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俄羅斯的國有資產到底「分」了沒有?
中東歐諸國中,俄羅斯轉軌中的問題是相當嚴重的。無論在效率上還是公平上都如此。於是一些人一談中東歐就是俄羅斯,似乎波蘭、捷克等都不存在。「俄羅斯化」成了爭論中指責對方的一個說辭。而對俄羅斯的指責集中於兩點:一是所謂休克療法,二是「證券私有化」。不管這種主張是好是壞,俄羅斯的經濟衰退早在蘇聯末期就開始了,並且一直延續到普京上台之際。而搞「休克療法」的蓋達爾執政僅半年,從切爾諾梅爾金上台起就說要放棄「浪漫主義改革方式」。長達十餘年的衰退都歸咎於那半年,說得過去嗎?在蘇聯範圍內,並不是所有國家都採取過蓋達爾的方式,比如烏克蘭、白俄羅斯就沒有。但是他們現在的狀況還不如俄羅斯。
由於俄羅斯經濟搞得不好,我們經濟學界的「左」「右」雙方都拿俄羅斯的「證券私有化」說事。「左派」說俄國人一分了私有化證券就拿去換酒喝,有人乘機收購大量證券,於是便霸佔了國有資產成為寡頭,這多不公平!可見這家千萬分不得,自由主義罪該萬死,還是讓大家長管著好。「右派」則說俄國人就是窮講究什麼公平,要把國有資產分給老百姓,結果股權極度分散,造成公司治理不好效率低下,要是把產權交給經理就好了!可見分家就是要依靠強者,平民立場罪莫大焉。
其實這兩種說法本身就互相抵消:如果證券私有化造成產權極度分散,何來寡頭之說?如果它使產權集中於少數老闆,又何來公司治理問題?更有甚者,有的批評根本就是顛倒的,如說私有化證券不值錢,又說企業定價太低,幾張證券就可以換走大企業,還說俄羅斯只分不賣是大錯,這幾種指責在邏輯上怎麼可能同時成立?如果只分不賣,所謂資產定價就只與私有化證券發行額有關,而與通貨膨脹無關。如果以通貨膨脹為理由把企業提價,同時私有化證券的發行額又是固定的,並不隨通貨一起膨脹,那私有化證券怎麼還能換到產權?有些人口裡說人民至上,實際上把人民說成傻瓜,說他們一拿到證券就換酒喝了,因此就不該向他們分配資產。其實由於當時官方並沒有真把多少資產拿出來分,私有化證券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的確也就等於廢紙,拿它「換酒喝」還應當說是聰明之舉。俄羅斯還有1/5的證券根本就沒有兌換成股票(哪怕是垃圾股),白白作廢了呢。而拿「酒」換了一些廢紙的那些人倒多當了倒霉鬼,哪個成了「寡頭」?
如今,抨擊「寡頭」在俄國國內外,包括在中國知識界都已成為潮流,但其中充滿許多似是而非之論。其中最流行的說法便是認為俄羅斯的金融一工業寡頭是民主化、市場化的「激進改革」造成的,是全民分配國有資產的「證券私有化」造成的,是西方勢力推動的。
這些說法值得懷疑。東歐各國都發生了民主化、市場化與「激進改革」可是寡頭壟斷為什麼只出現在俄羅斯,這一事實本身就使民主化、市場化導致寡頭制的邏輯無法成立。其實已有不少學者指出,當代俄羅斯寡頭是由蘇聯時期的權貴階層或官僚階層演變而來的,現在的寡頭壟斷脫胎於過去的國家壟斷,寡頭制源於過去的集權制。正如世界銀行駐莫斯科代表處專家斯塔杜波羅夫斯卡姬所說:金融工業集團「通常都被理解為是在國家庇護下建立起來的一種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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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頭資本與其說是被不公平地私有化了的原國有資本,不如說是在市場條件下經營的國家資本,這些資本由於國家的民主程度不夠而被官僚控制並用以謀私。形成寡頭的必要條件並非私有化過分,而是民主不足。
筆者曾指出,如今被稱為寡頭的「金融工業集團」正是在「激進改革派」「闖關」失敗、「證券私有化」已經流產、俄羅斯決策層改行「穩健」政策之後的那個時期,即1994年開始的「貨幣私有化」階段中形成的。把寡頭的崛起說成是「浪漫改革」,尤其是集中體現了「浪漫改革」的平民主義色彩的「民主私有化」的產物,是一種謬誤。以人人有份的證券分配方式進行的「民主私有化」的確有許多缺陷,但要說它有利於形成寡頭,在邏輯上是說不通的。俄國的證券私有化搞得遠不如捷克成功,因此造成了許多問題。據有關資料,在證券私有化結束時,全俄工業企業50%的股票由職工掌握,企業領導人則只有5%,後來股權出現集中趨勢,到1997年工人與企業領導持股佔比已分別為20%和18%。