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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獨自面對孤獨的鴨子

許久,我從這莫名的悲傷里擦拭了下快要浸出眼睛的眼淚,左右環顧,課堂上老師依舊在講著課,我以為過去了很久,黑板正上方的掛鐘只是向前移動了兩個數字的跨度,從我這個位置看去,黑板,老師,粗狂的辦公桌,一顆顆看似大致無異的後腦勺,還有我,我?是,就是我。

我的後腦勺看起來跟在坐的大部分男生沒什麼區別,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這樣想著。我也這樣看著自己的後背,有些彎曲的脊背正承載著我的這具軀體,平靜祥和的軀體竟然有些冷漠和陌生,這時候,我在想,我會扭頭來看現在正看著自己的自己嗎?

華走了,華走了,這就是我莫名的悲傷,華走了,老師在上課前像是隨口一說,也像八卦似的告訴我們「李華,轉校了」我看了看我的右手邊,整張桌子從我今天坐下來就已經變的空無一物,抽屜里也空空如也,桌面上也沒有留下任何雕刻上去的文字或者圖畫,總之消失的就像不曾來過那般。華走了,我拿出抽屜里的文具盒看著它,上面的黃色顯眼的維尼熊正在微笑的似乎像在對我打招呼那般,我一直在心裡想著這三個字。

想要鴨子嗎?,我媽單腳駐地停著單車對著小販滕筐里一群黃色的毛茸茸的鴨子扭頭對我說,我也順勢環抱著我媽的腰慢慢的從車后座上下來湊近看去,看起來好玩極了,我以肚臍頂著滕筐彎腰近乎把自己塞進去的姿勢一把抓過去,瞬間裡面的小鴨子都發出急喘的叫聲,像是驚恐。抓到一隻就站起來拿給我媽看,這時攤販顯得有些不耐煩的發出一聲刻意引起我注意的聲音,隨後沒什麼語氣的讓我小心點對待鴨子,我媽接過我讓她看的小鴨子,黃色毛絨絨的,腳掌到鴨嘴無一不是淡淡的黃色,全身毛髮摸上去柔軟極了,像是一塊帶著溫度的長毛絨毯也或者就是長毛絨團。

在和小販一陣討價還價後,我媽就買了五隻,都是我親手挑的,從毛色,鴨嘴,腳蹼,最後到感覺,總之我費了好一陣子才挑好五隻小鴨子。我把它們裝在小紙盒裡,抱著坐上單車后座,以至於沒辦法抱緊我媽,而一路上都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顛了下去,連同這五隻可愛的小鴨子。剛到門口就迫不及待的讓我媽放我下車,然後環抱著小鴨子跑到門口等我媽開門,低頭看著它們,一路上它們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到了現在也還在驚恐中,我催促著我媽開門,一邊溫柔的安慰它們別怕,到家了,它們懂嗎?我媽打趣的問我,我想了想,應該懂的!

我把它們一個個抓出來放到院子里,叮囑我媽記得關好院門。它們馬上就開始嘰嘰喳喳的叫嚷著四散跑開,就像是在平滑的地面上潑了一盆黃色的液體那般,最後它們幾個又像是約定好的似的全都又聚在了一起,我忙著給它們準備喝水和吃飯的碗盆,也無暇顧及它們,只要它們不跑出院子就行,我媽讓我在院子里找個角落圈起來養,這樣不至於他們的大小便滿院子都是,我正在拿剪刀剪之前喝完的飲料瓶子來給它們盛水,剪了五個,一隻鴨子一個。我也沒有回答我媽,開始滿院子找給它們盛飯的,轉了一圈後啥也沒找到,問我媽,我媽也一時不知道有什麼合適的,只是重複讓我找個角落圈起來養,我正在想盆碗的事情,在說,我覺得鴨子圈起來養,它們肯定不開心。總之我花了一些時間來找碗盆,實在沒找到合適的,就跑去廚房拿了一個碗,然後裝了些稻穀就和水瓶放在了一起。

