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孫悟空深入探究「愚者」意象

文： ffiona Perigrinor

愚者是一個重要的原型，它不僅可以作為一種意象，更是一種具身的體驗。就像所有的原型能量一樣，當愚者在我們的心靈內部無意識地運作時，我們會體驗到強烈的且通常是不愉快的情緒。但是，如果通過積極想像——通過繪畫或是對話——讓它們意識化，那麼真正的轉變將會到來。在中國，你們擁有一個屬於兒童和成人的非常絕妙的愚者的原型，它在你們的文化中非常著名，在我們西方的文化中也非常流行。它是誰呢？就是西遊記里的孫悟空！

讓我們跟隨孫悟空的故事來談談愚者意象。

首先，我們應該了解愚者原型是什麼，以及它在我們的心靈中是如何呈現的。所有的愚者故事都非常有趣，就像美猴王的滑稽動作會惹得我們哈哈大笑。笑是人類基本的特徵，（你見過任何一種動物笑嗎？）因為笑表達的是驚訝和一種滑稽感，一種對我們認為理所當然之事的反轉，笑打開了我們狹窄的思路，實現了悖論、創造和超越。當你悲傷和抑鬱的時候，你發現自己很難笑出來。但是，真正的笑是具有治癒性和轉化性的，道家的智者和禪宗大師經常沉醉在笑中。

當你做了一些愚蠢的事情違背了自己的本意；當你感到各種惱人的事情都合謀起來對付你，阻礙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這時，你應該知道，愚者在你的心靈中開始活躍起來了。

愚者是一種集體陰影的意象，一種幾乎不會被意識到的無意識。

愚者總是缺少人性化。要知道猴子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當我們出生的時候，我們並不是意識化的。（當孩子問起自己是怎麼出生的時，中國的父母有時會這樣回答——「你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意識伴隨著使用語言、思考、反思以及獲取意義的能力而來。雖然孫悟空原本只是一隻猴子，但是他想要學習如何變得長生不老，而且要從人類那裡獲得指導。因此，他成為了佛的弟子，在他的指導下，學習人類的語言以及各種法術。

他學會了如何讓自己變化形象——這是愚者的另一個標誌，作為一個形象轉變者，他擁有七十二種變化。但是愚者不懂得把持分寸，沒多久，孫悟空就因自己的成就而自負起來，於是被扔出了大殿。這意味著什麼？一旦我們變得意識化，並且相信我們可以憑藉理論解決任何問題——在西方我們說意識決定物質，意識和自我就會取走它們所需的所有能量。當我們忽略無意識的時候，這種典型的自我膨脹就會來折磨我們。

因此，悟空被趕出了大殿。他跑去海里尋找神奇的武器。海洋是集體無意識的象徵，可以說，他開始深入到自己的內在。他獲得的最重要的一件武器就是如意金箍棒，一根有著金色帶狀條紋的棒子，它可以變大變小，自我複製，並且可以按照主人的突發奇想來進行戰鬥。它既可以非常強大，也可以縮小成一根針那麼大小，藏在悟空的耳朵後面。這是無意識的又一個奇妙意象——無意識可能成為一個非常有力的武器，雖然在那些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理性和意識中的人看來，它可能看似很渺小、不起眼。

孫悟空渴望生命力，他想要長生不老，但是他的慾望表現得非常具體。玉皇大帝邀請他去天庭，因為天神們覺得，如果悟空與他們生活在一起會更好控制些。但是，當悟空知道自己的工作只是一個天庭的弼馬溫時，他變得非常生氣，並進行了反抗。自戀式的憤怒也是愚者的一個要素：人們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常常會生氣，因為他們不知道生命中沒有什麼是免費得來的。

當悟空最終被任命為天庭的守護者後，他貪婪地享用長生不老的桃子，偷走了不老葯，喝光了玉皇大帝的酒，並且回到了自己的花果山，準備進行反叛。他再一次膨脹，忘記了所有的規範節制。天神們與他戰鬥，他變成一座寺廟，但卻沒辦法變化他的尾巴，只好將尾巴偽裝成一支旗杆。然而，二郎神還是識破了猴子的偽裝，最終，猴子被抓住了，並被壓在一座山下。

也許，這是我們始終不應該忘記的——即使我們是人類，我們也沒有完全丟掉我們的尾巴，也就是我們動物的本性。

五百年後，觀音菩薩要為唐三藏找一個徒弟保護他去西天取經。作為陪同唐三藏的回報，悟空回來以後就可以重獲自由。但是觀音知道孫悟空是多麼難以相處，於是巧妙地讓他在頭上戴了一個有魔力的金箍，一旦戴上就沒法脫掉，每次悟空耍任何詭計時，唐僧就會念一段特殊的咒語，讓悟空頭痛地痛不欲生。所以，悟空學到了我們每個人都要學習的痛苦教訓：如果我們對自己的愚蠢和無意識行為進行反思，我們將會在下一次變得更加心智化。

