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買房記

寫在前面:?

長安學已成一門學問。無學術底子之人,只是喜歡從歷史雲海里八一點兒自己喜歡的東西。盡情想像屬於自己的長安故事。這篇《白居易京城買房記》,算是最近閱讀長安幾本書的一個總結。最愛的是他的華陽觀歲月,還有昭國閑居。昭國坊時期主要還是因為與武元衡的牽扯。白居易留存的詩文特別多,他對自己的生活、所居多有描述。這也是為何大家喜歡寫他買房的原因。當然白居易遲遲未買房,除了金錢原因外,我覺得更多是手裡的錢與喜歡的房子不能相對應,因為臨近50歲,終於在新昌坊購得十畝住宅時,白居易並沒有特別喜歡。雖然竹窗松齋最後也成了回憶的一種意象。但是相比華陽觀的苦讀,昭國坊的槐花,似乎新昌坊並沒有那麼耀眼。只是這是我看來。白居易最愛的還是洛陽履道坊的園林,應有十五畝,一半是池子。按照他的意願改建,竹子蓮花鶴,無一不缺。人生最後的十幾年,白居易在此安然度過。

《幽閑鼓吹》有一段白居易帝都居之易還是不易的公案:白尚書應舉,初至京,以詩謁顧著作。顧覩姓名,熟視白公曰:「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乃披卷,首篇曰:「咸陽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即嗟賞曰:「道得個語,居即易矣。」因為之延譽,聲名大振。

那麼易還是不易?

從29歲中了進士,32歲授官33歲在郊區買下第一套房子起,白居易這輩子一共花錢買了三套房。第二套房是快50歲時買的,長安新昌坊一座十畝之宅。不過他並不是很滿意。滿打滿算,這間房子住了不超過5年。第三套房房子買在東都洛陽。

與長安這座名利之城相比,洛陽的閑適自由是白居易所喜歡的,這套房子是養老房,布置園林,仔細打理,「君歸北闋朝天帝,我在東京作散仙」,除了洛陽作為東京本身的城市氣質外,白居易年輕時便曾到過洛陽,早年在符離等地居住的經歷也讓他更喜歡洛陽這個城市。作為科舉起家的官僚,從秘書省校書郎到刑部尚書,他的買房記對於很多普通人也沒有太大參考價值。但是還是想藉此,在古長安晃一晃。因為單是看長安的坊名,都覺得好聽,比如今動不動御花園之羅馬之宅類似的叫法好多了。(地圖為徐松《兩京城坊考》中的地圖,紅線處與白居易居住地相關.缺字部分為通化坊,裴度所居處。)

而最重要的還有每一處租過的房子都是奮鬥之地,華陽觀苦讀,昭國坊閑居。不知是否目睹了武元衡被刺?歷史的細節,挖掘出來才會覺得有趣好玩。

白居易從29歲入京算起,12年退居下邽、外任地方官,長安約15年,洛陽18年,其中洛陽也是買房自居,比起長安新昌里的房子,白居易顯然更滿意洛陽的宅子,當然也是二手房,曾是柳宗元岳父的住所。

白居易買房之所以比較典型,還因為他非當時貴族,卻通過科舉逐漸成為高級官僚,37歲時娶了弘農楊氏的女兒,文名滿天下,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人士。而他通過科舉實現人生轉變,一生榮辱皆繫於此,與今人入大學畢業工作一步步升遷有近似之處。同樣長安這個名利場,與今天人才集於北上廣深有相似之處。妹尾達彥在《9世紀的轉型》中如此書寫長安:這裡不僅可以看到思想哲學的最新潮流,也是服飾流行的發生地,同樣也是繪畫、音樂這些藝術的中心。用今天的話說是政治思想文化中心。肩負一族期望的士子白居易要奮鬥,必然要進入長安這個名利場。如同今天北上廣深打拚的年輕人

1初入長安(住旅店):喧喧車騎帝王州,羈病無心逐勝游

當時長安人口流動很大。如果沒有親戚或者祖宅可投靠,很多時候自然是寄居旅社。大部分里坊的旅舍住的都是來京進行應舉、選舉調集、因公出差辦事、商隊等人。長安舉選人的團體包括進京應舉的舉人及僕從;赴京參加吏部、兵部銓選的選人。這兩個群體基本為了仕途周期匯聚長安。科舉一般冬季舉行,明春放榜。來京後或者祖住寺院道觀或者短租賃屋,或者直接旅舍,畢竟旅舍能更細緻周到地解決一些住宿問題。白居易初來長安時應該是選擇的旅舍。