當晚它們在院子里叫了不知道多久,總之我是聽著它們的叫聲熟睡的,那叫聲我聽來就像我之前在人群里找不到我媽的時候對著人群喊「媽」的時候的那種感覺。

李華是這個學期開學的第二天轉來我們學校的,很隨意的安排和我坐了一起,倒數第二排不算什麼好位置。她紅色的帆布鞋很是顯眼,跟著我們班主任來到教室,班主任站在堂桌後面,而她就站在堂桌的不遠處,面對著台下的我們,背後是被擦的鋥亮的黑板,清秀的面容,因為光照的原因,她的額頭顯得特別光亮,白色的T恤顯得特別乾淨,一個人,面無表情,靜靜的站在班主任旁邊,接受我們全班人的目光和審視,看她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正前方,看出來她並沒有看向我們任何一個人,而是看向了我們身後的另一塊黑板,那一刻,我覺得她很酷。接下來,班主任簡短的說了幾句話,第一句是,這是剛剛轉校來的新同學,第二句就是,你暫時坐在白傑的身邊吧!指了指我的位置,李華看了一眼便向我鄰桌的位置走來,她的步伐總是讓我看到那雙紅色帆布鞋,像是踩著一團艷麗的雲彩,我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當時褲子的顏色。看了我一眼,隨後就不動聲色的坐了下來。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偷偷的打量她,她從書包了掏出了兩個本子,一個寫著,李華,另一個本子上面畫著國旗下盛開的奼紫嫣紅的鮮花,名字一欄僅僅寫著一個「李」字,紅色水筆寫著。書本嶄新的依次從書包里掏了出來,這個動作看起來有些怪異,我偷偷的瞄著她,生怕被她抓到似的,最後,她端坐著看向黑板,我也端坐著。

我記得我們之間的第一句話是我開的口,還是在他來的第一節課上,老師講罷課本要講資料的時候,她卻沒有和我們大家統一的資料,我看了看她,她看著老師和黑板。

「我們一起看吧!」我輕輕的將我的資料向右手邊推去。

五隻小鴨子倒也一刻不想消停會。「媽,它們為什麼總是吵吵鬧鬧的叫著」我跟在它們後面「是餓了嗎?」

「你不要總是跟著它們了,它們還沒適應新環境呢」我媽正在屋裡做飯。

我繼續跟著這五隻小傢伙,緊緊跟著,它們帶著我漫無目的的在我家不大的院子里急促著轉悠著,急促的叫聲不怎麼悅耳,一直叫嚷著,遊走著,尋找著,最後我累了。

這節課變的很漫長,漫長到我近乎覺得黑板上方的掛鐘是不是壞掉了那般。我直勾勾的盯著我們同時看著的書本,不時抬起頭看下老師和掛鐘,盡量表現的很隨意,可心裡卻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焦躁感覺,像是在等待一個約定,也或者是在期待會看到書里描寫的那種像是將整片天空極致的燃燒起來的晚霞,等等,餘光看起來出現了些異樣,我輕輕的側了下眼神,看到他正在怔怔的看著我,為了不顯得我們兩個陌生人的眼神交匯出現莫名其妙的尷尬,我故作鎮定了也看了看她,隨即,她的眼神瞥向我們正在看的課本,我也隨著她的眼神看了去,她的左手正輕輕的拿捏起書的一角,做出打算翻頁的動作,我立即像是摸到了燙手的杯子拿開了我壓著書角的右手和整個近乎就要掉進書里的腦袋,尷尬的笑了笑,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臉肯定已經滾燙滾燙的,像是呲呲冒著熱氣的滾燙熱水壺那般。