孫悟空、唐三藏、豬八戒、沙僧和白龍馬在完成他們的使命——帶著經書回到中國之前，經歷了許多冒險。有些時候，孫悟空又變回了它先前的愚者行為模式，但是在旅途的最終，他轉化了，被授予斗戰勝佛的稱號。然而豬八戒還是一個動物，他還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慾望，你可以把他看成是孫悟空的陰影。

正如我所說，慾望是所有愚者的共同特質——赫爾墨斯、洛基、奧德賽，特別是美國的愚者原型叢林狼，一種像狼的生物。有一個叢林狼的冒險故事是這樣的：他坐在一片湖邊，看到水面上有一些非常奇妙的紅色李子，因此，他潛入了水裡，卻發現李子消失了。當水平靜下來之後，他又看到了那些李子，非常多的李子在水裡，他又潛得更深了。

事實上，他潛得太深了，以致於撞到了湖底，他的頭也被撞疼了（就像是孫悟空和他的頭痛），這時，他才看見結滿果實的李子樹漂浮在湖面上，他明白了，原來那是李子樹在水中的倒影。但是，他沒有去爬到李子樹上摘李子，而是想到了一個更好的點子。他去拜訪了浣熊夫人，她有許多小孩。他告訴浣熊夫人：「湖邊有一個李子樹結了非常多的果子——你為什麼不去采一些帶給你的孩子們吃呢？」當浣熊夫人離開了以後，叢林狼吃了她年幼的小浣熊，這是更加美味的大餐。

然而，如果愚者只為滿足自己的慾望而努力的話，他仍然只是一個動物，不會轉化，就像豬八戒，他需要的是反射性的意識。孫悟空為他的無意識慾望付出了代價，他為團體進行自我服務，並成為社會新文化的傳播者。從一個潑猴變成了一位救世者。

愚者的慾望通常伴隨著偷竊。因此，當你夢到小偷的時候，也許是愚者正在拜訪你的心靈。關於偷盜者的夢是很常見的，當他們到來的時候，嘗試去和他說話，並問他需要什麼，這將會對你非常有益。我的一位來訪者由於許多這樣的夢，最後她決定與夢中的愚者——小偷對話。她常常承受著巨大的嫉妒之苦，對自己的評價很低。在她的積極想像中，小偷告訴她，如果她變得更加慷慨，她將擁有更多的朋友；他還提醒她，如果她不珍惜自己已有的東西，他將從她那裡偷走它們。這個建議真的幫助她減輕了問題，使她學會更加珍惜他人。

愚者的另外一個標誌就是忽視邊界，事實上，愚者經常出現在黃昏、黎明或者是辨不清路途的交叉路口，經常出現在那些非常不確定的空間。所以，在夢中或是生活中出現愚者的同時，我們遇到的未知事物也將要發生轉變，這是最為常見和有意義的。悟空對邊界、傳統、風俗和習慣並不尊重，因為這些需要控制以及更少的自主性。他打破純粹，打破天庭不變的規則，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如果我們因循守舊，那就沒有任何新的東西得以產生。如果你按照傳統的方式越走越錯，那麼愚者可能會建議你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我們可以從生物進化學中知道，生命是變異的結果，任何新事物的產生都需要意外，因此，我們要接受改變。

悟空經常告訴唐三藏不要太天真——這是愚者的另一面，因為自我對生命的理解是如此狹窄：還有許多事情是我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如果我們堅持自己的觀點就是唯一正確的，那麼我們就會被束縛。悟空也了解他面對的那些怪物的本性——這些怪獸就是那些時不時折磨我們的情結。由於悟空本身是動物，因此他理解動物的本性，也就是無意識的本性。

愚者是自時間開始以來就存在的形象，他不懂得分辨善惡的存在，愚弄他人也被他人愚弄；他隨著衝動行事，沒有價值觀，但是他也在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給社會帶來價值。通常他是以動物的形象存在——烏鴉、叢林狼、兔子或蜘蛛，但是它最為接近人的形象就是猴子。

愚者的目的是什麼？是讓我們記起自己的起源；讓我們認識到自己仍然表現得像一隻猴子；讓我們可以自嘲，可以謙卑地存在，而不是去評價自己為什麼沒有做得更好。愚者使我們記起意識的早期狀態，表面上我們是文明人，但是內在我們並不是。愚者給我們展示出我們天性中的「其他部分」——愚蠢的那個部分，我們天性中起補充和補償作用的那個部分，事實上，也就是無意識。我們稱之為陰影。當我們說命運在捉弄我們的時候，我們沒有意識到，事實上是愚者在我們的無意識中活躍，我們需要這個意象去提醒我們：我是誰。

心理的發展不是去追求完美，而是去學著變得完整，去接納我們自身那些未發展的、原始的部分，儘管這些部分看上去讓人羞愧和尷尬，但它們卻是屬於我們所有人的。我們是人類，但同時也是動物，我們越是努力去否認自己的原始層面，它越是會出現。與悟空對話會使得我們對人類的真實經驗更加熟悉——我們那渴望永生的、痛苦的、衝動的、混沌的、偶爾也睿智的本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