稍微熟悉唐長安布局的應該清楚。除了宮城、皇城外,長安剩下的是各種好聽的坊。東市、西市是多數人都聽說過的,長安整個的格局是東貴西富,南虛北實。東貴主要是靠近權力中心,入朝上班方便。南虛北實,也因著皇宮集中在北邊,越往南越靠近終南山,越荒涼。《長安志》記載:自朱雀門南第六橫街以南,率無居人第宅。自興善寺(位於興善坊)以南四坊,東西盡郭,雖時有居者,煙火不接,耕墾種植,阡陌相連。白居易人生中有幾處住所都屬於這種可以閑看槐花落的地方。

初入長安是進京考試,對住宿也就沒有多大的要求。更多的是整個城市的觀察以及待選的忐忑心情。白居易有兩首詩特別可說明此情況,一是《長安正月十五日》,一為《長安早春旅懷》,都突出了長安的繁華與自己一人羈旅的落寞哀愁。「此生知負少年春,不展愁眉欲三十。」

還好,煩愁鬱悶負春光的時間沒有持續很久,2月份,白居易就得知了自己中選的好消息。曲江宴會後,前呼後擁前往慈恩寺,「慈恩塔下提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真正的春風得意,與之前的「不展愁眉」相比,白居易現在是懷著喜悅的心情,與朋友告別回家探親,將好消息告於親人,《及第後歸覲,留別諸同年》中真是一派得意洋洋,「得意減別恨」,「翩翩馬蹄疾」。

2再入長安 常樂坊803年春-秋 茅屋四五間,一馬二僕夫

考上進士不代表就可以直接授官,一般還要參加吏部受選,這也是剛才提到的來長安旅居的另一大撥人:赴京參加吏部、兵部銓選的選人。不過一般是進士及第三年後才參加冬季銓試,合格可授官。若提前,就需要參加吏部主持的博學鴻詞科或書判拔萃科考試。白居易利用守選機會洛陽、符離省親。如同大學畢業後過了一個長長的gapyear。802年冬,30歲的白居易再入長安參加的是書判拔萃科考試。考試自然合格,第二年余元稹等人同登第,授秘書省校書郎之職。

從此他的生命中出現了元微之這個人。

既然授官了,就要在長安居住上班啦。雖然是個九品官,活又清閑。但也算有正式工作了,何況進入體制,未來前途光明。但是剛上班,也沒有什麼閑錢,於是白居易選擇租房。

白居易租的第一個房子位於常樂坊,與興慶宮僅有一坊相隔。興慶宮原來是興慶坊,唐玄宗李隆基將此改建為興慶宮。常樂坊靠近春明門、延興門,可以東出城。往南六坊為曲江,賞玩十分方便。事實上,白居易之後在長安的家基本都集中在長安東南這個區域,常樂坊是他最靠北的地段,以後是不斷往南開拓。

第一間租住的房子,白居易最感興趣的是庭前之竹,他在《養竹記》里對此有詳細描寫:貞元十九年春,得常樂里故關相國私第之東亭而處之。第二天去看房,亭子的東南隅,有叢竹,只是這些竹子面相不好,枝葉殄瘁,無聲無色。詢問帶他看房的關氏之老,才知道這叢竹是房屋的以前的主人關相國親手種的。相國死後,別人租住。這叢竹子算遭殃了,做筐砍他,做掃帚也搞他,經過這樣摧殘的竹子,加上普通草木雜生,看上去真的是竹不是竹。白居易租住後,自然好好打理,「乃芟蘙薈,除糞壤,疏其間,封其下,不終日而畢。於是日出有清陰,風來有清聲。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於感遇也。」

一個房子總要帶上自己的努力,才算有了自己的印記。白居易給予了這叢竹新的生命,雖無二頃梅花,但「幾堆竹素」總是好的,所以在他的《常樂里閑居偶題十六韻》里說「窗前有竹玩,門外有酒沽。何以待君子,數竿堆一壺」。有竹有酒就是好生活。雖然這裡也就「茅屋四五間,一馬二僕夫」。

此時白居易的生活的確屬於單身貴族,同樣這首寄給朋友的詩里,他提到自己「三旬兩入省」,可以說非常輕閑,所以在帝都名利場,雞鳴無安居的情況下,他可以日高頭未梳。「既無衣食牽,亦少人事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宴如。」何況還有好朋友可邀請,「誰能讎校間,解帶卧吾廬」,比那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還要愜意呀。