「這兩篇文章我之前都做了預習」李華翻過課本後出乎我意料的對我說。

「啊」我先是一陣詫異,隨後看了看書,再次看向她的時候,她像是在等我回答問題似的正歪著腦袋看向我,再次和她眼神交流的剎那,似乎跟第一次比起來多了一些熟悉的感覺。

「媽」中午剛放學回家我就在院子里找我的小鴨子玩,仔細看去發現少了一隻,我迫不及待的喊我媽求證

「我剛想給你說呢」我媽穿著圍裙拿著鏟子從廚房走出來對我說「早上我給它們撒穀子的時候就發現有一隻不見了」我媽邊說邊走到我身邊「我找了好久,才在那個角落找到了」說著,我媽指向我們院子的西南角的一個堆滿了磚塊和木材的角落,「那隻鴨子死在了那裡」

我趕緊跑去那裡看,什麼都沒有。

「我給丟了」我媽說著「趕緊來吃飯吧!這些小傢伙很難養的」

我看著我媽走進屋子裡的背影以及四隻跟剛剛帶回家來沒什麼差異的鴨子在院子里走動,還有這堆磚塊和木材。

「你丟哪了啊媽」我跑著向我媽那邊去

「你要幹嘛」我媽在屋裡喊道「趕緊來吃飯吧!」

「你先告訴我丟哪了嗎」我有些生氣的喊道

「先說好啊!」我媽拿著鏟子指著我「不許碰它啊」

「為什麼啊」

「你自己說為什麼」我媽沒好氣的說

「我不知道」我哪裡知道的

「它變成了屍體,有很多病菌了」我媽準備給我盛飯「你想被傳染嗎?」

「你給丟哪了嗎」我倔強的問著我媽

「先吃飯」我媽盛好我的飯把碗筷遞給「吃完給你說」

接過碗筷,我就開始急迫的大口吃起來,倒也不是真的很餓,就是想看看它,很想。

「別嗆著了」我媽正拿著碗筷坐在我旁邊「我把它丟到了我們屋子後面的那塊空地的大坑裡了」我媽看著我狼吞虎咽著的說

我丟下飯碗就往外面跑,只留下我媽在後面呵斥的口氣喊著我。

李華已經和我做了一個星期的同桌了,她上課看起來極其認真,課本上也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這一周來,我沒看到她和除去我以為的任何同學說過一句話,哪怕是「借過」這樣的短語。

而和我說的話又總是讓我覺得她是一個奇怪的同學,每次總會出乎意料的說一句話,隨後這句話像是丟下山崖的碎石,她也會隨著話音落下就此安靜,我們在課堂上竟然一次都沒有閑聊過,就目前狀態來看,她沒什麼要給我說的,我即使有什麼要給她說,也會被她沒什麼表情的臉部表情拒絕了,就連哪怕沒有任何老師的自習課也是。

她對我來說的新奇感隨著時間的推移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演愈烈的強烈,她來之哪裡?她為什麼轉校過來我們這裡?她父母是我們這裡的嗎?她住的地方離我家遠嗎?.......關於她的事情,只有她的名字,其餘的我都好想知道,不為別的,就是僅僅想知道。

我看著一小坨黃色的物體被扔在這垃圾和雜草混亂在一起的地方,它的淡黃色絨毛跟這些亂七八糟的垃圾和雜草沒有任何區別,毫無生氣的被丟在那裡,眼睛緊緊的閉著,顯出一種看起來異常恐怖的黑青色,腳蹼像是軟泥似的緊緊的貼在大地上,看著這坨像是塌掉了的黃色我無法在去聯想到它就是我之前抱回家的五隻小鴨子中的一隻,不幸的一隻。怔怔的看,慢慢我發現我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一股泉水,也像是一陣擋不住的風,一股腦的這種感覺全部向我撲了過來,我毫無準備的眼睛開始慢慢的浸出了眼淚,我立馬反應過來,拿手背擦了擦眼睛,一攤子淚水濕漉漉的,我掉頭往家的方向跑去。不等我媽說完話,我就抄起一把鏟子就又跑去小鴨子的屍體邊,找了一顆大樹,挖坑,根據我媽的囑咐,我拿鏟子鏟起小鴨子的屍體輕輕的放進我為它挖的墓坑,看了它最後一眼,把土重新填上,堆了個小土堆,這時我扭頭看向我家的方向,看到我媽正在家門口看著我,看到我看她,我媽喊了一句「回來吧」

