫，不會再得天花。所以天花在人群中的流行是有間隔性的，一次流行中，這個地區很大比例從來沒有感染過天花的人感染了天花後，病毒流行因為缺乏感染對象而終止了。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天花再次光臨時，雖然成人大多具有免疫能力，但是兒童從來沒有接觸過天花，於是天花就這樣周而復始地在各地旅行著，而且主要以感染兒童為主。 由於天花留下的斑點這個特性，歐洲人稱這個烈性傳染病為斑點惡魔。自從有了斑點惡魔，人們出生以後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這個惡魔手中，只有得過天花後，生命才是自己的。3，從乾淨到骯髒
遠古的人類是很乾凈的，儘管他們的壽命很短，但是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疾病，尤其是傳染病。幾乎所有的疾病都是一萬年以內出現在人類中的，這一點可以通過新大陸和舊大陸居民在彼此接觸之前，所流行的疾病截然不同而證明。其實，直到現代醫學發達以後，人類的平均壽命才得以提高。在這之前的幾千年，人類從乾淨到骯髒，並且對疾病的折磨幾乎束手無策。疾病的出現一來因為人類定居而且交流開始頻繁起來，二來是人類開始馴化動物，人和馴化的家畜長期生活在一起。於是本來無大害的寄生在人身上的病毒和細菌與寄生在
動物身上的病毒和細菌在長期共同生活中發生整合雜交、相互變異，形成了或對人或對動物劇毒的變種。 動物和人類的關係直到近代還很密切，馬戛爾尼使團去見乾隆時，走到半路隊伍擴大了好幾倍，因為和一群豬和驢混在一起。美國首都華盛頓直到19世紀中還到處跑著各種動物。動物到現在還是人類疾病的主要來源，無論是薩斯還是禽流感，都是從動物到人的，將來還會有數不清的疾病從動物傳來，造成全球性的恐懼。 舊大陸的人類和動物一直相安無事，而新大陸的居民定居晚，很長時間靠打獵為生，結果新大陸的大中型動物幾乎滅絕，除了美洲駝外他們沒能馴化出其他家畜，也因此在幾千年中很少為病痛所擾。但他們接觸以天花為首的舊大陸疾病後，完全沒有抵抗能力。以墨西哥為例，西班牙人到來的100年後，印第安人只剩下十分之一。 人類歷史上的疾病，以劇烈論，當屬曾經殺死三分之一歐洲人的鼠疫，以持久論，當屬每隔十年二十年一流行的天花。天花和鼠疫不一樣，後者可以在老鼠中潛伏，伺機再度侵犯人類。天花病毒自從變異後，就不能感染任何動物，也就是說他必須在人類中生存，也就是要不斷地感染人。因此它的感染力非常強，1970年德國的一家醫院收治了一名天花病人，造成17名住院病人被感染，其中一名住在該患者的三層樓上。專家用特殊儀器進行調查，發現天花病毒可以隨著空氣經過走廊上樓。 幾千年里，天花無法治療也無萬全之策預防，令人聞風喪膽。也使人面臨痛苦的選擇，是忘死地照顧患病的親人，還是選擇逃避？經常有患了天花的病人被親友拋棄，在野地里孤獨地死去。 人類在那幾千年中想盡一切辦法去對抗天花，無論什麼招數都得以一試。清朝官方編輯的醫書中有十分之一的內容是記載各種治療天花的無效的辦法的。歐洲人則採取讓病人嘔吐或者出汗的辦法，甚至吃海綿、馬糞和耗子鬍子。無論是心靈感應還是巫術，環球各門各道都在天花上顯過身手，在天花面前，是沒有一家值得自豪的。 直到1947年，藉助顯微鏡，人類才第一次看清天花病毒的模樣。即便是在牛痘接種法出現時，人類依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造成了天花。按歐洲的說法，是魔鬼。按中醫的說法，是先天的胎毒。一句話，是不可抗拒的自然， 但是，人類的歷史上，有一些人在漆黑中摸索著，試圖找到對抗天花的秘密武器。就在大約1千年前，一個神秘寶庫的洞口被打開了。4，不知名的偉人們
大約在公元950年，在中國的西部，有人或者人們發明了一種辦法，就是從天花病人的痘泡中刮下一些，放到健康人的鼻腔中，這位健康人會得一次較為溫和的天花，從此再也不會被天花感染，這種方法叫種痘。
現在已經無法知道究竟是誰還是哪些人發明了種痘，甚至是在公元10世紀發明還是在此之前作為密術已經在民間流傳。我們唯一可以證明的，是種痘之術是由中國人發明的，發明這個方法的人稱得上是人類史上非常偉大的人，儘管永遠無法知道他(們) 的姓名。 種痘不僅僅打開了征服天花的寶庫之門，而且開啟了人類戰勝疾病的心智。在此之前，人類沉浸於天人和一、自然不可抗拒的思維中。種痘則跳出這種思維，開創了人能勝天的先例。 我們可以推測，種痘是經驗的總結。發明者是根據得過天花者不會再得天花這個非常普遍的現象，總結出如果能夠控制天花的程度、讓被接種人得一次對生命無大礙的天花的話，就可以使其終生免除天花的威脅。這個思路非常樸素，在古時也非常的不合常理，等於向傳統挑戰，而且如何減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肯定有不少人因此喪命。