又有錢又有時間還年輕,這段時間的白居易可以說是最自在的,常常語元稹、王起等人交往,處處遊玩。

3買房了 郊區的 下邽縣 門去渭兮百步,常一日而三往」

不過很快單身生活被打破,母親前來投靠他。於是他在長安郊外買了一套房子。那是貞元二十年春,長安租房的第二年。房子在下邽縣義津鄉金氏村。地處渭河邊,「門去渭兮百步,常一日而三往」,下邽的這個莊園算是白居易工作後買下的第一套房產。也成為他一段時期家的所指。林曉潔在《中唐文人官員的「長安印象」及其塑造》中曾專門分析白居易「家」與「故園」的所指,對於長安,除了年近50購入的房子外,「渭北莊園」在他心中一直是家,外放中,一直念念不忘渭村風物,「日下風高野路涼,緩驅疲馬暗思鄉。渭村秋物應如此,棗赤梨紅稻穗黃。」即使老來在他最滿意的洛陽家中,他也會提到「渭曲庄猶在」。個人覺得除了對長安感情複雜外,下邽的家也是他第一套自己花錢購買的莊園。丁母憂的三年,他一直住在下邽縣的這個莊園。將其做心中之家也是人之常情。

4 換租了永崇坊華陽觀:軒車不到處,滿地槐花秋

雖然下邽有了莊園,白居易多數時候還是要呆在長安。渭北莊園住著自己的母親、弟弟等家人。白居易負擔家用。之前看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講白居易思想流變里專門提到白居易父母婚姻問題,考證其父母為舅甥關係,不合法令,雖白姓為胡姓,但走科舉之路,受部分人士所不容卻也是真的。這造成了白居易外佛內道。不過這裡與房子有關的還是,其母親因內疚懷有心疾,有提到說常有瘋疾,需兩悍仆伴隨左右。估計求醫問葯也是需要一些錢的。

但是從常樂坊搬到永崇坊華陽觀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校書郎三年任滿,他需要準備應制舉。同時貞元二十年,正是唐歷史上的永貞革新,結局大家都知道改革失敗,二王八司馬流放。劉禹錫、柳宗元都屬於被流放的那批官員。白居易此時,雖未正式參與其中,但他也在關注著時局,暫時遠離政治紛爭,潛心準備考試,「隱居」於清凈的華陽觀當也是搬家目的。當然個人認為華陽觀所在的永崇坊與元稹的靖安坊相鄰也是促使他搬家的一個原因。長安城,皇城正南對應四時的坊均是東西開門,其他坊東西南北均有坊門。東西相靠的靖安坊與永崇坊串門很方便。

華陽觀本身有多大,不可考,但是他的主人先是玄宗之女興信公主,後又轉手為「恃富而驕,於京城創起甲第,窮極奢靡」的郭英義,他死後宅子被籍沒入官。後代宗為華陽公主追福,宅子變為華陽觀。規模應不小。華陽觀本身環境十分優美清靜。是賞花賞月勝地。

作為一個喜歡呼朋引伴擅長社交的人,他寫過不少約朋友來賞花看月的詩,比如「華陽觀里仙桃發,把酒看花心自知。爭忍開時不同醉,明朝後日即空枝」。「人道秋中明月好,欲邀同賞意如何。華陽洞里秋壇上,今夜清光此處多」,像這樣招友玩月的日子估計常有之。對於華陽觀,我最喜歡的還是《永崇里觀居》,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夏天將要過完卻還有暑氣的時候(季夏指農曆六月,夏天最後一個月),「永崇里巷靜,華陽觀院幽。軒車不到處,滿地槐花秋。」聽起來就是一個適合靜思讀書做學問的地方,而這樣的風景如今也難尋。

賞花開月是休閑,華陽觀對於白居易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應試。《策林序》中寫「閉門累月,揣摩當代之事」,他與一起應制舉的元微之同學,除了「有月多同賞,無杯不共持。秋風拂琴匣,夜雪卷書帷。高上慈恩塔,幽尋皇子陂。唐昌玉蕊會,崇敬牡丹期。」還要「攻文朝矻矻,講學夜孜孜。策目穿如札,鋒毫銳若錐。繁張獲鳥網,堅守釣魚坻。並受夔龍薦,齊陳晁董詞。」