「這個方程應該用分解式」她看著黑板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我說,她一天內總有幾次這樣,我也大約習慣了她這樣的自言自語。

今天的數學課特別枯燥和煩悶,或許更多的是我聽不懂的原因吧!我突然興趣索然的接了她的話說道「你可以教我嗎?」

「啊」她側著頭看著我,像是讓我重複剛剛的話語似的眼神

「我說,我不會,你既然會,你可以教我嗎?」我加重了些語氣,一字一句的說道。

她沒有回答我,便自顧自的繼續聽課。這一陣尷尬讓我的小內心掀起了足夠打翻一艘我認為世界上最大的船,折騰起來的巨浪也足以淹沒我認為世界上最大海島,甚至也會趁著這股子海浪淹沒整片大陸也毫不誇張。

下課鈴聲在一陣我和她緘默不語的課堂上如期而至,隨後,一陣子騷動聲在身邊響起,我正打算站起身活動下身子。

「你哪裡不懂啊」李華出乎意料的一本正經的看著我說

我正舉起雙手伸個懶腰的姿勢做到了一半被她這樣問的暫停在半空,我詫異的看著她,隨後我的腦海里就突然堅定的覺得,她就是奇怪的女孩,不僅僅因為她轉校生的身份,以及給我留下印象深刻的紅色帆布鞋,還有這一本正經的不苟言笑的態度。

不知道我是出於不忍打擊她的積極性,還是因為我在課堂上向她求教過,總之我真的就坐了下來,翻看課本,將或者完全不知道這個章節都在講什麼的問題全都不客氣的一股腦的問了個乾淨,我們湊著我們離著彼此最近的距離,我能聞到她話語里的味道,就像悶熱蒸籠里的一股股潮濕溫熱的味道,一會指著課本上的一點,一會在草紙上做著一步步試圖讓我理解的演算。她一步步舉例,一步步推理,然後在課本上留下一堆特意圈起來的公式,草稿紙做的演算也越來越多,整個看去雖然雲里霧裡的不知所云,可我知道,我正在一點點的認識它,認識它的聲音,認識它的面貌,認識它的身體,甚至認識它的偽裝。她把它的偽裝一層一層的在我面前剝離出來,給我介紹,讓我理解它,明白它,甚至還有些讓我喜歡它。

鴨子死了一隻,我看著其餘的四隻,看著它們在院子里扭動著屁股慢悠悠的轉悠著,叫聲跟剛來家裡的時候平緩了許多,沒有絲毫的哀鳴,就像是它們幾個在悠閑的散步閑聊似的語氣。我走去拿走了一個水瓶,放著水瓶的地方被這幾隻鴨子不溫柔的喝水動作,把這一片地方弄的像是剛剛暴雨過後的濕漉漉的泥濘。

李華轉校來我們班以後,一直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上課,一個人下課,一個人上廁所,一個人放學,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坐著,我就在她的旁邊,一個人的看著她上課,下課,站起來,坐下,離開。偶爾我們進行一些簡短而且毫無廢話的具有強烈目的性的交流。我對她還是除去名字外一無所知的認識。

「你家離我們學校遠嗎」自從她偶爾開始為我講解一些我不懂的題目開始,我們的交流也慢慢的多了起來,我看著正在收拾書包準備放學回家的她,忽然神經質的問道

她看了看我,停頓了下手上剛拿著的文具盒,上面鮮艷黃色的維尼熊特別顯眼,隨後就裝進了書包里,繼續收拾著課本對我說「在河的對面村子」

「哦」我回了一句。我們的學校是在一條像是護城河大小的河的旁邊修建,來這裡上學的學生大都是這條河的東邊或者西邊,李華說的河的對面是在河的西邊,我的家在河的東邊,可她這樣說,我依然還是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因為不管是河的這邊還是對面,都連綿著好幾個村莊「那我們一起走吧」我說著背起書包。