這個方法是免疫學的前身，免疫學就是根據種痘後不得天花的事實而發展起來的。 種痘現於宋代，於明隆慶年間再現於安徽，5百年間多有完善，出現了水苗法。清康熙皇帝幼年得過天花，僥倖存活，繼位後將種痘引入宮中，確立皇子種痘制度，在此基礎上，種痘技術得到很大的發展。至乾隆年間，對種痘的研究已經很深入了。1752年，太醫院編纂大型醫學叢書《醫宗金鑒》13部90卷。書中專列《幼科種痘心法要旨》一卷：「今將種痘一法，細加研究，審度精詳，纂集成書，永垂千古。」 人痘接種一共有四種辦法，一是「痘衣法」，把得天花的人的內衣，給被接種者穿上，這是藉助天花病毒極高的傳染力，而這樣感染的病毒的毒力比較弱的原理。二是「痘漿法」，採集天花患者身上膿瘡的漿，用棉花沾上一點，然後塞進被接種者的鼻孔。這就等於直接傳播病毒了。三是「旱苗法」，把天花患者脫落的痘痂，研磨成粉末，再用銀製作的細管子吹入被接種者的鼻孔。四是「水苗法」，把痘痂研成沫，然後加水，用棉包起來塞進鼻子。旱苗和水苗都相當於粗製病毒，而水苗法相對更平和、安全，而且有效，就成為人痘接種最好的一種。人痘接種要選苗，就是將毒力強的生苗處理成為毒力弱的熟苗，就是病毒在傳代過程中毒力逐漸下降的原理。 1706年來華的法國耶穌會傳教士殷宏緒，通過送禮的方法，從中國宮廷醫生那裡搞到三個人痘接種的處方，開始向西方介紹人痘接種術。其實20年前，俄國醫生已經在北京學到人痘接種術，並很快將之傳到土耳其。 在1，20年這個很短的一段時間內，土耳其一位不知名的偉人對人痘接種術進行了一次偉大的改良，這個改良是在接種的技術上。他或者她將塞鼻的方法改良為劃破手臂接種，使得接種的成功率更高，這個方法一直沿用下來。 征服天花的寶庫之門就這樣洞開了，人類在不知名的偉人們的指引下向黑暗中摸索前進著。5，美麗和醜陋
瑪麗 蒙太古曾經是英國最美的婦人之一，但是一場天花使她變得很醜陋，連眉毛都沒有了，而且還奪去她弟弟的生命。但是這位瑪麗沒有像上一位瑪麗那樣把自己關在黑屋裡，麻子並沒有摧毀她的自信，她依舊結交許許多多的朋友，依舊到處旅行，對一切都表示出極大的興趣。
1717年，瑪麗夫人跟隨擔任駐土耳其大使的丈夫，從英國到土耳其赴任。她發現天花在這裡幾乎是無害的，15，16歲的孩子聚會在一起，老婦人們用一根長針把孩子們的皮膚劃破，接種一個針尖那麼多的天花種子，然後把傷口封好。 瑪麗對這個發現非常激動，並秘密地給6歲的兒子接種，一周以後才告訴丈夫，這是孩子已經完全恢復了。蒙太古先生聽到以後幾乎暈過去了。 1720年蒙太古一家回到英國，第二年天花在倫敦流行，每周都有數百人死亡。瑪麗請一位醫生為自己3歲的女兒，也叫瑪麗，進行了接種，小瑪麗接種後沒有任何副作用，報紙登載了這個消息，頃刻之間倫敦的大街小巷議論的全是接種。 瑪麗夫人成為名人，她呼籲所有的人都應該接種，在每一個場合都不厭其煩地勸說。一天，未來的英國王后卡羅琳公主把她請到宮中，詳細地詢問了接種的細節。卡羅琳公主有兩名年幼的女兒，因此很耽心她們的安全。瑪麗夫人所說的人痘接種聽起來非常好，但是英國的小公主不能冒任何風險，卡羅琳公主下令御醫們先進行試驗。 醫學的發展離不開人體試驗，卡羅琳公主要求的就是進行人體試驗，當然不能在她屬於的「人」 身上。18世紀的英國，貴族認為自己是人上人，他們的生命和一切要遠遠比其他人有價值，所以不能輕易接種。 1721年夏天，御醫們來到倫敦監獄，裡面關押著數不清的死刑犯。在當年，許許多多的罪行，比如盜竊，都要被弔死。醫生們從死刑犯中挑出從來沒有得過天花的6個人，3男3女，向他們開出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如果接種人痘的話，就可以免死。如果接種後活下來的話，就可以被釋放。這6名死囚全部接受了這個條件。接種以後，這6個人都沒有死。 安全性解決了，接下來，醫生們要試驗可靠性。他們命令其中一名女囚，名叫伊麗莎白 哈里森，去照顧一名得了天花的10歲小女孩。接下來的6周里，伊麗莎白和這位小姑娘生活在一起。小姑娘不停地咳嗽，吐得到處都是，包括伊麗莎白的臉上。 1562年，也是在倫敦，一名也叫伊麗莎白的年輕女子被一群醫生用厚厚的紅地毯團團裹起來，然後放在一個熊熊燃燒的壁爐旁邊。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她變成了禿頭，沒有眉毛，臉上全是麻子，但是從天花中倖存下來。 1562年的伊麗莎白是尊貴英國的女王。1721年的伊麗莎白是可憐的囚犯，是醫學試驗的小白鼠。法國哲學家伏爾泰曾感慨地說：「從這時候起，英國至少有一萬萬個家庭的兒童，會因為國王和蒙太古夫人而得救，女孩子也幸虧有國王和蒙太古夫人而保持了她們的美貌。」
