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通吃、和戰兩樣——關原前夜的石田三成（一）

第二章：https://zhuanlan.zhihu.com/p/35753264

2017月8月26日，由原田真人執導，岡田准一、有村架純等人主演的《關原》在日本上映。此部電影改編自司馬遼太郎的名著《關原》，且有1981年版加藤剛等人演繹的《關原》珠玉在前，投資方原本打著賺個盆滿缽滿的想法將這部作品公諸於世，然而《關原》最終卻惡評如潮，片方得了個勉強回本的結局，灰溜溜的從院線退了下來。那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部影片的「滑鐵盧」呢？

此片改編自司馬遼太郎的原著小說，原著《關原》可以說是司馬遼太郎最優秀的幾部作品之一，語言風格犀利爽快，劇情節奏緊湊，讓人大呼過癮。然而將這麼一部大作濃縮為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實在過於強人所難了。此外，《關原》使用了很多如今已經被史學界所駁斥過的通說，如「石田三成逃入家康宅邸」、「北政所支持東軍反對西軍」等陳舊說法，為人所強烈詬病。而筆者想強調的一點是，《關原》還有一點很嚴重的差池——那便是對石田三成這個人的塑造嚴重脫離史實。

石田三成作為江戶幕府成立之初德川家康所遇到的最大敵人之一，歷來遭到江戶時代無數搖筆桿者的攻擊，諸如「陷害秀次」、「讒殺利休」等惡行都被強行扣到了其頭上。而由比正雪之亂後，江戶幕府控制力逐漸虛弱，漸漸出現了一些「石田三成為忠臣」的說法。明治維新後，對石田三成的平反運動快速展開，但史學的勃興才真正剝開了他身上被潑的污水。而司馬遼太郎出於對這樣一個英雄人物的尊敬，在《關原》中將他塑造為一個篤信愛與正義、天真爛漫的一位戰國武將。這一形象迅速流傳開來，並成為了目前石田三成最為經典的形象，諸如《戰國無雙》等流行文化作品都時常採用類似的形象。

然而，筆者不得不遺憾的告訴各位，這種塑造不但與史實中的石田三成大相徑庭，甚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善良不等於愚蠢，篤信正義也未必等同光明磊落。下文中，筆者將會一一講述關原之戰前夜石田三成的動作，並向大家儘力還原一個真實的石田三成。一個既不光明也不磊落，但決不放棄希望的石田三成。

一、秀吉死後十日、石田三成四奉行與毛利輝元的起請文

不妨從秀吉死後10日的慶長3年8月28日所發出的一份起請文看起：

「從今往後，若本次確定的五人之奉行（即五大老）中，有對秀賴公圖謀不軌，或對石田三成、前田玄以、增田長盛、長束正家四人之意見拋諸腦後的，在下必定聯協四人，一同為秀賴奉公。

羽柴安藝中納言 輝元

三成 德善院 長盛 正家」

最值得注意的是，該起請文實際上在石田三成的指導下進行了訂正，訂正前的原文如下：

「我等五人必定遵循太閣遺言，為秀賴公繼承大統一事鞠躬盡瘁，表裡如一的為秀賴公奉公。

羽柴安藝中納言 輝元

三成 德善院 長盛 正家」

從石田三成的加筆訂正來看，石田將原本語焉不詳且攻擊性弱的誓書改寫成了「戰鬥檄文」。而這位「敵人」直指的就是「不聽從四奉行意見的大老」， 據光成准治指摘，該起請文明顯是將德川家康視作假想敵的行為。

學者水野伍貴認為，這封起請文正是關原之戰的中心聯盟「毛利輝元-奉行眾」結成的前提，水野進一步指出，慶長5年7月12日四奉行發給毛利輝元的上洛邀請，正是早已參畫了這封起請文事件的「毛利-奉行眾」發動政變的黑函。

此外，石田三成在秀吉死後不久就和三奉行、毛利輝元私下進行此等結盟活動，實際上無疑是一步險棋。據7月10日石田三成宛伊達政宗書狀顯示，豐臣秀吉死前曾有命，諸大名之間不可私下結盟，但五大老之間應當加強聯繫，防止隔心。而這封起請文明顯是「頂風作案」，在秀吉剛剛死去不久，德川家康尚未因為宇喜多騷動而傳出惡名之前，石田三成便對家康產生了警惕，並不惜打破秀吉的遺命，在私底下進行制衡家康的手腕，不得不讓人嘆服石田三成的先見之明。此外，那個「恪守規矩」的石田三成的形象，也不太站得住腳了吧？

