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西藏/遠方有多少想像,就會有多少真相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曾經騎著自行車去過西藏。

關於這次旅途我跟許多朋友們講起過,因為大家都會問嘛,只能一遍遍講那些講過許多遍的旅途見聞、段子。甚至時間久了,不免講得不那麼真切,甚至有時候我會懷疑那些從我口中說出來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曾經發生過。

我也寫了關於旅途的一組長詩,照我的品性,一旦要抒發旅行的自由、流浪的興奮,必然是一腔慷慨,滿筆馳騁之態。

但對於旅途的計劃、出發和結果,對於孤身遠走的許多思考,我並沒有認真去形諸筆端過。

驀然發現,離那次為期一個多月的旅行結束已經兩年多了。有些東西,不寫出來,可能以後真的就不會再寫了。

身邊去過西藏的朋友還是挺多的,我從拉薩回來乘火車,鄰座的姑娘竟是我同鄉,你看多巧合,還有個朋友是我出發了以後沒多久乘飛機去的拉薩,我到拉薩時她已經返回了,在八廊街逛書店還看到了這位朋友寫的留言……

相較於乘飛機或者乘火車去旅行,騎著自行車浪行3000里,自然獲得了更多可資吹噓的資本,朋友們聽聞此事自然也多了更多聽故事的期待,畢竟這種事情少見,所謂少見多怪嘛。

在我周圍的那麼多實際交往過的朋友中肯定是找不出第二個騎行過西藏的人了,但是在騎行西藏的路上你會遇見成批成批這樣的人,這就像我上高中時,學校一年考上清華北大的也就兩三個,而你到了清華北大的校園裡,身邊所有的人都是清華北大的學生。

所以大多時候我們認為稀奇的事情,在另一個環境里是十分稀鬆平常的。有些人報著給我創造吹牛機會的心態向我探尋旅途上的妙事,我其實已經興味索然了。

你只有獲得了足夠的閱歷和智識,才能平淡微笑著面對那個在你面前吹噓的人。

2014年4月份,我覺得自己做好了旅行的準備,就打點行裝出發了,此前我花了兩三個月來購買裝備,進行騎行訓練,了解路書,了解藏民文化習俗……

為什麼要去西藏?為什麼要以騎行的方式?這個問題被問了很多遍。實際上在旅途中,我也問了許多的驢友,答案不一而足,譬如「蛋疼啊」、「寂寞唄」、「想出來艷遇」、「看風景啊」、「這樣能感覺自己還活著」、「被忽悠出來的」、「想試試蛋皮會不會被磨破」、「過得不爽唄」……沒有人很嚴肅地回答這個問題,許多時候你出發的隱秘動機是難以宣之於口的,甚至其中的綜合因素自己也並不能表達清楚。

旅途中在跟諸多驢友們的接觸中,我做了大略的統計:騎行西藏的驢友中有40%的學生,包括高中生、大學生及研究生在讀及踏入職場前的應屆畢業生,年齡多在24歲以下;30%的辭職人員,主要是城市白領、打工族、自由職業者等,這些人一般是不滿於工作或現狀,旅行散心或思考人生,或者所謂的尋找自己之類的,年齡23——29歲居多,這部分也可以歸類為迷茫族;10%退休者或無業者,年齡超過50歲,這部分人一般有退休金或有子女供養不須工作,有富裕的時間;20%其他,包括紈絝子弟(富二代官二代之類的)、度假旅行(那種可享很久年假的職業人如企業高管、教師等)、流浪人員(終年旅行者,以旅行為生活,具備旅行資本或者掌握邊旅行邊創造資本的技能)、退伍軍人(這類人貌似還挺多的,著名騎友煤氣罐哥就是此類)……

出發遠行的人,不管是哪個層次,我都願意把他們的初衷歸之於對自由的嚮往,「自由」真的是一個極富誘惑力的字眼,同時,它也是極能蠱惑人心的,有時候不免成為自己無能於當下景況而選擇逃避的借口,對迷茫族尤其如此。當然還有遠方對人們的天然吸引力,遠方總是迷人的,未知總是迷人的,所以才會不斷有人背起行囊,挺身遠走。曾經兩次旅行西藏的著名詩人海子曾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但未曾抵達,就無資格評說。