他錯了。18世紀，每年歐洲還有40萬人死於天花，當時歐洲人口為7千萬，也就是每一千個人每年死6個人，更多的人被天花毀容。 人們需要一種更安全、更便宜、更可靠的對抗天花的辦法。英國的一位鄉村醫生髮現了這個辦法，如果沒有他，會有數不清的人死亡。今天的很多人，很可能包括我們在內，根本就不可能出生。 對當今世界起碼一半人來說，上帝的的字叫愛德華 琴納。 7，偉大中的平凡 18世紀中葉是個動蕩的年代，歐洲各國進行了一系列血腥的戰爭，戰火也蔓延到殖民地，於是美國誕生。18世紀中葉又是一個偉大的年代，人們表現出空前的對科學的信仰和追求，1752年。富蘭克林進行了一項偉大的試驗，證明閃電是電力。就在這個不平凡的年代，1749年5月17日，一個平凡的男孩在西英格蘭的鄉村裡出生了。 這個叫愛德華的男孩是牧師琴納家九個孩子中的第八個，年老的雙親在他5歲時相繼去世，也是牧師的長兄斯蒂芬接管了父親的教堂，並承擔起撫育弟妹的責任。關於愛德華的童年沒有任何記載，他本人的日記幾乎沒有私人內容。估計和當時英國的鄉村孩子一樣在鄉間玩耍，並在家開始基礎教育。7歲的時候斯蒂芬把他送進一所私立學校，主要是為了學習希臘文和拉丁文，這是將來上大學必須的。斯蒂芬希望愛德華跟父親和自己一樣能夠受正規教育。琴納家屬於溫飽水平，沒有地位，拿不到大學的獎學金，也沒有錢上大學，斯蒂芬主要希望愛德華不要太懶惰。7年後愛德華14歲時，他將弟弟送到附加農村的郎中丹尼爾•魯德勞處學藝。 這個手藝就是怎麼給人看病，斯蒂芬認為弟弟可以靠這個謀生，他絕對沒有想到琴納這個姓氏因為這個決定而變得耀眼千秋。 和學徒一樣，年輕的愛德華和師傅住在一起，讀師傅的醫書，看師傅怎麼治病。郎中不必經過任何考試，是靠經驗而不是靠學出來的，他們不稱自己是醫生(Doctor) 而稱先生(Mister) ，收費也比醫生低多了。 師傅有固定的出診點，每天早上愛德華和師傅一起騎馬出門，到設在不同村的各個點轉一圈，回來時候太陽早就落山了。很像中國的游醫，包治百病，從拔牙到接骨。師傅動手時，因為當時沒有止疼葯，愛德華就要使勁按住疼得打滾的病人。如果病人力氣太大的話，他就跑到田裡找人幫忙。又過了7年，21歲的愛德華出師了。一般來說，他應該獨自開業，從一名年輕的鄉村郎中開始渡過餘生。但是愛德華非常喜歡這份職業，他希望成為英國最好的郎中。師傅非常支持，為他安排在倫敦的一位郎中，約翰•亨特處繼續深造，斯蒂芬同意出所需費用。
古往今來，以這筆投資的回報最為豐厚。 從現在開始，我們該稱呼愛德華為琴納了。 從英國皇家陸軍退休的亨特是英國最好的郎中了，退休以後在家教三兩個學生，剛剛發表了牙科學的開山著作「人類牙齒的自然史」，正在寫一本治療槍傷的書。亨特有一個私人博物館，收集了大量動物和人體標本，其中最著名的是一具身高兩米多、被稱為「愛爾蘭巨人」的人體骨骼標本。這個人叫查爾斯 歐布賴恩，在他去世很多年以前，亨特就買下了他的骨骼。這個人體標本直到今天還保存在倫敦皇家外科學院的亨特博物館中。這個博物館正是紀念這位偉大的郎中，正是從他開始，郎中可以被翻譯為外科醫生了。 和很多有能耐的人一樣，亨特的脾氣很不好，但他和琴納一見如故，兩個人相處得極其融洽。每天，亨特帶學生們到聖喬治醫院，讓他們接觸各種病人。在18世紀，倫敦的醫院是非常糟糕的，4，5個病人擠在一張床上，房間里難聞的氣味讓人嘔吐。儘管顯微鏡在1670年就發明了，但在醫學上幾乎沒有人實用。病毒這個詞的意思是「有毒的」 ，和中文的字譯非常接近。 亨特把學生們送到弟弟威廉開設的一個小的學校中學習。學生們在這裡學習接生、研究化合物成分，最重要的是解剖屍體。解剖學在當時還很初級，主流思想認為人是上帝創造的，所以法律禁止解剖，只有死刑犯的屍體可以被解剖。因此屍體永遠不夠，和其他醫學院的教授一樣，威廉只能僱人去盜墓。 亨特教給他的學生們的，除了以上這些以外，最重要的是灌輸了自己解決問題的概念，直到許多年以後，當琴納為某個醫學難題百思不得其解時，亨特在回信中還是這樣當頭棒喝：「想什麼？為什麼不去做試驗？」8，十年之期 亨特從來沒有告訴學生做什麼試驗，他只是不停地灌輸讓事實說話的道理。 直到今天，究竟誰來說話還是個很嚴肅的問題，也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讓自己腦海里的胡思亂想說話。230多年前，亨特先生告訴學生們，不要用你的主觀思維去改變事實，而是用事實改變你的思維。去解釋事實，當你理解疾病的事實，你就可以治病了。
師從亨特，琴納建立了他的科學觀，這是他成功的關鍵。 3年的學習結束了，亨特希望琴納留在倫敦做自己的合伙人，琴納謝絕了老師的好意，回到家鄉伯克利，成為一名年輕的鄉村郎中。和師傅魯德勞一樣，他也是風雨無阻地出診，隨叫隨到。有一次在風雨中騎馬到10英里外出診，幾乎凍死在路上，到了病人家中後，病人家屬先得救他，把他緩過來後，才能給病人看病。 琴納出色的醫德讓他在家鄉很受人擁戴，平和的性格的他也交了很多朋友。空閑時，和好友、也是郎中的愛德華•蓋納一起騎馬到山上看日落，然後到音樂俱樂部去拉小提琴、吹長笛。每個月他們會聚餐一次，談談自己的病例。 1778年，琴納和蓋納又一起共進晚餐，這次紅酒還沒開塞。