「啊」李華先是一驚,隨後也沒說什麼朝門口走去。

放學後的學校真是一團亂糟糟的螞蟻那般,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或者一群人,就這樣湊成了這一大群的人流,亂鬨哄的吵吵鬧鬧的慢慢的向著這唯一的一個出口移動,你即使想多在這裡多站一會都沒那麼容易,人群裹挾著你一起流向出口,再者你稍不留神,和你一起進入這人流的同學或者朋友就不知不覺得從你身邊不知道消散到了哪去,等你在發現的時候,或者你在他的前面,或者他已經走在了你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的遠方,真是夠殘酷的一件事。

我緊緊的跟著李華,不敢怠慢,生怕一不小心我們就走散了。李華只是往前走著,全當做我不存在那般。人流在慢慢的流出學校網格狀的校門後會再向左邊繼續向前,在一百多米後的一座橋上慢慢的開始向東西分散,我和李華就在去橋上的這段路上慢慢的流動。

「白傑」我們在快要走到橋上分東西的時候,李華扭頭對我說「其實,學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我有些詫異的靠近她

「你只需要在認識她,然後熟悉她,掌握她,進而支配她」李華停住腳步看著我「其實就是這樣的,老師帶領我們認識她,你只需要回去好好在看看她,你就會熟悉她,這樣你就可以掌握她,最後你像是掌握自己手裡的圓珠筆那般,支配她。」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

「這就像是新學期開學,老師讓我們每個人做自我介紹那般,你們在新學期開學的時候有過這樣的介紹吧」李華問我

我點了點頭

「現在你對班裡的每個同學都有一個認識,他們都有一個名字,就像數學的每一個公式那般,你只需要在日後的學習里慢慢的熟悉他們,最後和他們成為好同學好朋友」李華眼神里看起來有些暗淡「我錯過了新學期的介紹,我就不會認識大家,繼而也就不會和大家成為好同學和好朋友」

我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可你知道嗎?」

沒等我說出話來

她繼續自言自語般的說「學習其實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雖然她像我們在學校認識新同學那般,可他們之間卻僅僅相同的就是方法,你掌握不了你的同學,更別說支配了,你甚至不能讓他們幫你跑腿買一隻鉛筆」李華露出得意的表情「可通過學習得到的知識可以,你可以支配你的知識,你學習到的知識,你可以呵斥它們,你可以勞役它們,你甚至可以拿它們取樂來豐富你孤獨的生活,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李華看著我,眼神里透出了一股子興奮,和她做同桌的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看到。

我怔怔的看著她,腳下的步伐跟隨著她。

她好像看出我似乎不怎麼理解她的樣子,這對我來說確實難以理解,我目前能掌握的知識也就是到菜市場買菜不至於被騙,說話不至於語無倫次,分得清東西南北,或許還可能再多一點,可我根本沒辦法體會到知識帶去的樂趣,只是覺得這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我們在人群里,她看著我,我看著她,我臉上有些接下來不知道要去說什麼的尷尬,她臉部沒什麼表情的表情看著我,然後看向前方和人群。我們繼續肩並肩的慢慢的走在人群里,四周的吵雜似乎可以緩解我們剛剛的尷尬,剛上橋,我剛想說再見,就看見她快走了兩步和我距離一下子就拉開了些距離,隨後我看著她坐上了一個年長些的男子的單車后座上,在亂糟糟的人群里,男子蹣跚著騎著單車艱難的前行,不時還要單腳著地,以支撐快要傾倒的單車,她側坐在單車的后座上,目視著自己的前方,在臨消失在我的目光前,我看到她扭頭向我的方向看了看,隨後就淹沒在了人群里。

