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清華，我不能不說的夏天

一位去年曾到清華訪學的姑娘，近日在豆瓣發帖，自述當時的課程助教在交往中強行發生性行為，創傷後的自我保護機制讓她「選擇忘卻」這段記憶。直至最近，受中國高校MeToo活動的感召，她終於決定講出她的故事。

以下是她接受女神訪談時的自述，為保護當事人隱私，女神對部分身份信息做了處理。這是女神的第一篇原創訪談，求支持求轉發！

我說了不！為什麼他還不停下？

我從小在美國生活，現在是一個大學生。就在去年，我在清華遇到了一個人，他性侵了我，但學校卻冷漠地說這只是「民事糾紛」。

那是去年暑假，一個在北京的朋友問我對清華大學的暑期課程感不感興趣，我當時正想好好學習中國文化，便報名參加了。

在清華，我認識了30歲的Z，他是本次暑期課程的助教老師，也是清華的研究生。他看起來性格很溫和，對學生也很好。

在課程持續期間，我正因為親人去世經歷著巨大的痛苦。所以當他靠近我、幫我背包、關心我的情緒時，我其實很感激。沒過多久，有一天下課，他請我去五道口喝咖啡，我便答應了他的表白，和他成為男女朋友。

只是萬萬沒想到，在課程結束、我即將離開北京的前一晚，他不顧我的拒絕強姦了我。

那天下午，一起去天壇遊玩時我已經跟他說了我身體不舒服。到了晚上我在他家，他突然把我按在床上，脫了我的衣服。

我多次喊出「不要這樣！停下！」，期間他有向我確認「要不要停」，儘管我不斷發出「很痛，停！」的反抗聲，他仍然不管不顧地帶上了安全套，強行侵犯了我。後來我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早上，我甚至記不太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的很奇怪，那時我好像沒意識到他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強姦，只是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又說不出是為什麼。後來因為我的下體一直在出血，便去掛了北醫三院的號。

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的醫院，等了三小時，人很多，我其實很害怕。我跟我妹妹說了「我在醫院」，但卻解釋不了為什麼我在那裡。

婦科診室里，我告訴醫生「我小便很痛，有很多血」，醫生給我做檢查後，說我的處女膜破了。我整個人很累，身體也很痛，把醫生的話轉述給Z後，他好像也慌了。雖然我不理解他為什麼是這個反應，但因為那時我急著去機場，所以也沒追問。

離開北京回到家後，我在醫院住了五天。接下來的半年裡，我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身體好像刻意地想要遮蔽某些記憶。那晚的經歷，變成了在夢中困擾我的零碎片段，我不敢也不想去面對。

我們之後再沒見過面，可每次想到他，我都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去年10月份，我終於跟他提出了分手。

但過分的是，分手後他還不斷地說我的「身材」、「身體」怎麼怎麼樣，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地說些別的，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也沒辦法接受這種荒謬的騷擾。

這不是我第一次經歷分手，因此我很清楚自己所經歷的痛苦並不是出於分手本身。我第一次產生了自殺的念頭，讓我自己都感到不解的是，這念頭還變得越來越強烈。

於是我開始接受心理治療，精神科醫師和心理諮詢師診斷我為伴隨創傷後應激反應癥狀的適應障礙，現在是過渡期。

而直到今年一月底，我才真正完全回想起他所做過的一切，意識到他的行為性質。

一個朋友對我說「他不是你想的『哥哥』，他是你的前男友」，這一句話讓我如夢初醒。因為在我最脆弱的時候，他在我心中是一個很好的哥哥的形象。可如今，當我回想起全部事實，真的有點經受不住打擊。

我去找他質詢，他一開始先否認性侵，說我污衊他。後來我猜測他可能怕我跟他的初中同學，也就是當時暑期課程的導師說這件事，於是他才來主動聯繫我，試圖用言語來安撫我。

清華，你憑什麼說這是「民事糾紛」

之後我用微信聯繫了當時暑期課程負責跟學生聯絡的王女士，把事情跟她說明白後，她竟然回復：「你不該給他機會侵犯你」。這種指責受害者的回應加劇了我想要自殺的念頭，使我不得不更頻繁求助於心理輔導。

直到今年二月初，我指明她的態度有問題，她才說幫我問了一個律師，看一看有什麼辦法，她還說，已經把事情跟清華大學上報了。但後來我跟清華更高一級的人聯繫時，他們什麼都不清楚，所以我不知道王女士報告給誰了。此前，她一直表示會給我提供幫助，可最終我什麼都沒得到。

我自己在清華的網站上找到了研究生部Z所在學院的電話，有一位老師跟我聯繫，不斷地要我提供證據。而他們的回應就是重複表示會「維護學生的權益」，可是，不知道這個「學生」指的是我，還是Z？