兩個人便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 十年，整整十年，斑點魔鬼在消失了十年後，重現伯克利。 琴納在當時不知道天花是什麼造成的，實際上他到死也不知道天花的病因。當時歐洲對天花的成因有兩者解釋，一是由臭氣引起的，二是像中醫說的，是胎毒。對抗天花，當時的辦法是人痘接種術。 別的醫生和郎中開始接種人痘，可是琴納做不到，並非他不會這門技術，而是他對人痘接種有心理障礙。 由於童年時的某種經歷，很多人都有心理障礙。比如虎某人進了醫學院才知道自己對大出血有恐怖感，於是下定決心一輩子不能給人開刀，否則暈倒的是我自己。琴納的心理障礙刀叉碰撞聲，或者叉子掉在盤子上的聲音，對他來說是死亡的聲音，讓他頭疼欲裂。 造成這種心理障礙的原因是8歲時大哥送他去接種人痘，因為有傳染的危險，要在接種站住一周，這個經歷使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在接種站里究竟發生了什麼，琴納從未對人提起。 人痘接種有一定比例的死亡率，也可能傳播天花，但是在當時不失為對抗天花的有效方法，全英國的醫生和郎中都在繁忙地為人接種人痘，只有琴納做不到，也只有琴納在想，有沒有比接種人痘更安全、更容易的辦法，尤其是不用待在那個恐怖的接種隔離站？ 真正的醫生首先要解決自己的毛病，才能解決別人的毛病，琴納醫生就是要解決自己對人痘接種的心理障礙。 偉大的發現都是從自私開始的。 9，擠奶女工的財富 儘管恩師亨特要他動手解決問題，但是琴納無從下手，只好去想，於是少年情懷便上心頭。 還是跟魯德勞學徒時，一次琴納隨師傅出診來到一家農場，遇見了一位漂亮的擠奶女工，青澀少年愛德華和漂亮的姑娘聊了起來，聊著聊著就聊到天花上。在美女面前，琴納的心理障礙也不見了，說起小時候種人痘的事，他問姑娘有沒有類似的經歷。姑娘說沒有，又說一點都不害怕，「我不會得天花，因為我得過牛痘了」 。 聽者有心，在其他農場，琴納聽到擠奶女工的歌聲，「我的臉龐是我的財富」 。是的，在當時的英國，擠奶女工的地位如同今日的模特，她們是永遠不愁嫁人的，往往能夠找個好人家，就因為她們無瑕的皮膚。雖然擠奶女工都是農村姑娘，可是她們皮膚沒有天花的斑點。而且娶了她們以後，一輩子不用耽心哪天自己的老婆會和瑪麗夫人一樣成了怪物。 牛痘是牛的一種不嚴重的疾病，只存在於英倫三島和西歐，琴納早在哥哥家的奶牛上見過，癥狀是在母牛的乳房部位出現局部潰瘍，母牛一切正常，只是奶量減少，一周後癥狀消失。琴納把這個發現告訴師傅魯德勞，師傅的回答是，這是擠奶女孩的迷信。幾年後，他又和亨特提起，回答還是迷信。於是這個發現就消失在琴納的記憶深處了。 將近十年了，這個發現從琴納記憶的某個地方浮現出來，於是他開始走訪10年前的那些擠奶女工。儘管周圍的人相繼被天花奪去生命，但得過牛痘的擠奶女工沒有一個得天花的。 牛痘是不是能夠用來代替危險的人痘接種呢？亨特說過，要經過試驗才能證明。 他在擠奶女工中進行調查，發現給患牛痘的奶牛擠奶時，如果女工皮膚上有傷口，就很容易的牛痘，皮膚上出現丘疹，慢慢發展成水皰、膿皰，還會出現一些其他的癥狀，如發熱，發炎。癥狀在第6天消失，大約經過3至4周痊癒，沒有別的不良反應，更不會丟掉性命。直到今天，牛痘的出現和消失還是個迷。它總是突然出現，感染這個地區的每一頭牛，然後突然消失，幾年後再突然出現。琴納向同行求助，但是每個人都對他用動物病來預防人類病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是十足的腦子進水了，因此他只能孤身一人繼續下去。 他說服一些得過牛痘的擠奶女工進行試驗，給她們接種從天花病人身上採取的樣品，結果沒有出現癥狀。為了證明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他再次給她們接種人痘，還是沒有天花癥狀。但是當他給另外一組得過牛痘的擠奶女工接種人痘時，其中有的人出現天花癥狀。他還聽說有的得過牛痘的擠奶女工也患上天花。這是為什麼？ 百思不解的他利用一切機會向其他醫生請教，醫生們被騷擾得忍無可忍，威脅如果再說牛痘的話就將他驅除出去，琴納只得閉口。 最後，無比孤獨而又不放棄的琴納繼續觀察，繼續問問題，繼續對為什麼牛痘對有的人有效，對有人的無效。 就這樣過去了10年。 10，在那個寧靜的夜晚 孤獨的10年過去了，1788年39歲的琴納迎娶一位地主的女兒卡瑟琳•金斯柯特，4年後他獲得了醫學博士學位。 1792年，蘇格蘭聖安德魯斯大學授予琴納醫學博士學位，他終於可以被稱作醫生的。聖安德魯斯大學的學位只需要他送上一筆現金作為禮物，外加兩名醫生的推薦信，表明他們了解申請人，證明申請人完整地聽了醫學幾個分支的講座。 這純屬是個野雞學位，如果琴納能料到十幾年後全世界的大學會爭先恐後把博士捧給他的話，他絕對不會去申請這個學位。 空閑時間裡作為愛好，他研究鳥的習性，並製成標本送給亨特。兩個人始終維持著深厚的友誼，亨特患有心絞痛，於是琴納開始研究這種病，解剖了兩名死於心絞痛病人的屍體，得出的結論是食物中的脂肪造成的。