接下來的三天里,鴨子無故消失了兩隻。我甚至連屍體都沒找到的那般消失,我媽陪著我在我們院子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消失的這兩隻鴨子和鴨子的屍體,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就像從沒有它們兩隻那般。

我媽猜測是給黃鼠狼叼去了,我直到以後的很久很久我也沒在我們家裡或者村子裡見到過任何一隻黃鼠狼,我甚至都不知道黃鼠狼長什麼樣子,我媽告訴我,跟貓差不多,就是尾巴比貓的粗壯一些,那我也沒見過。可我媽又不知道那兩隻鴨子到底消失去了哪裡。

這樣一來,五隻鴨子只剩下兩隻了,我不知道鴨子什麼感受,因為鴨子每天照常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扭動著泥土和黃色攪拌在一起的屁股,「嘎嘎」的叫,我心裡特別不是滋味,聽著一聲聲從不間斷的叫聲,我無從得知剩下的這兩隻鴨子會不會有些朝不保夕的惶恐或者說痛惜失去的三位同伴的悲痛,從他倆目前聽來的叫聲來看,我無從得知,我問我媽媽,我媽告訴我,它們倆並不孤單。

我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理解和體會到李華所給我說的那種感受,李華也沒在給我說起這些她體會到的感受,可自從那次一起放學一起走以後,我開始每次放學都刻意的等她一起走,我算過,那段路程其實只有三分鐘的路程,如果加上在學校人潮里的緩慢擁擠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五分鐘,就是這段路讓我開始慢慢的知道她,了解她。

她並不是我們農村的,在她來這裡上學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城市裡,穿著統一的校服,搭著巴士上學,吃著食堂里的飯,有自己的朋友和一幫玩的不好也不壞的同學,老師能喊出她的名字,學校在她看來既是那麼熟悉,同時也充滿了無限的未知。

在這裡,她沒有校服可以穿,上學也沒有巴士,學校更沒有食堂,全部都是異常的陌生和未知,除下認識我,整個學校的交際圈也僅限於我,於是她告訴我,她不僅不喜歡這個學校,更不喜歡這裡的廁所。

「廁所?」

「是啊!為什麼廁所會是露天的呢?」

「廁所不是露天的,難道還要蓋到教室里不成嗎?」我很詫異,廁所不一直都是露天的嗎,我家的也好,學校的也好。

「才不是呢!好大的廁所,空蕩蕩的連個隔間都沒有,抬頭就是一片湛藍湛藍的天,低下頭就是一大坨一大坨的污穢物,看來實在是讓人作嘔。更要命的是,我甚至都看到了從樓頂看向廁所,肯定一覽無遺,還有,還有,下雨了怎麼辦呢?你們怎麼能這樣天天上廁所呢!」說完她顯得特別嗤之以鼻。

說的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反駁,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只是我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這生命里的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從來也都是站在一堵牆後面,解開拉鏈便開始方便,那一刻的天,和裡面還沒來得及衝進坑道里的污穢物,現在想來,確實讓人作嘔。

每天如故,年長的男人總是騎著一輛顏色老舊的二八式單車在人群里接李華放學,每當我和李華快要走近男人的時候,李華總會快走兩步拉開她和我的距離,走向男人的時候,我也會看向男人和她的背影,這時候我們三個人好像在人群中特別的突兀那般,我看著李華,李華背對著我看向男人,男人看向李華的同時看向我,隨後,他倆和單車的背影一起蹣跚著消失在人潮里,像不曾出現那般。

鴨子的慘劇發生的極其突然,於是,我媽建議我圈養起來,這樣就能暫時保證它們不被黃鼠狼吃掉,等稍微長大些了就可以繼續散養了。於是我就找來了竹筐,大約有我洗臉的兩個臉盆大小的竹筐,高度有半米左右,僅僅是把它倆抓進去就費了我好大的功夫,我邊抓它們邊喊著對我媽說,「這些小玩意跑的這麼利索,黃鼠狼怎麼逮到它們的」我媽表示這是黃鼠狼的本事。