年輕的騎友們抱定青春與遠方合抱的詩意執念,離開校園或者離開職場,將這場不同於乘飛機或列車的遠行策劃成一場刺激的冒險,無數次為自己已經上路而興奮地嗷嗷尖叫。當在路上遇到了無數和自己一樣熱愛浪跡的友人時,這尖叫的合唱必然更大聲了。

騎友們一般都受過了騎行文化的熏陶,喜歡騎行這項運動,比之於乘車或飛行抵達的走馬觀花,他們更熱衷於一路上踩踏前行的勞累和隨時停下來欣賞風景的自由姿態。而對於某個群體而言,挑戰自我是一個常被提起的說辭,能克服體力障礙和物質匱乏的障礙完成這次遠行,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修行和歷練,一種證明自己的手段,這種想法是很合理的,畢竟有一大批人不能完程頹然而返甚至棄車而歸。

總之,騎行遠方作為一項運動作為一種旅行手段作為一種挑戰自我的方式都是具有合理性的。

318國道這條貫穿中國東西的公路在多年經營中成為了一條十分成熟的騎行路線,這條線路不僅被眾多驢友口口相傳出了內容詳實的「路書」,還形成了一條成熟的產業鏈,是包括戶外裝備、食宿、旅行文化等在內的綜合產業。這一路上濃郁的旅行風氣和小資氣質被不斷強化形成更大的吸引力,這種旅行文化是以充滿青春氣息的年輕人為主流的青春期文化,使得走上這條路的驢友感受到純粹、年輕化、理想化、熱情而自由的氛圍,與自己所處生活的瑣事煩擾、職場的角逐競爭形成極大反差,而產生強烈的美好體驗。

這種體驗許多時候確實是會讓人眩暈的,驢友們會不由自主地認為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自在的世界。我相信那些帶著帳篷苦行的旅遊會有另一番不同的感受。

我的出發無非也是出於對遠方的浪漫的想像,上學的時候就有過騎著自行車走天涯的幻想,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已經有能力將曾經的幻想付諸實施了。於是,著手準備,辦理辭職手續,稍事休整就出發了。出發之前,我曾去了一趟我所喜愛的早逝詩人海子的老家去祭拜,當時是海子逝世二十五周年的忌日,這一年我也正二十五歲。去祭奠海子也是我從知道海子以後就有的夙願,此刻一併了結了。而西藏對我的吸引,跟海子的影響不無關係。海子曾兩次進藏,並寫許多出了充滿神性氣質的詩作,藏族文化對他的生活和寫作都產生了極深的影響。對詩人的崇拜和藏族神秘氣質的嚮往使我這次旅行不免會有一些朝聖的心態,當然,和藏民的朝聖不一樣,我沒有那樣的信仰,也並不嚴肅。

不過正如上面所說的,我一路上除了看到令人讚歎的美景以外,就只剩下那些由驢友們合力營造出的那種有些虛幻的文青氛圍。大家也許看過黃渤演的《心花路放》中,大理有一個很文藝的充滿荷爾蒙氣息的旅店,裡面通過經營者人為的方式加重女青年文藝浪漫的幻想和男性對艷遇和肉體的幻想,目的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吸引遊客,增加營收。這個場景是真實情景的誇張式再現。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們那麼辛苦去開店謀生,目的當然是利益最大化,你喜歡文藝經營者就給你文藝,喜歡艷遇當然也可以給你艷遇的氛圍,當然,前提是你得有錢使對吧。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我孤身出行,身無餘資,我在成都撿到的驢友小林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學生,一心苦行,挑戰自己,我們二人身上都沒有什麼紈絝氣息,對所謂的獵艷什麼的幾乎不在意,跟小林的聊天中似乎從未提到我們去泡個妞什麼的。貌似當時小林正在失戀中,他女友劈腿給一個高富帥,小林苦留不得,然後高富帥又把這女孩兒給甩了……後來此女知道了小林騎行西藏的壯舉以後(當時小林粉絲暴漲,許多學妹們打聽其消息),發現原來小林這麼屌這麼酷這麼優秀,於是想回過頭來和他重歸於好,換做是你估計也要罵娘,此時小林的心態是糞土天下女子的,覺得女人都水性楊花靠不住。

