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押井守:予虛構的肉體以生命

導語:2003年底,押井守執導的動畫電影「Innocence」已進入收尾階段,在緊張的工作之餘他抽出寶貴的休假時間去參加了姐姐的舞蹈公演。這是他後來發表的感想短文,談及自己從舞蹈中對身體實感和動畫角色演出的感受。

舞蹈家最上和子

日前,姐姐舉辦了一場舞蹈公演(譯註),因此我從原本計劃回熱海自家休息的假日中抽出一天,去幫她搭設舞台。我的姐姐是一個通過戲劇和舞蹈不斷追求自我身體實感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我的人生路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通過姐姐,我接觸到了「舞蹈」這一事物,並開始頻繁地思考「獲得身體實感」這個問題。

表現身體的實感,一直是動畫界的難題。在動畫中,所有的動作都只是「解說」而已。畫面上的動作總是含有製作者的創作意圖。因此,即便我們能再現出角色慌慌張張奔跑、被人追趕奪路而逃這樣的動作,但遇到要表現「無意識的跑動」和「漫無目的的漫步」這種「自然的動作」之時,便永遠只能是束手無策。由於動畫是製作者主觀意識的產品,所以角色的下意識動作——也就是說真正的身體實感,是不可能在動畫中實現的。

姐姐也曾說過,舞蹈中也會出現同樣的問題。比如舞蹈中的「站」和「走」這些動作,舞者必須從動作的根源來反覆理解吸收,通過探尋動作的根源,她才能掌握舞蹈中的「站」和「走」。

所謂動作的根源意義,即是該動作通過作為舞者的個體而達成普遍性的過程,舞者的肉體也將超越自己的主觀意識,從而產生出身體語言。換句話說,舞蹈就是通過肉體來重新尋找自我的過程,就在其中,肉體和語言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以上就是我對「舞蹈」的個人認識。

生活在這個世上的現代人,他們對自己肉體的認知程度究竟如何呢?特別是對於我這種在辦公桌前度日的人來說,也只有在肚子餓的時候、解手的時候、受傷的時候還有頭痛的時候才會體會到自己肉體的存在吧,儘是些「不愉快」的體驗。不僅僅是我,差不多所有的現代人都只能通過「不快感」來感受到自己的肉體,這種情況也是由來已久。老話重提一下吧,這世上再沒有比人類的動作更加無用、更加醜陋的動作了。看看犬類、貓咪和野生動物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富有美感。這是因為動物只遵從自己身體的實感,它們的動作是完全自然的。

實拍電影也好動畫片也好,只要一開始「演戲」,總會弄得越來越拙劣。實拍電影的時候,只要攝像機一開動,演員便再不可能有什麼下意識的動作了,就算他能夠用演技來表現,那也只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這就是動畫和電影的局限。

去年10月,押井姐弟共著的《身體之實》出版,內容爆笑……

我的姐姐通過自己的肉體,尋求著身體實感的根源靈光閃現的瞬間;而我也不斷地為虛構的肉體注入生命,期待著奇蹟的發生。

超越主觀意識的身體實感——對於動畫業界來說,這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課題。

原載月刊「サイゾー」雜誌2003年7月號

譯註:「幻想舞蹈家」最上和子,押井守的胞姐(大他三歲),在家中三個孩子里排行老二。坐過辦公室,當過護士,四十歲開始自創舞蹈,主辦舞蹈教室「英靈殿」,和弟弟一樣喜歡犬類。2005年愛知世界博覽會時曾在押井守主創的「覺醒的方舟」主題劇場,與人偶師井桁裕子的球關節人偶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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