關於這段艱苦的奮鬥歲月,白居易在以後的人生里多次提及,最讓人傷感的是71歲時,與同在東讀洛陽的牛僧孺回憶起當年:《酬寄牛相公同宿話舊勸酒見贈》每來政事堂中宿,共憶華陽觀里時。日暮獨歸愁米盡,泥深同出借驢騎。交遊今日唯殘我,富貴當年更有誰。 彼此相看頭雪白,一杯可合重推辭。

人老了,想起那些那段「倖免凍與餒,此外復何求。 寡慾雖少病,樂天心不憂。」每日奮鬥的日子,最幸福的是雖然彼此相看頭雪白,但至少還有人可以共同回憶當年。待到所有朋友皆已離去時,人生便已經無意義的多。白居易死的那年還寫過一首《感舊》,每一個朋友都寫了一遍,說自己「平生定交取人窄,屈指相知唯五人」,可是零落散盡後,只剩自己還活於世上,「豈無晚歲新相識,相識面親心不親」,那是老了不認識新朋友啊,但是也只是面親新不親,「人生莫羨苦長命,命長感舊多悲喜。」

對於華陽觀,白居易仍然是一個過客。根據他的年譜以及所作《江南喜逢蕭九徹因話長安舊遊戲贈五十韻》中提到的:憶昔嬉遊伴,多陪歡宴場。寓居同永樂,幽會共平康。師子尋前曲,聲兒出內坊。花深態奴宅,竹錯得憐堂。庭晚開紅葯,門閑蔭綠楊。經過悉同巷,居處盡連牆。

白居易應該短暫居住過永樂坊,永樂坊位於靖安坊北面。按照年譜以及詩的內容,很有可能是華陽觀之前或者常樂坊之前的短暫住所。詩中提到的「幽會共平康」,平康坊是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於此,「時人謂此坊為風流藪澤」。

元和元年(806年)他與元稹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他以四等授周至縣尉。七月,權攝昭應縣。這段時間他作《長恨歌》。周至縣位於長安西南130里處。元稹授左拾遺,但是因上書論事被貶,後丁母憂。白居易這段時間應當主要在縣衙居住。放假有閑時回長安,居住在朋友處,曾常會於楊汝士在靖恭坊家宅。

5 又回長安 新昌坊 宣平坊

晚松寒竹新昌第,職居密近門多閉

在地方縣呆了一年多,白居易便召入翰林,重新回到長安。此時已是元和二年秋(807年)。關於此時的居住地出現了兩種說法,妹尾達彥在《9世紀的轉型》中提到白居易從地方回到長安先居住在新昌坊(元和二年秋到元和五年春),即左拾遺(從八品上)、翰林學士時期,待到升為京兆府戶曹參軍(正七品下),他又移居到宣平坊,一直到元和六年四月,白居易母親去世,他回到下邽莊園丁憂。當然也有人認為白居易此段時間應該一直居住在宣平坊,而不是從新昌坊到宣平坊。事實上宣平坊與新昌坊東西相隔一條街,新昌坊正北則是靖恭坊。而白居易妻子的家宅就在靖恭坊。

回長安不久,白居易解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之一:娶妻。妹子是白居易朋友楊虞卿從妹,所居是靖恭坊。因此個人揣測,白居易才回長安時應該所居的是與靖恭坊更近的新昌坊,畢竟回長安前便常常與楊家朋友相會于靖恭坊,新昌坊也更有助於妻子隨時回娘家。白居易也曾在《醉後走筆酬劉》里講述自己這個時期的生活:元和運啟千年聖,同遇明時余最幸。始辭秘閣吏王畿,遽列諫垣升禁闈。蹇步何堪鳴珮玉,衰容不稱著朝衣。閶闔晨開朝百辟,冕旒不動香煙碧。步登龍尾上虛空,立去天顏無咫尺。宮花似雪從乘輿,禁月如霜坐直廬。身賤每驚隨內宴,才微常愧草天書。晚松寒竹新昌第,職居密近門多閉。日暮銀台下直回,故人到門門暫開。回頭下馬一相顧,塵土滿衣何處來。

大體意思便是元和元年開始自己走運,中間講述了下見皇帝什麼的。以及禁中值班的情況,值夜班回來的情況。當然最重要的是提到「晚松寒竹新昌第」。此詩的後半段還有一句:月慚諫紙二百張,歲愧俸錢三十萬。這是他任左拾遺時期,待過兩年任戶曹參軍時:俸錢四五萬,月可奉晨昏。廩祿二百石,歲可盈倉囷。也就是說白居易這段時期應該是有假居在新昌坊。