有一天我和小林騎到雅魯藏布大轉彎這個地方(忘記是什麼村子了,回頭查一下日記),這地方不是一個適合打尖之處,但這天下了大雨,我們沒法繼續趕路,就留宿在路邊用木板子搭建的一排小旅社。吃完飯我和小林正在小棚屋裡晾衣服,忽然有人推開門(是直接推開的,門是鎖不上的),用清脆悅耳的聲音說:「朋友,要去泡溫泉嗎?」我和小林轉身,看到是一位容貌頗為清麗的女孩兒,一身衝鋒衣,驢友打扮,這一問不免讓人想入非非,這是邀請我們同去泡溫泉?不過當時我和小林心情較差,一身衣服還有行李都濕了,並少趕了不少路,居然全無心情出門,一點不解風情,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搖搖頭,女孩兒乾脆地關門走了,我們聽到她又去推別的房間門。到晚上我和小林都躺下了,聽到屋外有人罵罵咧咧回來了,「艹,真他媽黑!」、「太貴了!不進去也不好意思,那女的就是給他們溫泉中心打工的!」我和小林聽了,明白這位驢友裝扮的女孩兒其實是給那家溫泉社招徠顧客的,倆人在床上嘿嘿偷笑。

像這種事情,路上是經常會發生的,想入非非的事情最好少想,被坑點錢倒還是小事情。

一個極有魅力的男性或者女性,不論走到哪裡都掩飾不住其身上的吸引力,而屌絲,走到哪裡都是屌絲,不能幻想著在這萍水相逢的旅途上就能遇到什麼絕妙的因緣,即便發生那也說明你們足夠對等。在拉薩時,我住在八角街的一家旅社,待了五六天。這家旅社營造了極好的文青氛圍,有木桌木椅藤蔓的餐飲間,有一個每日晚上播文藝電影的放映室,從入門到樓梯的每個拐角到每個房間的塗鴉,青春氣息與荷爾蒙撲面而來,眾多俊男靚女在此聚集,幾乎來到這裡就不免產生些浪漫幻想。

一日我跟兩個男生在旅社天井打撞球,一個女孩兒大約慕名來到這家旅社,剛過來就走到撞球桌旁,說:「你們好!」我扭頭看了看左邊一位高個子的白皙男生,他頭髮前面略蓋了些眼睛,面無表情一臉酷,我又看了下右邊專心打球的高大壯碩男生,他臉上神情堅毅稜角分明不動聲色。見兩人都沒有答話,我就跟那個女孩兒聊了幾句,然後繼續打球了。那個女孩兒的朋友在旁邊喊她,輕聲說:「走吧,人家都不理你!」然後這女孩兒才幽怨地走了。跟我一起打球的這兩位帥哥當然是沒看上她咯,理都懶得理了,為什麼呢?自然是這女孩兒長得不算很高明嘛。那這女孩兒為什麼不跟我打招呼呢?那自然是因為我本人長得也不怎麼高明咯。

我的一個室友小銳是唱歌的,他經常去布達拉宮旁的地下通道里唱歌掙個住宿費,這好像也是拉薩唯一的地下通道,賣唱的選擇地下通道唱歌是因為這裡面聲源少、安靜並且混音好。不過拉薩不允許在這裡賣藝,於是經常有城管來轟人,哦!不對,拉薩沒有城管,只有特警,他們兩人中會配一把95式步槍,所以小銳唱歌時,經常遇到兩個特警衝過來,手上還拿著一把步槍。因此也很受困擾,所以有時候有驢友沒事的就去給他把風,有時候他就到鬧市去唱。一天,他坐在街頭唱歌,因為沒有音響,他唱得又累又渴,這時一群驢友走過來,其中一個女孩兒走到他面前站住了,定定看著他。女孩兒的驢友喊她她也不應,就先走了,後來這女孩兒乾脆一屁股坐在他旁邊,幾乎靠在了他身上,那用意再也明顯不過了。小銳回來跟我說起這事兒,我說就這投懷送抱的,你咋不牽走呢!他說:「連住宿費都沒賺夠,唱得累死了,哪有心情……」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關鍵是,她長得也不好看呀!」我不由得哈哈大笑。你看,就是這麼個情況,特別簡單。

