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畫中的虛實

05-02

此卷……以《選》詩為境，所謂「洞庭張樂馳，瀟湘帝子游」者。憶瀟湘道中，蒹葭漁網，汀洲叢木，茅庵樵徑，晴巒遠堤，一一如此圖，令人不動步而作瀟湘之客。昔人乃有以畫為假山水，而已山水為真畫，何顛倒見也！董源畫世如星鳳，此卷尤奇古蒼率。

董其昌論董源《瀟湘圖》

中國古代的山水畫，董其昌關注一個核心問題：山水畫與外在山水何為真？以一般遊客或看官而言，外在山水自然比山水畫要真實。董其昌卻認為，若是論起這千奇百怪之姿態，自然是山水更勝一籌，可若是說起筆墨之間的精妙絕倫，自然風光卻遠不及畫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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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在中國其他藝術領域也有人談起。

如同明代謝肇淛欣賞園林藝術時認為假山不過是真山的替代品，在無真山時裝點一二，可若到了南方，出門都是真正的山水，又何必大費周章地興建假山？

[2]

可到了明代理論藝術家王世貞這裡，就成了完全另一回事。他借客人之口提出對家中石壁的看法：「世之目真山巧者，曰似假。目假之渾成者，曰似真。此壁不知作何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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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出的實質上也是對於藝術品真假之問。他與董其昌的觀點相通之處在於，他們都突出「生命真實」這一觀點。自元代以來，中國山水畫就並非在呈現外在山水的質態，而是在表現其作者的精神內核世界。山水是一種與「我」相關的世界，畫中的山水提供的是一種讓我們由外在表象切入真實世界的契機。換言之，文人墨客筆下的山水是對自我生命感覺的呈現，是作者生命境界中的山水。山水怎麼會有性情呢？這便是在揭示人生命真性情了，而非山水的性情。

北宋以來的文人畫其實都在強化呈現生命真實的語言，彩筆難以追求具體的世相，那麼便用它來呈現心中的久遠跌宕。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很多人欣賞中國古代山水畫，說欣賞卻又不能叫做欣賞，我們驚嘆於其畫法渾然天成、巧奪天工之時，往往又忽視作者最為重視的生命感悟里的世界。

一個靈魂的感悟終究難以抵擋歲月的悠長，所以還是「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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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畫禪室隨筆》卷四雜言上。

[2]《五雜俎》上，卷三地部一。

[3]《弇州山人四部續稿》卷五十九。

[4]《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