從《太原白氏家狀二道》等文字資料里得知白居易母親卒於長安宣平里第。應該是元和五年五月陞官後,加上元和四年女兒金鑾子出生,所以又換了一處可能比較大的住所——宣平坊的一所住宅。不過元和六年母親去世,他也就回下邽鄉下了。當年心愛的女兒夭折。之前曾在《才子的女兒》里寫過白居易與女兒的故事,此處不再贅述。

6 再回長安 昭國坊

柿樹綠陰合,王家庭院寬。瓶中縣酒,牆上終南山。

一直到元和九年,白居易被授左贊善大夫(正五品下),他重新回到長安。居住在昭國坊。此時他已經43歲。昭國坊比他之前租住的地方都靠南,位於華陽觀所在的永崇坊正南,晉昌坊正北,靠近大雁塔大慈恩寺。如同開頭時所說,長安城北實南虛,城南的昭國坊十分比華陽觀的安靜有過之無不及,關於這時期的生活他也過不少詩,「柿樹綠陰合,王家庭院寬。」「貧困日高起,門巷晝寂寂」「槐花滿田地,僅絕人行跡。」比起住所的愜意,此時需要值夜班,早晨還要上早朝的他有些不耐煩,尤其是冬天的五更天,他在《初授贊善大夫早朝,寄李二十助教》里抱怨,「遠坊早起常侵鼓,瘦馬行遲苦費鞭。」的確聽到咚咚鼓聲,坊門開,天未亮,便要從城南趕到城北,的確很令人討厭。難怪他要說「進入閣前拜,退就廊下餐。歸來昭國里,人卧馬歇鞍。卻睡至日午,起坐心浩然。」但那是雨後清和天呀。不過關於這段不到一年的昭國閑居生涯(元和九年冬-元和十年八月),我最想說的還是武元衡被刺一案。

武元衡是當朝宰相,與裴度在上朝時同時被刺,只是裴度比他幸運沒有死,武元衡卻是慘死當街。在寫聶隱娘的一篇文章里曾經寫過他。這次想說的是,武元衡所居靖安坊,也就是之前元稹所居之坊,都去大明宮辦公,武元衡應該走的是東坊門。白居易所在的是昭國坊,假設他正好所出的是西坊門,並沿大街北上。按照上朝時間差不多,兩人多少應該能相遇。史書中記載:元衡宅在靖安里,十年六月三日,將朝,出里東門,有暗中叱使滅燭者,導騎訶之,賊射之,中肩。又有匿樹陰突出者,以棓擊元衡左股。其徒馭已為賊所格奔逸,賊乃持元衡馬,東南行十餘步害之,批其顱骨懷去。及眾呼偕至,持火照之,見元衡已踣於血中。

說不定白居易就在這「眾」中。

事情的後續是賊人通化坊擊裴度,傷其首,墜溝中。度氈帽厚,得不死。傔人王義自後抱賊大呼,賊斷義臂而去。京城大駭,於是詔宰相出放,加金吾騎士,張弦露刃以衛之,所過坊門,呵索甚嚴。朝士未曉不敢出門,上或御殿久之,朝班猶未齊。

可以想像當天的情景,通化坊靠近皇城。皇帝在大殿上等著官員上朝,等了很久,官員都沒來齊。白居易當日上書力主嚴緝兇手。白居易越諫官之前諫言,被人「抓住把柄」,因此事,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除此事外,還有其他罪名。

白居易是否親眼見到了武元衡遇刺後的場景,已經很難考證。身在江州時,他曾經在給楊虞卿一封報告近況的信內提到:「去年六月,盜殺右丞相於通衢中,迸血髓,磔發肉,所不忍道。合朝震驚,不知所云。」「仆以為書籍以來,未有此事。國辱臣死,此其時耶!若有所見,雖畎畝皂隸之臣,不當默默。況在班列,而能勝其痛憤耶?!故武相之氣平明絕,仆之書奏日午入。」