還有一件我不怎麼願意說的事情發生在我自己身上。那一日陽光很好(拉薩的陽光幾乎每天都很好),心情爽利,我騎著車浪蕩在拉薩街頭隨心閑走,眼看快中午了,我尋思中午吃什麼呢?旅店旁邊的川菜館比較貴,有一家不貴且好吃的店但是有點遠,我又記不清方位了……我在思考事情的時候一般臉色堅毅、眼神深沉(這不是我照鏡子看的,是別人說的),不免使我這不怎麼雅緻的五官顯得有些特別,並且我騎車時不必暴露自己的身高,於是……突然一個穿尼泊爾長裙的姑娘對我擺手,說:「帥哥,能搭我一程嗎?」我特么愣了一下,自行車也能被搭車?趕緊說:「能,能……」女孩兒就跳到後貨架上,靠在我後面,閑扯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我那一刻還真的有如升雲間之感……突然這女孩兒說:「停,停,我到了,謝謝你!」說完就跑開了,我看到她跑到一個穿著花花綠綠衣服戴牛仔帽在街邊攤選飾品的高個子男生旁邊說:「嗨,你好!」

所以,在旅途中,艷遇這回事,就是這樣啦。無顏無錢在哪裡都不頂用。

對於一些文章中醜化驢友的那些說法,我不能說什麼,因為我所遇到有所交流的驢友中,沒有這樣的人。當然,畢竟我在驢友分類中還專門提到了「紈絝子弟」,這些人大約到哪裡都一個德行。

還有關於旅途上不斷商業化的一個事實,正如前面說的,經營者的目標不過是利益最大化。在邦達這地方住宿時,旅館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店裡只有夫妻二人,那麼多房間要照應,還有餐廳要要做飯,二人忙得不可開交。店主十分熱情,對每一個驢友笑臉相迎,熱情招待,但我不只一次看到他轉過臉去瞬間拉下來的臉色,疲憊、煩躁。老闆娘也說起,太忙了,但招不起工人,準備把父母接過來幫忙。他們大老遠跑來這裡開店,當然是要賺錢的,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住宿收不上價盈利有限,沒法僱傭店員。老闆雖然不斷提起自己也是一位驢友,喜歡跟驢友們接觸才到這裡來開店,但時間久了怎能不厭煩這樣的生活呢,這實際上已經成為他謀生計的慣性了,得多賺點錢就要多辛苦一下,想要口碑好就要不停地陪笑臉,不是嗎?

我們的浪漫遠方其實是別人實實在在的油鹽醬醋。

民謠歌手、主持人大冰在麗江開著一個「大冰的小屋」,一個小酒吧,以前聽大冰唱的歌,聽大冰講故事,講火塘民謠,看他寫的書,還有個歌手對這個小屋一度很神往。我沒去過不知道這小屋有多小,聽去過的姐姐說,裡面只能擺一張桌子,屁股貼屁股能擠十幾個人。進去就是最低一罐啤酒的消費,大冰也說過,門檻很低, 15年是40元,因為裡面大冰規定不能喧嘩,不能打電話玩手機,所以沒人唱歌時裡面幾乎是沒有聲音的。我姐姐去的時候,也沒有人唱歌,進去後都獃獃地坐著不說話,有些死氣沉沉的,十幾分鐘,店員就會催促,說外面還有人排隊,喝完啤酒的體諒一下可以出去了。

後來想想,大冰老說自己在賠錢維持著他的酒吧,麗江店鋪租金那麼高,一罐啤酒才40元,確實可能是賠著錢經營的,是吧。畢竟旁邊可以聊天大笑拍照、沒人人催促的大一點的店,啤酒是賣50的。

商業化是必然的,畢竟我們有的是趨之若鶩的遊客。

至於我去西藏,走的太過於成熟的318,因此只感受到濃郁的驢友文化,而無法真正接觸藏族文化,跟藏民的真正接觸一路上約只有五六次,有開餐館的,有朝聖的,有旅店的虔誠的女店主,還有在茶館喝茶遇到的藏民大叔請我去他家裡小坐……路上所遇所獲,都與我最初的想法相去甚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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