因為怕造成亨特緊張，他並沒有告訴亨特他的發現。1793年，亨特死於心絞痛。就在這一年，琴納想通了。 亨特不停地讓他做試驗，十幾年了，琴納做了試驗，得到了事實，可是他就是困於為什麼因人而異上。這一年牛痘又出現了，琴納家養著一頭奶牛，提供一家人吃的牛奶，他有時親自擠奶，不過主要由傭人干。這頭牛也得了牛痘。 一天夜裡，琴納清理完穀倉。四周的一切都那麼平靜，只有母牛懶散的喘氣聲。經過漫長的一天，幹完活的琴納坐在一個木樁上，打算歇一下再上床。 琴納無目的地坐在那裡，放鬆身心享受那一刻的寧靜，那個困擾他十幾年的答案就在這時出現了。 是牛痘病毒本身生長的問題，如果在牛痘早期感染上，病毒本身不強，不能夠抵抗天花。如果在牛痘晚期感染上，病毒已經被牛的免疫系統弱化了，同樣不能抵抗天花。只有在牛痘在牛身上最高峰的時候感染牛痘，才能徹底抵抗天花。 儘管當時琴納和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樣不知道病毒為何物，但是他的結論是正確的。 為了驗證他的答案，他還得按亨特說的：做試驗。可是就在他準備驗證的時候，1793年秋天，牛痘又突然消失了。 琴納知道牛痘早晚會回來的，在等待中，他開始設計試驗。牛痘一旦出現，幾乎所有的牛都會被感染，選擇牛痘高峰的牛沒有問題。但是，牛痘還會消失的，如何保存毒株？也就是說在沒有牛痘時，如果預防天花？ 他決定用從手臂到手臂的方法，當一個人手臂上長出牛痘後，從中取樣接種到另外一個人的手臂上，也就是由從牛到人變成從人到人，沿用人痘接種的方式，只不過用的不是人痘而是牛痘。 一切就緒，牛痘也於3年後如預料一樣再度出現，琴納焦急地等待著。 1796年5月14日，他看到19歲擠奶姑娘薩拉 內爾姆斯手上長出了大大的膿皰。 這個偉大的機會，琴納已經等了將近30年了。 11，男孩和選擇 琴納早就將一切都準備好了，包括被接種的人。 誰？看看下面這段很權威正統的說法：「正當琴納為找不到試驗對象而犯愁的時候，一位叫菲普斯的太太帶著8歲的兒子詹姆斯•菲普斯來到了診所，，，，，，」 這段史實自然出自琴納的筆記，在筆記中他是這樣寫的：「材料來自一位被主人的奶牛感染的擠奶女工手上的皰中，於1796年5月14日在男孩的手臂上接種兩次，各有半英寸長。」 事後，在給好友蓋納的信中，他提到男孩的姓名：詹姆斯 菲普斯。 詹姆斯 菲普斯和薩拉 內爾姆斯的名字因此被牢牢地印在歷史上，此外還包括感染薩拉的牛，它的皮現在還保存在聖喬治醫院的圖書館內。 薩拉是供方，沒有什麼問題。作為受方的詹姆斯願意名留青史嗎？或者說是他媽媽主動讓他做琴納的試驗品嗎？ 為聖人賢者諱是中國史家的最大美德，以至連自己的先人都不夠用了，要用到外國人身上，給琴納和詹姆斯的媽媽戴上了神聖的光環。 可惜，西方的科學家們並沒有因為琴納的偉大而為他避諱，有不少人指責琴納用詹姆斯做為試驗的豚鼠，和75年前卡羅琳公主如出一轍。卡羅琳公主當年用的是判了死刑的囚犯和無依無靠的孤兒，詹姆斯並不屬於這兩類。 但是，詹姆斯的父母為琴納家打零工已經打了很多年了。 琴納從來沒有解釋他是怎麼說服詹姆斯的父母的。琴納相信牛痘是無害的，也有很多擠奶女工作為樣板。但是連醫生們都沒有一個相信的，更何況沒有受教育的菲普斯夫婦。很顯然，琴納是很難用道理說服菲普斯夫婦的。他也許只是直接提出這個要求，作為菲普斯夫婦的衣食父母，他的要求是很難拒絕的。 科學的前進中有很多勇敢的犧牲，也有很多無奈的犧牲。偉人也會有缺陷，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偉人。 從琴納的角度，這樣做對詹姆斯一點壞處都沒有。以他家的經濟狀況，是不可能接種人痘的。英國的孩子通常在7歲左右得天花，詹姆斯正處在這個歲數，不接種牛痘的話，他也許很快就會得天花。接種成功，就會使他終生免得天花。牛痘在女工身上是無害的，只是不知道孩子對它是什麼反應，起碼據他所知，沒有人死於牛痘。 接種後，琴納記下來詹姆斯的反應：第7天抱怨胳膊不舒服。第9天發冷，沒有食慾，有點頭疼，整整一天不舒服，晚上難以入睡，但是第二天全好了。 不久，詹姆斯出痘，然後脫落。換句話說，他出現牛痘的癥狀，然後恢復過來了。說明牛痘接種是安全的，然後真正的試驗還沒有開始。恰恰在這時，天花在伯克利出現了。7月1日，琴納在詹姆斯的雙臂上接種了人痘，沒有出現任何癥狀。一年之內，琴納一共給詹姆斯接種各種人痘20次，詹姆斯沒有出現任何天花癥狀。 興奮異常的琴納只做了一件事，他在自己家旁邊蓋了一間木屋，送給詹姆斯。 1796年夏天，在英國的鄉村，有人做出一個選擇，於是有一位男孩，一場試驗，和一間木屋，以及一項偉大的發現。 12，石破天驚 初次成功之後，琴納還要做更多的試驗。1798年，天花和牛痘在伯克利一道爆發，讓琴納有了充分的試驗機會。他先給七歲的姑娘漢娜接種牛痘，等癥狀出現後，從漢娜身上取樣給另外4個孩子接種，其中包括他一歲半的兒子羅伯特。