7終於買房了!新昌坊!唯憶夜深新雪後,新昌台上七株松。

白居易進入漫長的流放期,自此直到他的人生暮年,與長安似乎關係都已經沒有那麼大。

元和十年8月-元和十五年夏(44-49歲),江州司馬、忠州刺史。

長慶元年(821年),終於回到長安,官居主客郎中知制誥,後任中書舍人(正五品上),他也在帝都終於買了房,位於新昌坊。選擇此地段,除了熟悉,更重要的應該是妻子的娘家在與新昌北面隔街的靖恭坊。這應該是白居易在長安住的最好的宅院,大約佔地10畝,(約六千平方米),大概相當於一個11人標準足球場那麼大。可以參照廣州的光孝寺約45畝。雖然「省吏嫌坊遠,豪家笑地偏」,但集多年積蓄購入宅院還是很難得的事情。不過他對這所宅院仍然抱有一種複雜的心情,其實這座為定居而購入的宅院,他並不是特別滿意,不是理想中的住所。他曾描繪這裡地勢低洼,屋小庭宅、泥深巷狹,雖然積極種竹栽松,用自己所愛的植物構築「竹窗」「松齋」的景觀。

在以後的日子裡,回憶起新昌宅,白居易最多提的還是那夜深新雪後,新昌台上七株松。

只是比起年輕時對上班的渴望,已近知天命之年的白居易對值夜班這種事情已經很討厭了,在《直中書省》中寫:絲綸閣下文章靜,鐘鼓樓中刻漏長 ,獨坐黃昏誰是伴 ,紫薇花對紫薇郎。

從青袍司馬到如今「五品足為婚嫁主, 緋袍著了好歸田」,白居易已有歸隱的念頭。新宅居住到長慶二年七月,住了一年半的時間,再次外任杭州刺史。長慶四年徵召回來時,自求分司東都。

8 在洛陽又買房了!履道坊!終於滿意了!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

在東都洛陽,白居易終於買到了最讓自己滿意的宅院,於履道里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楊憑即柳宗元岳父。不過白居易是在田蘇手中買得,當時買房錢不夠,「以兩馬償之」,自此「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家妓樊素、蠻子者,能歌善舞。」可謂實在太幸福,白居易在《池上篇》: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須颯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

買了洛陽房子之後,白居易曾短暫的回京任職,但是很快他便又回洛陽了。

關於洛陽的這所園子,白居易死後據說成了佛寺。現在還挖出了遺址。感覺可以寫很多東西。不過我們還是讓白居易自己誇一下吧。他在《憶洛中所居》:忽憶東都宅,春來事宛然。雪銷行徑里,水上卧房前。厭綠栽黃竹,嫌紅種白蓮。醉教鶯送酒,閑遣鶴看船。幸是林園主,慚為食祿牽。宦情薄似紙,鄉思爭於弦。豈合姑蘇守,歸休更待年。

《蓮石》中寫:青石一兩片,白蓮三四枝。寄將東洛去,心與物相隨。石倚風前樹,蓮栽月下池。遙知安置處,預想發榮時。

這是他最後的樂園,直至死亡。

而長安那所新昌里的房子應是已經賣掉。雖然偶爾回首,還是會念及那窗前的竹松,卻如同那已回不去的老友一樣,均成記憶。

後記:

只是如同我最愛的王南筆下的長安:不論是達官貴人的豪宅,抑或是文人名士的名園,或者僅僅是普通長安市民的小院,都是規模不同的院落式住宅而已,它們以同樣的布局方式分布在長安的一百零八坊中,故唐人詩句「好住四合舍,殷勤堂上妻」,可謂各類住宅所共通之處。而家家戶戶庭院中生長的樹木,隨著年深日久,樹冠逐漸連成一片,終於把下面的屋頂全部遮蔽,不論它是巨宅的華瓦,還是陋室的茅茨。登上長安高出樂游原或者大雁塔,目之所及是綠樹掩映下的萬戶千家,一如上世紀五十年以前登上北京景山所見。這是中國古代城市中萬千建築群與大自然水乳交融而成的最美的風景。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長安城的永夜,千家萬戶其實是在一個個坊牆圍繞、坊門緊閉的里坊中,透過各自宅院上方四角天空,來共同仰望一輪明月的。無論「雲里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還是「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凄涼無故物」,均已消失在歷史煙雲中,唯有那「九衢茫茫空對月」的心境似曾相識。何況「清槐夾馳道」「夾道疏槐出老根,高甍巨桷壓後塵」薄暮宅門前,槐花深一寸」這樣的景色我們依然依稀可見。

當然最重要的,科舉出身,28歲入進士,從秘書省校書郎到刑部尚書,白居易無論為官還是買房,均非今人想像的容易。同樣,所居之長安,既有我們想像中的繁華,建築裝飾、木構之巧妙,宅邸、宮城之雄偉,也有我們不想穿越的土牆,畢竟不是每家每戶都有花磚鋪地、芸輝塗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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