放上它倆的水瓶和裝稻穀的碗,就這樣倆小傢伙在「嘎嘎」的叫個不停地的情況下被我丟了進去,剛進去就因為在裡面慌慌張張的走動把水瓶和碗打翻,水參合著稻穀一起灑在了竹筐里,裡面瞬間就變成了濕漉漉的一團糟,倆個鴨子依然「嘎嘎」的叫,來來回回的慌張走動,似乎感覺到自己已經被困住的事實,我站在竹筐前靜靜的看著,我媽這時候走了過來和我一起看著。

李華對我的學習輔導對我來說讓我感受到自己的進步特別巨大,尤其是數學,我開始明白課堂上老師在講些什麼了,開始明白那一串串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數字和符號代表的一些形式和意義,不在是那麼空洞和乏味,也不在像是搖籃曲那般催人入睡,在李華的輔導和影響下,我覺得數學課抑或者其它我開始慢慢聽的懂的課堂上,我覺得開始變的有些樂趣和興緻勃勃的樂趣。

即使她來到我們這個班級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她依然還是一個人,除去我,她誰也沒有認識,誰也沒有接觸,她依然像剛剛轉校來我們班的那刻一樣,那般的。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課堂上她和我坐在一起安靜的聽課,課間她一個人坐在位置上低頭寫寫畫畫,體育課上她遠離我們人群一個人繞著操操場慢慢的走動,像是一塊在天上飄動的雲彩那般,慢悠悠的在環形操場上悠然自得的飄著。

我站在人群里看著她一圈圈的走動,遠遠的看去她離我們猶如遙不可及的遠方,這個遠方根本不是空間上的距離,看起來更像是她和我們之間隔著一道透明卻密不透風的屏障那般,我想走過去,可我發現我根本沒有理由走過去,所以我就穿不過那道屏障。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走過來,可我知道她肯定也走不過來,因為她也穿不過那道屏障,她也沒理由。也或者她一開始就不想我們走過去,這道屏障一開始都是她向我們豎起來的,猶如空氣般透明同時卻也沉重的如萬斤壓頂般的屏障。

鴨子在竹筐里生活了兩天後,我決定將它們放出來,我媽雖然反對過,理由依然是怕它們遭受襲擊,可我堅持要將它們放出來散養,我實在受不了它們被圈養在竹筐里的那種窘迫感,水瓶和裝稻穀的碗,永遠是被打翻在竹筐里的,即使剛剛扶正重新添加了水和稻穀,可轉眼間就被它倆猶如踐踏了一般的打翻,竹筐的底部從它倆住進來以來就沒有乾乾凈過,水,稻穀,它倆的排泄物,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它們也毫不知疲倦般的叫嚷著,從不間歇。我媽給我說過,雞是不睡覺的。我現在也知道了,鴨子也是不睡覺的。

我記得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她那時的形象還深深的刻畫在我腦海里,我只要想起她,我大腦里馬上就會呈現出她那時的那副畫面,就像是口渴了大腦會指揮我要去喝水那般,一個女生,扎著馬尾,穿著紅色的布鞋,緊身淡藍色牛仔褲,她的腿看起來特別修長,上身藏藍色T恤,胸前綉著一連串的英文字母,褐色的線,就站在那裡,雙手聳拉著,一隻腿有些彎曲著,側身,等著,在學校的小賣部窗口等著,隨後老闆給她遞過來了一包薯片,她看了看,便從我身邊走過去,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錶情的看了我一眼,我當時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看著她,我扭頭看向她的背影,馬尾在背後閃動著,那一刻,就是那一刻,我覺得她肯定很孤獨。

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故事,她轉校來到我們學校,有一次她把她的上面有著小熊維尼的黃色文具盒送給了我,她給我說,兩件事,第一,我覺得輔導你的學習我很得意,第二,我可以重新買個新的了。隨後,她又轉校走了,九月來,十二月走,走的時候正是寒冬的來臨。