每次接種牛痘後，他都立即接種天花，孩子們都沒有出現天花的癥狀。大功告成！ 琴納終於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作為忠誠的教徒，他認為這是上帝選擇他來完成一項偉大的使命，是上帝讓他教會人類用牛痘消滅天花，所以他從此自稱是世界的免疫員。 1798年底，琴納將牛痘接種的結果寫成小冊子，題目叫《牛痘的起因與後果—英格蘭西部某些郡的調查》，1799年出版了第2部小冊子《牛痘的進一步觀察》，1800年出版了第3部《與牛痘相關的事實和觀察的繼續》。 第一本小冊子問世後，在英國醫學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牛痘接種看起來比人痘接種更為有效和安全，醫生們更著重琴納的方法和舊方法的區別，1803年里查德 杜寧醫生首先稱牛痘接種為「疫苗接種」(Vaccination) 。70年後，偉大的科學大師，法國的路易斯 巴斯德為了對琴納表示尊重，把用接種來刺激免疫以抵抗疾病的辦法稱為「疫苗接種」(Vaccination) ，所用的叫「疫苗」(Vaccine) 。 琴納的發現並不僅僅是人類征服天花這個大敵的開始，而是使人類在思想上石破天驚，第一次意識到疾病是可以被預防或者治癒的。疾病自古以後就被認為是和吃飯睡覺一樣，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正是從琴納開始，人類意識到自己能夠擁有戰勝疾病的力量。連斑點惡魔這種兇惡的疾病都可能被征服，那麼還有什麼不能被戰勝或者征服？人類從琴納那裡得到前所未有的信心和膽量。 琴納一下子多了很多朋友。英國的醫生們如潮水般地向琴納湧來，向他討教種牛痘的技術，討要牛痘疫苗。通常琴納會寄去一個小管子，裡面裝有一個針，針頭是牛痘疫苗。因為牛痘在體外只能存活幾天，如果幸運的話，醫生們能夠成功地接種，然後用從手臂到手臂的辦法延續下去。 琴納也一下子多了很多敵人。很多人包括一些醫生認為接種違背上帝的意願，他們甚至認為天花是上帝的禮物，用以減少窮人的數量。如果人為地戰勝天花的話，窮人的人數就會失控。 另外的一部分敵人是那些因為接種人痘而發大財的醫生們。因為耽心如此方便低廉的牛痘接種會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到處散步謠言，說牛痘接種更危險，會殺死人，把人變成母牛。一會說某位姑娘舉止跟牛一樣，一會講某個男孩長出牛臉了。 但是，多數人是站在琴納一邊的，他們從樸素的角度考慮，既然吃牛排喝牛奶都沒有問題，為什麼接種牛痘就會有問題？ 反對的觀點很快被公認為迷信。 19世紀初的英國公眾的勇氣和對新生科學的信賴讓今天的我們慚愧，因為到今天還有也算是科學家中國人的在呼籲不要喝牛奶。13，稍將兒壽補人年 琴納的小冊子一發表，馬上被翻譯成法文、德文、西班牙文、荷蘭文、義大利文和拉丁文。儘管整個歐洲都在和法國交戰，但大家不約而同地以最大的熱情關注琴納的發現，國家之間的戰爭與人類和天花的戰爭相比，實在是渺小得可憐。 首先獲得牛痘樣品的是奧地利，卡羅醫生寫信向琴納索要樣本，琴納很快寄了出來。卡羅和奧地利要人關係很好，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傳遞，一旦樣品到了丹麥港口，立即馬不停蹄送到他手中。接種獲得成功，卡羅將牛痘疫苗傳入波蘭、匈牙利、俄國和義大利。 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在證實牛痘的效果後，下來全國接種，俄國成為第一個全面接種牛痘的國家。每個城鎮都成立接種委員會，為了確保他的命令得以執行，他專門組建皇家醫學警察對這些委員會進行監督。第一位接種牛痘的疫苗被命名為「Vaccinoff」 ，專門用黃金車街道首都。俄國醫生一共接種了2百萬人左右，沙皇專門送給琴納一條昂貴的鑽石項鏈。 在義大利，主要是教會在大力宣傳支持。為了證明牛痘的神奇，醫生讓接種了牛痘的孤兒和患了天花的孩子睡在一張床上。在沒有醫生的農村，牧師在教堂里接種。 拿破崙派遣醫生歐伯特到倫敦專門學習牛痘接種，受到英國官方的歡迎，儘管琴納沒有和歐伯特見面，當他聽到這個消息後，說了這樣的話：「科學沒有戰爭。」 歐伯特回到法國後，拿破崙下令全軍沒有得過天花的士兵都要接種牛痘。這個決定獲得英方的大力讚揚，因為這樣一來就不用耽心法國戰俘帶來天花。拿破崙只敬佩少有的幾位軍人，琴納是唯一的例外。 牛痘從法國傳入西班牙，西班牙國王卡洛斯四世特意派遣一支艦隊把牛痘疫苗帶到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為了確保疫苗的活性，船上載了22名來自孤兒院的男孩，開船時接種兩人，以後每周接種兩人，10周後艦隊地到古巴後，再換上一批男孩。就這樣西班牙艦隊把牛痘帶到墨西哥和南美，再從那裡駛向菲律賓。