那麼，石田三成是否一直只是對德川家康抱有敵視的態度，毫無與其和解的動作呢？

二、家康私婚事件中，石田三成為雙方和睦所作的努力

同年末，德川家康趁著秀吉死去，侵朝諸將不滿封地過少的時機，果斷施展政治手腕，與大量豐臣屬下大名開展私婚。終於，在1599年1月19日，家康以外的四大老五奉行集體反對家康的私婚行動，其中包括和家康同為「秀賴之後見」的前田利家。

這次事件中，日後被稱為「三中老」的中村一氏、生駒親正與堀尾吉晴受命詰問家康與諸位私婚大名，面對此種質疑，德川家康並未正面作出回應，而是揪住了詰問狀中的「家康の回答次第では、五大老の列から除外する」（將依照家康的回答，判斷是否應該將其從五大老之列中除去。）一句，反過來批判四大老五奉行「違反太閣遺命，妄圖破壞豐臣公儀」。鬥爭隨即趨向白熱化，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分別佔據伏見城和大阪城，召集大名為自己加勢。

而當時，兩方的分布是這樣的：

伏見城方（家康方）：福島正則、池田輝政、森忠政、織田長益、黒田孝高·長政父子、藤堂高虎、有馬則賴、有馬豐氏、金森長近、新莊直賴、京極高次、京極高知、伊達政宗、最上義光、堀秀治、大谷吉繼、蒲生秀行、山內一豐、田中吉政、富田信高、蜂須賀至鎮等人。

大阪城方（利家方）：毛利輝元、上杉景勝、宇喜多秀家、石田三成、淺野長政、前田玄以、長束正家、増田長盛、佐竹義宣、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小西行長、長宗我部盛親、岩城宣隆、原胤廣、熊谷直盛、福原長堯、垣見一直、細川忠興、加藤清正、加藤嘉明、淺野幸長、秀賴近衛七組頭等人。

（註：目前為止，史學家仍然沒有發現任何關於大阪-伏見對立事件大名站隊的一次史料，此份名單以後仍有被推翻的可能性，大家請保持自己的思考。）

本次事件的結果是，2月5日，德川家康主動向四大老五奉行提出交換起請文，雙方貌合神離的和解了。然而德川家康的私婚行為卻以被默許告終，這無疑讓秀吉遺命中的「五大老五奉行多數派主導豐臣公儀」一條淪為空談，豐臣公儀已然顯露出不被認可的苗頭。

然而，2月9日，留守大阪屋敷的石田三成舉辦了一場奇妙的茶會——與會者除了博多的豪商神屋宗湛、以及小西行長、石田正澄、宇喜多秀家以外，還有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那便是伊達政宗。

據《宗湛日記》記載，這次茶會的氣氛十分和睦，與會者都到了夜晚才離開。石田三成還拿出了長崎運來的葡萄酒，大家相飲甚歡。

這次事件明顯不可能是一次純粹的茶會，更合理的解釋是，這是一次石田三成主導的一次對伊達政宗這位最初倒向德川家康的拉攏。伊達政宗和石田三成素有親交，參見伊達政宗與石田三成——擁有意外友誼的兩人，而石田三成與伊達政宗的這一次茶會，當然不可能是單純的喝喝小酒敘敘情，最合理的解釋是，這是石田三成對倒向德川家康方的伊達政宗的一次拉攏。

在司馬遼太郎的《關原》中，石田三成在伏見-大阪對立事件中，被描繪成一個對德川家康敵視不止，一抓到小辮子便急急忙忙去批判家康的「小鬼頭」。然而，在一次史料明確記載的這一次「和睦行動」中，石田三成卻作為前田利家一派的穩健派與和睦派行事，這又顛覆了小說中「急躁、仇恨德川家康」的石田三成。在史實上，德川家康與石田三成從未有過建立私仇的機會，筆者不禁沉思，倘若賞識石田三成並任用之的人是德川家康，那麼石田三成與德川家康的人生會是何等光景。在此就按下不談。下一章中，筆者將會向大家講述在七將襲擊事件中，並非「毫無準備」的石田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