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眼睛裡的金子—讀顧城《黑眼睛》
我沒有哥哥
但相信你是
我的哥哥
在蟬聲飄蕩的
沙灘上
你送我一隻泥坦克
一架紙飛機
你教我把字
巧妙的連在一起
你是巨人
已經上了六年級
————————《永別了,墓地》
看了開頭,誰能想到這是寫文革的呢?這並不是傷痕文學,因為沒有人受傷。在詩人的眼睛裡,那些一切聳人聽聞卻真實發生的種種不合理動亂都只是不懂事孩子們的胡鬧而已。
那他呢? 他是誰?
撕下了蘆花雀帶金扣的翅膀
細小的血滴撒了一地
把藥棉和火焰
纏上天牛的觸角
讓它搖搖晃晃的爬上天台
償還吞食木屑的罪過
他是誰?
我不認識
孩子賭氣似的我不認識你,這就是詩人對施害者做出的所有懲罰了。我還知道一種描寫文革的方式,它出現於改革開放之後。就是首先劃清自己與紅衛兵的界限,表明自己絕對有不同流合污的理性。然後再找幾個名人或其子弟,寫他們和自己遭受的迫害,製造懸案吸人眼球:XXX是自殺還是他殺呢?之後再痛責那個瘋狂時代與那些瘋狂的人。(詳情見余秋雨周國平自傳)
我認為最好的寫文革的是顧城最著名的一首詩
《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顧城沒有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來寫,也沒有站在施害者的角度來寫。可能他認為,施害者和受害者原本就沒有什麼區別。他沒有寫受難和迷惘,詩人認為當過去的苦難和迷惘都過去,現在的光明和覺醒才是最重要最必須要寫的。
王小波寫文革也同樣水平極高。陳清揚說來這個世界就是遭受苦難的,只要明白這點,所有的不幸就都可以泰然處之,她壓根不恨那些施害者;王二明白自己在文革裡面挨得打都有很大自找的成分,所以他也選擇寬恕,不揍老驥的鳳師傅;龜頭血腫自始自終就不相信這世界會這麼不合理,他只當做是受了印度師兄的惡作劇,對一切欺辱都逆來順受,只當是自己倒霉自找,當初不該敲馬桶。所以在別人給他敲大包時不但不生氣,一邊疼得呲牙咧嘴一邊無可奈何一邊發自肺腑得讚揚鳳師傅最會敲大包,所以龜頭血腫才贏得了線條的終生之愛。
王小波想告訴我們什麼呢?一句話,錯誤原因在自己,倒霉都是自找的。如果你在文革之前心安理得的享受國家幹部知識分子待遇,那你文革時被人批鬥就別怪別人;你在文革前期批鬥別人,那在文革後期下台被人批鬥就怨不得別人。熊貓的師傅也說過類似的話:一旦發現錯誤的原因在我自己,我的內心就會充滿安詳與平靜。
那個按照44拍鍘草的老音樂家,無端坐牢數十年毫無怨言的曼德拉,被世人冷漠欺詐窮的要瘋卻仍然能寫出孩子般清新明澈的好詩的顧城。輕描淡寫的化解我們甚至無法想像的苦難與折磨,遭受了世間不平的無盡黑暗後,眼睛仍能看得到光明並嚮往未來。他們為什麼能夠做到?
如果木心也有這樣有金子的眼睛,他也許會說,生活在任何時代我都是幸福的,別愛時代,請來愛我。
誰擁有詩人眼睛裡的金子,誰就能看透世間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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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訂閱號:陳長梧 內容:原創文章
P(此文本人首發於豆瓣讀書《黑眼睛》書評,201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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