從1803年到1806年，這隻艦隊的醫生一共接種了23萬名兒童。 美國波士頓的本傑明 沃特豪斯醫生成為美國的琴納。1800年根據琴納的小冊子，他為四個兒子接種牛痘，然後用人痘進行驗證，確認效果後，用波士頓衛生局送來的19名孤兒進行重複試驗。然後為了證明所用的人痘還很危險，他進行了一項琴納沒有做的試驗，把這些人痘給兩名從來沒有得過天花和從未接種牛痘的孤兒接種，兩個孩子都得了天花，雖然活了過來，可是臉上留留下斑點。 孤兒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人類征服天花而不自願地犧牲著。 沃特豪斯用這種今天的醫生和科學家想都不敢想的、殘酷的方式向美國人證明了牛痘的效果。他將這個結果告訴了美國第3任總統托馬斯& 傑佛遜，傑佛遜馬上讓全家進行接種。 1805年，葡萄牙商人哈維特將牛痘從菲律賓帶到澳門，東印度公司的醫生皮爾遜得到牛痘後，成功地為中國人接種。他的助手邱熺1818年著《引痘略》，是第一部中文的種痘全面介紹。邱熺一生接種上百萬人，1818年專為兩廣總督阮元之子進行了成功的接種，使牛痘疫苗獲得官方的支持，阮元在嚴禁販賣鴉片時，高度評價了洋人帶來的另外一種東西牛痘的救命功效，倡導全國接種。並賦詩：「阿芙蓉毒流中國，力禁猶愁禁未全。若將此丹傳各省，稍將兒壽補人年。」 14，廉價而偉大的快樂 儘管還有很多敵人，從1801年開始，琴納便開始被榮譽包圍了。這一年除了沙皇的項鏈外，他還獲得幾個獎牌，包括來自英國皇家海軍的。1802年他獲得皇家的獎金1萬英鎊，1806年再次獲得2萬英鎊，以彌補因為研究和接種牛痘而損失的行醫收入。 1802-1803年琴納在倫敦待了幾個月，然後回到伯克利。1805年，倫敦的一群醫生希望他搬到倫敦，並保證讓他通過給富人接種而富甲英倫。 琴納拒絕了這個邀請，因為生活在倫敦那個喧鬧的城市，他會失去在伯克利的快樂。他所追求的就是在家鄉有家人和朋友、受所有人的愛戴和尊敬，這就足夠了。 在那個科學發現的黃金年代，很多人因為一項發明而成為名人，也有很多的發明家迷失在功名中。 當年人們視種痘為買命，琴納完全可以靠牛痘接種這個安全、沒有任何癥狀、不用隔離的辦法成為古往今來最富有的人，即便是靠動手給人種牛痘也可以成為巨富，但是他依然堅持一個作為鄉村醫生的快樂。 多麼廉價的快樂，多麼偉大的快樂。琴納依舊很努力的工作，比成名以前還要努力。每天早上早早起來，回復各國的來信，1806年他從一封來信中得知在中國接種牛痘成功，琴納非常高興，他認為在中國這個種痘的故鄉進行普遍接種要比在英國容易得多。事實並非如此。 全世界的科學團體和大學都爭先恐後地授予他會員和學位，1813年牛津大學授予他醫學博士，琴納醫生終於不再是用錢買來的了。 每周固定的一天，他都會為窮人免費接種。無論颳風下雨，窮人們早早來到他的門前，常常有3百人，僕人們讓大家在花園裡被琴納稱為的接種天堂的木屋門口排好隊。忙碌的一天結束後，他忘不了感謝上帝讓他為這麼多的人免除斑點惡魔的危害。 琴納1811年得了一場大病，1815年他的妻子去世，他也開始衰老了。1820年中風，但恢復過來。1821年被英王喬治四世封為御醫，1822年被選為伯克利市長和和平法官。 1823年1月25日，中風再次光臨，次日，琴納去世，終年74歲。 在琴納的葬禮上，無數的為他所拯救的人從各地趕來，詹姆斯 菲普斯站在最前面。 將近200年來，人類出現了很多科學巨人。但是無論他們取得多麼偉大的成就，無論他們多麼狂妄，每當他們想到英國伯克利那塊墓碑的時候，都變得無比的謙虛。 那塊墓碑上刻著：「這裡是人類最偉大的醫生的長眠之地，琴納以他的智慧把健康和生命帶給全世界半數上的人」 。 在這個星球上，絕對沒有第二塊墓碑能夠承受如此的重量。 15，最後的勝利 對於牛痘接種的前景，琴納自信地預言：「雖然我沒有十足的信心，但請容許我祝賀國家和普通大眾，一種解除天花的方法，將能使一個每小時都奪走人生命的疾病、一個被視為人類最嚴重災禍的疾病，從地球上永遠銷聲匿跡。」 事實證明他太樂觀了。 傑佛遜擔任總統期間，曾下令軍隊為印第安人接種，可惜由於聯邦經費緊張，這個計劃夭折了。30多年後，汽船把天花帶給西部的印第安人，五年之內印第安人人口暴減，使得白人西進毫無阻礙。 歐洲國家開始硬性規定，兒童上學前必須接受免費的牛痘接種，天花開始從歐洲消失了。1895年，瑞典成為第一個無天花國家，1899年波多黎各成為第二個，1920年到1940年之間，所有歐洲國家相繼消滅天花。到1951年，美國只出現11例。 但是由於以亞非為主的國家沒有現代化的醫療系統、缺乏政府的重視，以及出於宗教信仰等原因，20世紀，天花還是奪去3億人的生命，每年為5百萬。對天花還是沒有特效藥，唯一的辦法，就是牛痘接種。琴納的牛痘病毒在漫長的歲月中出現了變異，變成一株新的病毒，但對天花還有效。 科學在飛速發展，巴斯德建立了免疫學，病毒學也隨即誕生了。牛痘接種也經過不斷的改良。琴納本人已經注意到從手臂到手臂的辦法會傳遍其他疾病。