鴨子被重新放了出來,先是一陣惶恐的叫嚷著在院子里亂跑著,尋找著什麼,隨後兩隻便聚在一起安靜的在院子里踱步般的走動。

放出來的第三天的早上,我起來上學,院子里只有一隻鴨子在叫「嘎嘎嘎的」驚慌失措般的叫嚷著,似乎在奔跑,也像是在尋找,我媽告訴我,她起床的時候就只看到這一隻了,我趕緊在院子里找,那一隻呢?那一隻呢?我也跑著找著,我媽讓我刷牙洗臉吃飯,然後上學,她答應會幫我找,可我不甘心,我想找,我媽堅持讓我先去上學,我看著鴨子,那一隻鴨子還在院子里叫嚷著,奔跑著。

等中午我迫不及待的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還是只有那麼一隻,還在叫嚷著,奔跑著,它並不怎麼會奔跑,可完全不像它平時慢悠悠的步伐,它像是在院子里繞著圈子叫嚷著,我媽說,她沒找到,她翻遍了院子,也沒找到。

那一刻,我看著鴨子,一團黃色的小鴨子,眼圈開始模糊起來,鴨子的叫聲變的刺耳,我忍不住,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猛地撲倒我媽的懷裡,我在也忍不住了,五隻鴨子,一個月的時間不到,就只剩這一隻,這孤獨的一隻,它驚慌的叫嚷聲,讓我特別難受,每一聲就像是世界上最細小的針在刺痛我的心,每聽到一聲,我的心就跟著顫動一下。我媽說,它在呼喊自己的同伴,我哭著,嚷著,我難受極,像是喉嚨里被塞滿了不知道什麼的異物,咳也咳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眼睛裡被潮水一般的淚水整個淹沒了。

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媽一直在安慰著我,鴨子也還在院子里一聲聲的叫嚷著,我對這最後的一隻鴨子倍加關呼,一個星期後,鴨子終於不叫了,像是習慣了自己一隻那般,安安靜靜的在我們院子里,直到長大,叫聲變的粗狂,腳蹼變的擲地有聲,尤其是在沾著水奔跑著追我的時候。

我感冒了,在數學課上,我的鼻涕跟山泉水似的汩汩不停的一直在流,我嘗試了很多種方法來堵住,可效果一般,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一道關於「勾股定理」的數學題,要求做輔助線完成,我流著鼻水,漫不經心的看著這道數學題,老師要求我們十分鐘必須做出來,老師更是挑釁意味的說到,我想知道誰會第一個做出來,允許討論。

我想起李華對我說「勾三股四玄五,勾股定理是最好玩的題了」我試著去做,嘗試著去理解,想起李華對我講的那些例題,我看著我自己畫下的一道道輔助線,我忽然好想明白了,我激動的顧不上馬上要流到嘴裡的鼻水,舉起手來,數學老師是一位帶著厚重鏡片的女性,我站著,她趴伏在我的桌子前,我彎著腰讓她看我做的一道道輔助線以及我嘗試著帶入的公式,我一次一次的抽動鼻涕,激動的講解著我的思路,我的語速肯定特別快,我怕,我怕別人在我沒有講完的時候,便已經講完了全部。每說兩句話便抽動一下,我在內心感受著我的激動,我給她講完了那道題,隨後,我便成了我們班第一個做出這道題的那個學生,我依然還在倒數第二排,我想起李華,抽動著鼻涕,後來,我明白了李華那天對我說的話。

心裡不自覺點哼起了李華曾經哼起的一首歌,她告訴我,這是一首詞,宋代蘇軾的,她喜歡用唱溫婉的情歌的方式唱出來。

「莫 聽 穿 林 打葉聲 何妨 吟嘯 且徐行 竹杖芒 鞋 輕勝馬 誰怕! 一衰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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