在我強硬地表示「一定要學校給我一個正式回復」後，老師才給了我一個研究生部事務辦的郵箱地址。於是我把諸多證據（包括跟那個人的簡訊記錄）都發過去了，卻還是沒有等到回復。

一星期以後，我又發了一次，附上了Z說的「要拿錢補償我」的通訊記錄，他們才做出了回應：繼續說會「保護學生權利」，以及「如果學生真的犯了刑事會處罰」，要我報警，此外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三月份我通過我家附近的警方報了案，現在本地已經立案，並把記錄移交給了北京警方。目前的處理進度我還在聯繫，警察說需要一些時間來調查。

報警以後我再次聯繫了清華，告知他們「警察認為這是很嚴重的刑事並且正在調查中」，清華於是繼續要求我提供更多的證據，然後在調查了那個人之後，給了我這封郵件，做出了「民事糾紛」的結論。

一直以來，我對清華的訴求就兩個：一是對Z和王女士進行調查，並給予相應的處理。二是希望清華能建立相應的校園防性侵機制。

在整個案件處理過程中，我發現清華並沒有專門的部門來處理類似的事情，只有一個籠統的「保衛部」，偷東西之類的糾紛都在那邊處理，這一點，清華大學和我之前接觸過的其它國外大學不太一樣。

最重要的一點是，儘管我的案件目前警方還沒有給出最終的結果，可我不覺得清華可以這麼乾脆地把它定性為「民事糾紛」。

換句話說，我認為清華可以有中立的回答，因為事件還沒有司法結果，我也沒有要求學校給他定罪，或作刑事處理。但無論如何，清華將其定性為「民事」是非常不負責任、非常草率的，而且是極不公正的。

學校的回復即表明了他們現在的態度。我很想問一句，如果學校以這樣的態度去協助警方調查，那對受害者真的公平嗎？學校以這樣的態度，認為教學人員和學生之間發生的這些事情和他們沒有關係，學校不需要預防或處理任何這類事件，學校沒有責任在這方面建設安全的校園環境，是正確的嗎？

大學，請建立校園反性侵機制！

坦白說，在這起性侵案發生之前，我曾對去清華讀書充滿了憧憬。但這次清華的回應——對受害者的指責和「民事糾紛」的結果定性，著實讓我很受傷。

我知道法律或許最終可以懲治犯罪者，但如何讓清華和整個社會改變對性暴力的態度並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在豆瓣發帖後，其中一位網友的留言嚇了我一跳，更讓我覺得我應該對清華的冷漠做出回應。

在給清華的郵件我也表明了我的態度：國外很多大學都有相應的防治性騷擾、打擊性犯罪的機制條例。而清華，作為中國的頂尖學府，更應該以身作則，用溫暖的態度預防侵害發生，並幫助可能存在的受害者。

我希望清華能真正建立可以保護學生不受性侵犯或性騷擾的機制，這是我一直堅持的。

在此之前，我其實很少看到國內大學有關性犯罪的新聞。但最近當我真正關注這方面，看到了很多很快就被刪除的文章時，我才發現原來不是沒有問題存在，而是國內的權威為了「面子」，在努力避免此類新聞公之於眾。

可如果權威的心態永遠不變，那麼文明也就永遠不會到來，因為事實都被封鎖了...

此外，我發聲的目的也是希望公眾能夠理解：強姦文化無處不在，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必須忍受。

雖然我的經歷很痛苦，但我同時也覺得自己很幸遠，在我身邊還有很多願意支持我的親人和朋友。我不敢想像，其他遭遇了性暴力的受害者，如果他們沒有正當的途徑可以申訴，他們的家人和社會也不理解他們，那他們該怎麼走出黑暗呢？他們會躲起來，甚至自殺嗎？

我很慶幸我有一些朋友，無論男性還是女性朋友，他們都很明確地表示，這不是受害者的錯，受害者也有權利說出自己的心聲並尋求幫助。我們是平等的！

所以，現在雖然我的心理諮詢還沒結束，但我已經有點放開了。這不是要放棄追究侵權行為，而是我想讓自己的心態放開，減少這事對自己的傷害。

同時，我也覺得是時候在國內提升性別意識了，公眾需要了解性別暴力是什麼。尤其當最近曝光了這麼多高校性騷擾和性侵的新聞，我們必須開始採取行動，否則大家很快會忘記這些苦難。

對於婦女權利的爭取永遠不該停止，我們必須改變教育和法律。當然，我也不太確定是否應該統稱它為「婦女權利」，因為會受到性侵害的不止是婦女。

而我真的希望能為中國的女性發聲，我想把我的故事和聲音傳播出去：

「我們需要改變！」

自述 | akius

來源：微信公眾號「女神的秘密日記」（ID：nvshendiary）

戳「閱讀原文」可至自述者豆瓣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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