1843年義大利的醫生加以了改良，把牛痘種在牛身上，然後牽著牛到處給人接種，但是使用同一針頭接種不同的人還會傳染疾病。直到20世紀，一次性針頭出現後，才徹底解決了傳遍其他疾病的問題。可是在中國，由於很晚才使用一次性針頭，導致中國成為肝炎大國。 1966年，在美國醫生唐納 亨得森領導下，世界衛生組織開展全球消滅天花行動。主要在亞非拉國家全面接種牛痘，使天花找不到新的載體而自然消失。這個計劃一開始很不成功，無論怎麼努力，天花還是能找到新的感染者。 1968年，運載疫苗的船沒有如期到達奈及利亞，當地的醫學工作者不得不採取變通的辦法，因為疫苗有限，他們只能針對重點。醫療人員散發天花病人的照片，一旦看到病人馬上報告。病人出現後，對所住的村莊全面封鎖，全村人無論是否接種過都再接種一次，直到病人恢復，沒有新的病例出現為止。這個直接切斷天花流行鏈的辦法被用於全球。 1970年西非和中非消滅天花，1975年南非和亞洲消滅天花，1977年索馬利亞的廚師馬林成為最後一名自然感染的天花病人。1978年，攝影師珍妮 帕克在英國實驗室感染天花而死，她是最後一名天花病人。天花就這樣在英國這個牛痘發明地壽終正寢。1979年，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天花絕跡。 琴納的夢想經過179年終於實現了。 16，捲土重來？ 1776年春，喬治 華盛頓得到一個秘密情報，英軍為了消滅美軍，準備故伎重演，使用秘密武器天花。 13年前，在和印第安人作戰中，英國的傑佛瑞 阿姆赫斯特將軍向一名助手詢問，有沒有可能用天花打擊對手。這名助手，亨利 博逵特上校從天花醫院裡拿來一條毛毯，作為和平的禮物送給印第安人，其結果幾乎是種族滅絕，英軍因此輕易地取得勝利。在獨立戰爭中，英軍準備再次使用這個生物武器。 華盛頓幼年得過天花，也深知天花的危害，他下令進行了歷史上第一次大型接種，命令全軍沒有得過天花的人全部接種人痘。 到了20世紀，在軍事家眼中，天花是一個可以在很短時間消滅上百萬人的最有效的生物戰武器。美軍和蘇軍的實驗室里都在努力研究如何使用天花作為武器。 琴納一直以為牛痘對天花的免疫性是終生的，儘管當時出現過接種牛痘後感染天花的例子，他都認為是接種的問題。其後，科學家證明牛痘的免疫不是終生的，具體有多長不清楚，有人認為10年，有人認為30年，也許能夠讓人躲過兒童這段對天花最易感的時期吧。免疫系統能夠記憶，也能夠忘記。 以美國為例，1972年停止牛痘接種，現在有42%的人沒有接種過牛痘。1980年以後世界衛生組織不再建議接種牛痘，從那時起，幾代人沒有接種牛痘。加上免疫失憶，天花是完全有可能像西班牙人來到新大陸時那樣，引起全球性的大流行，死者會以億為計算單位的。 世界衛生組織雖然宣布天花滅絕，可是嚴格來說，天花沒有被滅絕。1980年世界衛生組織要求各國毀掉保存的天花毒株或者送到美國和蘇聯保存。英國把毒株送到美國，其他國家同意銷毀。美國的天花病毒保留在亞特蘭大的國立疾病控制中心，俄國的天花病毒保存在西伯利亞的國立病毒和生物技術研究所。兩個都保證不將其用於生物戰。 美俄兩國共有大約6百個冷藏管，裝著這個世界上僅有毒天花病毒。世界衛生組織1986年開會決定，於1993年底銷毀這些剩餘的病毒，但是期限過去了13年，病毒還沒有被銷毀。原因是正反雙方爭論不休。一方希望徹底抹去天花，一方認為從研究的角度，保存天花病毒是必要的，因為它有可能捲土重來，到那時就用得上了。 當然，我們不能排除有些國家秘密地保存著天花病毒。而且，這個可能性非常大，大到可以肯定的程度。 1991年海灣戰爭期間，當得到薩達姆有可能使用天花作為武器的情報後，老布希總統威脅，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他將不惜對伊拉克動用核武器。 於是世界衛生組織把天花毀滅的期限一再延長，1994，1995，1999，2002。在2002年期限到來之前，2001年4月，美國政府宣布購買了4千萬份天花疫苗，使現有儲備翻了兩番。 2001年9月11日，美國遭遇恐怖襲擊。然後是炭疽。2001年11月，布希總統下令不得銷毀現有的天花毒株。2002年1月，世界衛生組織將天花病毒銷毀期限無限期延長。2003年美國政府將4千萬份的天花疫苗採購計劃改為2億份。 最近，美國政府終於宣布最後計劃，從明年開始，陸續購買8千萬份天花疫苗，可用於4千萬人免疫，加上原有的儲備，足以應付針對美國的恐怖襲擊。 天花病毒很容易複製和傳遍，確實是有力的生物武器。美國已經做好了準備，其他國家那？特別是窮國？ 琴納在天上流下了眼淚，他終於明白，自然界的斑點惡魔是能夠被征服的，可是人心中的斑點惡魔是永遠無法被征服的。 2007年6月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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