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層與攀爬 流動與固化——讀《北京摺疊》
看完了《北京摺疊》。其實這個故事並無太多科學,也沒有什麼幻想,或許高度還原的現實主義才是惹人共鳴的原因。三個空間也好,三大世界也好,發達、發展中和欠發達也好,不過是社會分層的不同叫法而已。看完這個很短且不那麼精彩的故事,我想跳出這個故事,談談這個故事映射的世界與社會。
社會是分等級的,這樣描述似乎不那麼令人愉快;社會是分層的,這好像更易讓人接受,可是兩者說的其實是一件事。這是這個故事惹人共鳴所在。社會的金字塔結構是一種自然的現象,也是一種穩定的存在,塔基的龐大支撐塔尖的高聳,這並無不妥。既然我們知道大千世界並不在同一水平面上,那我們就要探討讓這個世界分出高下優劣的原因。什麼讓社會分層?能力或者素質?遺傳或者家族?教育或者工作?不一而足。雖然我們知道原因並不單一,但是憑感覺我們都明白不同的項目其實佔有不同比重。
層次之間壁壘分明等級森嚴。伴隨分工的細化,我們已經體會到了隔行如隔山的感覺,但是伴隨層次的跨越,我們也逐漸體會到了隔層如隔天的感覺。層與層之間的差距漸漸的超出了想像力。整個社會在追求橄欖形在穩步的邁入中產的過程中,絕對生活指數在穩步提升,但令人遺憾的是不同層次間的相對差距也在迅速拉大,甚至是以一種成倍的量級擴散著。所以,我們好像並不幸福,幸福來自生活的改善更來自於比較,而比較一直都是同時發生在時間線上與空間線上的。兜兜轉轉,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老命題上來了。
社會各層是流動的還是穩定的?貌似是流動的,也應該是流動的。因為這是廣大塔基認可金字塔結構的初始心理正是因為有上升通道的存在,龐大的塔基才心甘情願支撐起聳入雲霄的塔尖,因為心底的聲音是自己或許在將來某天能達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上升的階梯註定是狹窄而擁擠的,但是階梯存在本身不僅是一種對人才的吸附,更是整個社會的解壓閥,其存在的象徵意義要大於實際作用。階梯為塔基提供了一種可能,一種願景,一種希望。向上攀爬的壓力既然無可抑制,那就合理管控,有效疏導,也正是因為這壓力的層層傳導,我們也可以想像塔尖其實是壓力的最後匯聚所在。金字塔需要穩定的塔基,塔基需要攀爬的階梯釋放壓力,所以這種穩定只能是一種脆弱平衡下的穩定。
階層會固化么?好像我們都有同感,這是這個故事惹人共鳴的第二個地方。層次之間日趨穩定,於是龍生龍鳳生鳳,於是上品無寒門,於是甚至我們感覺到了超穩定結構的巨大陰影。階層固化帶來的直接好處是省事,畢竟流動的社會需要巨大的管理成本。但是固化會導致願景的消失,會導致壓力的無從宣洩。在這個故事裡通過對城市的摺疊實現了一種有效催眠,讓塔基沒有時間去宣洩自己的情緒,這或許是一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現實操作。何況在這個可摺疊的城市裡雖然鴻溝越來越大,但是依然有向上的可能,階梯還是存在的。
在冰火裡面,小指頭說混亂是階梯,是向上攀爬的階梯,這是唯一真實的存在。但是穩定的社會結構中其實更需要階梯,這是維持穩定的一道保險。至於混亂的階梯其實是一種化家為國還是毀家滅族的風險遊戲,要麼全部要麼全不。深度洗牌重新選庄,這樣的故事固然動人心魄,但是也伴隨血流成河。亂中取勝火中取栗,這是塔基絕望中的鋌而走險,背後的心理其實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再也不能這樣活,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反正情勢已經糟糕透頂,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和現在一樣壞而已。我們似乎又看到了古代中國農民起義的輪廓,然後是重新洗牌繼續前朝的老路,某種歷史周期律變成了無形的手支配著社會的運轉。這是個讓人沮喪的推論。
其實我們都知道,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但是還是會有人試圖絕對靜止,大概每一個莊家都不想再洗牌了。可惜牌局還要繼續,還是會有人躍躍欲試地衝擊莊家的位置,向著塔尖前仆後繼。所以明智的莊家當然要俯從民意,留一道攀爬的階梯,求一個脆弱的平衡。超穩定結構其實也超不穩定,表面的平靜其實掩不住暗流洶湧。強力管控固然能夠換來一時的風平浪靜,甚至可以選擇這個故事中的深度催眠換取穩定,但是這種穩定其實依然脆弱。絕望的死水也許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化作驚濤駭浪,潺潺細流才是長久之計。混亂中的階梯是翻天覆地,秩序下的階梯是細水長流。在古代,細水長流謀求的是對知識分子的收編與招安,但總是難免漏網之魚,何況還有原來不讀書的劉項之流這樣的野路子選手,所以一治一亂下的交替好像一直都存在。
流動與固化,哪個更能持久?固化無法持久,但這或許只是固化的不夠徹底不夠高明,如果真的能達到故事中的深度催眠,這種固化即便不是一勞永逸也是事半功倍。如果連生氣都不會了,那又何來不滿?語言的純潔帶來了思想的純潔,語言的匱乏達至情緒的匱乏,這也是《1984》里的基本套路。何況流動帶來的不僅是管理成本的上升,還有更多的不可預知性。而與不可預知相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利益優先慾望無限的冰冷現實,某種程度上這其實一直都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人性素來是多吃多佔不怕貪多嚼不爛的,這自然會導致流動到最後其實還是崩盤。或許是流動的不夠高明,不夠精緻,如果向上攀爬是路徑明朗而又公平公開的,塔基上的失意者也能心服口服,這或許是流動的最高境界。流動和攀爬帶來的不僅是穩定,更是新鮮血液。墮落是無可避免的,尤其是對於塔尖而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安逸的日子過久了自然就會追求精緻的生活,憶苦思甜不過是情緒上的自我麻醉而已。我一直主張把艱苦奮鬥這個詞拆開理解,艱苦和奮鬥是兩碼事,富二代三代依然可以奮鬥,甚至也很辛苦的再創業,但是這與那種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艱苦是兩碼事,是不可通約不可理解的兩種狀態。在艱苦中奮鬥,或許是小本生意,但是卻孕育無限可能。有了新鮮血液的輸入,或許能保證塔尖的某種艱苦氣質。這氣質雖不牢靠,而且十有八九會快速蛻化,但總是有勝於無。
分層與平等不悖,畢竟平等不是保證大家同時到達終點線,而是讓所有人同時從起跑線上出發,雖然現在這也很困難。流動與固化也不是完全背離,我們屢屢發現流動中會有固化,固化里又會出現鬆動。兩種狀態的轉換有時會超出我們的理解能力,但是卻不會超出我們的總結能力,事後諸葛亮能從中提煉概括從而少走一些彎路就不枉前人跌的頭破血流。可惜的是,我對人性的判斷依然是悲觀的,有些缺點能改掉,有些弱點卻根植於人性,無影無蹤又無所不在。何況,人類又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吃一塹只長一智,想要舉一反三徹底改變,這實在是有點為難好逸惡勞而又十分健忘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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