然而對於常受到「股權分散不利於改善經營」之批評的證券私有化來說,這樣的集中未必是負面的。重要的是:這種集中與所謂的「寡頭化」完全是兩回事。以往不少論者強調私有化證券集中到少數人手裡,或者說作為中介投資者的基金會(投資公司)控制了大量的證券,似乎「寡頭」的形成就是這種過程的結果。還有人以此證明「分」不如「賣」,似乎「民主派」先把國有資產「分」給了老百姓然後又用騙術把這些資產集中到了寡頭手裡。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如果說證券私有化最後成了個「騙局」,那不是說「分」下去的資產落到了少數人手裡,而是國家根本沒把資產按原先允諾的「分」下去。實際上,俄羅斯私有化的基本做法根本不是什麼證券私有化,而是「自己人購買」。
事實上,沒有一個金融工業集團(更不用說其中的「寡頭」)是通過集中了私有化證券用以購併企業的方式形成的,甚至不是以這樣的方式起步的。與證券私有化相聯繫的投資基金雖然弊病很多,但全俄600多家投資基金沒有一家發展成了寡頭。俄羅斯的金融工業寡頭全都是在私有化方式由「全民均分」轉向「雙方交易」,亦即出證券私有化轉為「貨幣私有化」之後形成的。形成的途徑並不是什麼私有化證券的買賣與集中,而是在民主政治轉為「新權威主義」的背景下,有人利用國家權力把那些當局不願「分」給老百姓的資產通過權錢交易直接轉入權貴手中的。其具體形式有:全權委託銀行制,抵押拍賣,國有股份委託經營制等。這幾種途徑都與「證券私有化」沒有什麼邏輯聯繫,倒是與權力集中、難以監督的舊傳統密不可分。如果沒有「證券私有化」階段而是早在1992年就開展這種「貨幣私有化」寡頭的崛起只會更快。道理很簡單:抵押拍賣是改「分」為「賣」的結果,而全權委託銀行與國有股委託經營都是一種承包制。這表明俄羅斯的寡頭們根本不是把已經「分」給了大眾的國有資產重新集中到自己手裡,而是運用權力徑自把沒有「分」下去的國有資產攫為己有。當然,通過經濟手段(如以「換酒喝」這樣的廉價收購)集中被「分」掉的資產的過程,那時也在進行,但這樣形成的資本恰恰是受到寡頭壓抑的。
再者,寡頭崛起還被看做是「親西方」改革的結果,甚至被說成是西方「國際資本」推動的。當然,如果從「泛市場經濟」的角度講,「國際資本」等於「市場經濟全球化」,而俄國(乃至一切轉型國家)的市場化改革,不管是否有寡頭崛起,都可以說是與這種「全球化」接軌,因而都可以說與「國際資本」有關。但這種說法對具體分析俄國(或任何一國)進程並無意義。而具體就1994年以來俄國寡頭的形成而言,則它不但不是西方資本促成的,恰恰是葉利欽政權在由「民主派」轉向新權威主義、由「西化論」轉向民族主義的過程中,為抵制西方資本的擴張、提高(至少是維持)俄國國家資本的勢力而推動的。
「國際資本」也絕不是俄國寡頭的捧場者。雖然在全球化背景下國際資本與控制了俄國經濟命脈的寡頭們有許多交易要作,但兩者的矛盾也很突出。而有趣的正是國際資本中跨國投機性最強的所謂「對沖基金」對俄羅斯寡頭的抨擊力度最強。如著名的「國際大鱷」索羅斯,就張口閉口罵「俄羅斯的強盜資本主義」。我國的一些研究者也指出,俄羅斯金融寡頭的經濟利益決定了它的基本價值觀——追求一個強有力的、集中制的國家,推崇以保護主義為基礎的「愛國主義」等。在這點上,它與舊體制在意識形態方面也有不容置疑的繼承性,而它與自由主義或「西方價值」倒是矛盾的。
如今「非主流」指責中國的私有化是「俄羅斯化」,「主流」回答說不是,因為我們沒有像俄羅斯那樣搞證券私有化把國有資產分給老百姓!問題是俄羅斯難道就真的把資產分給過老百姓?沒有公開地給老百姓,這不恰恰正是暗地給了權貴嗎?俄羅斯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的左右兩派共同把人搞糊塗了。
而我們如今的產權配置的合法性——包括法律合法性和道義合法性——比俄羅斯(更不用說比東歐)又如何?必須指出,不平等與不公正(沒有道義合法性)並不是一回事。僅僅是基尼係數較高並不說明公正性更低。洛克菲勒富可敵國,大多數美國人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公。而周正毅、賴昌星之富比洛克菲勒差得遠,但國人皆為之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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